李映池前脚刚走, 后脚玉佩就被等候已久的暗卫给带走,送到了白允川的面前。
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感受。
白允川坐在那张他特地给李映池打造的躺椅上,手上摩擦着那块象征着他南齐王身份的玉佩, 身边是他昨夜刚取出的蜡烛。
劣质,易耗。
但是李映池最喜欢买的类型。
此时已经燃到了尾端, 夜风吹拂,火光也摇晃。
其实白允川哪里会不知道李映池想走。
他喜欢的东西好猜, 也不好猜。
白允川知道李映池喜欢各种精致的、漂亮的、珍贵的事物, 是一个很贪心很爱攒钱但攒不住的小骗子。
但其实一个小农夫能贪心到哪里去, 平日里被村民们诟病的最为过分的事,也只是赖走了一个馅饼。
亲近之后,你会发现无论你给他什么,他都能接受,哪怕不精致不珍贵。
就如同这个白允川第一次尝试制作的躺椅, 丑陋又粗糙,但李映池也会很真心的感谢,说他很喜欢很珍惜白允川给他的礼物。
他单纯又热烈地对待着所有以善意待他的人。
所以有时候白允川会觉得,或许李映池不会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轻易离开他, 或许他不需要南齐王这个身份也能长久陪伴着李映池。
二人彼此陪伴,他会对李映池越发的好, 穷尽一生用宝物堆积出金屋, 就用爱意在这世上建一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
但或许只是或许,有时候也只是有时候。
白允川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否则他怎么会因为担心小骗子去县里被人欺负,提前安排了人去守在县内。
说到底, 他自己心里也无法确定李映池会怎么做。
他完全猜不出,所以心中摇摆不定, 在相信少年会守住二人之间的约定和少年会选择更好的生活这两者中,找不出答案。
白允川心中明明不安许久,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却着了魔似的想要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于是始终没有向少年展示自己的身份,而是选择毫无保留的付出自己的爱意。
因为他在渴求,渴求少年也如自己一样,渴求少年对他完全的爱意。
事情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白允川心中的悔意几乎要淹没整个胸腔。
他明明知道少年对这样的感情不敏感,就连最基础的情意都难以分辨,需要自己一直以无尽的爱意去将他包裹住。
直到慢慢地完全地将他纳入自己的怀抱内,让他逐步的接受自己。
可自己却还要在这种时刻出这样的难题,将自己最心爱的人推远。
再加上他也不敢直接告诉李映池自己的身份,生怕吓到少年,令少年反感,总想着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更正式些的时刻去坦白。
这几日里他早出晚归,全是在忙着给新府邸修建装扮。
他不可能委屈李映池一直住在田平村这,也不想将人强硬地带进自己的府内。
最后他便想着重新建一个,大大小小的设计全部都要经过他的手,只为确保这一处的一切都会是李映池所喜欢的。
可没想到今日一回来,人去楼空。
那一日他许下的承诺怎会作假,李映池是知道的,但他有更想要做的事。
白允川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他心中不怪李映池不信守承诺,那玉佩本就是自己亲手送出去的,只是心中苦楚酸涩,抑制不住。
白允川忍不住去想,李映池究竟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他在李映池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是任劳任怨的路人,还是一个好骗的不知名的落水者?
有没有哪一刻,他们是互相在乎的,有没有一瞬间,李映池也是爱着他的?
白允川完全能够用二人朝夕相处的过去麻痹自己,可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李映池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他,会是因为蒋寻墨吗?
心脏处一瞬间难受得厉害,一种难以言说的闷意几乎压过了愤怒,白允川肩背颓废般地下沉,垂着头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浊气。
几个暗卫眼神传递,还以为自家王爷是被人偷了玉佩,怒火冲心。暗一有些担忧地问道:“王爷,需要我们现在去把他抓回来吗?”
白允川一怔,而后轻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不必,我亲自去。”
他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这一处,没有李映池的田平村他不会再待,既然李映池的选择不是自己,那么一切问题的答案他会亲自去找到,而结果,他更会亲自来决定。
已是深夜,亲自去抓人的计划被暂时搁置。
白允川还是觉得小骗子的睡眠更为重要些,没有着急去鼓秋县,独自一人策马回了王府内。
第二日一早,白允川便放弃了伪装,原本一身破布烂麻被彻底丢弃,换回了他失忆前的日常服饰。
一身银白缀藏黑色调云锦外袍,肩臂其上缀挂着淡色锦绳,前身与后摆皆是由绣娘精雕细琢绣制而出的玉竹祥云图案,腰间一条黑绸束起,肩宽腰窄的身形展露无疑。
往日便不容于市井,令人觉得与田平村格格不入的男人,此时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在战场上厮杀而浸染而成的戾气,完全的凸显了出来,犹如一把完全出鞘的利剑,身经百战而锋芒毕露。
下属很快便带着蒋寻墨住处的详细地址前来禀告。
“恩,备马吧。”白允川垂着眼往池塘里打量了眼自己此次的装扮,满意地转身离开了。
一行人在白允川的吩咐下冒着朝露,很快便赶到了那处住宅。
自从白允川那次落难失忆后,作为白允川的心腹暗卫,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执行任务了。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各地找寻王爷的下落,好不容易终于把王爷找回来了,他们又被迫开始学着建房子修房子,替王爷做些讨人欢心的事。
此次一行,他们终于能够发挥点自己正当的作用了!
暗一作为暗卫首领,一马当先地踹开了院门。
“嘭”的一声,门上顿时震落了不少灰尘,回荡着的余音在这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果不其然,他收获了白允川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暗一默默地收回了腿,半退一步弯下腰向白允川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跟在身后的侍卫们见势不对,纷纷隐匿,以免被殃及池鱼,唯独余留两个守门的目不斜视。
院子内是搭建了两层的竹楼,色调雅致构造透风,空气中淡淡飘竹香,是夏季再好不过的住处。
此时不过清晨,太阳都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刻,唯有一些微光落下,为院内的榕树在墙壁刻画出婆娑树影。
空荡的院内有树叶沙沙声骤起,地上落下了不少枯叶,也随着穿堂风漫无目的地飞舞着。
白允川站定在院子里,有些恍惚。
只不过分别了一天,他却忽地有些近乡情怯了起来。
直到一片枯叶扫过他的脚边,他才重新迈出脚步,衣袍起伏间几步走上台阶,来到了属于李映池的房门外。
那房间的窗户被窗纸遮掩住,在外面往里望什么也瞧不清,模模糊糊的一层褐色,视线不甚明朗。白允川握住门把手,没有动作,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轻叹了口气,拧下把手。
屋内的小主人还没有醒,房间里昏暗不明,没有光线透进,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是常常伴着白允川夜晚入睡的熟悉味道。
这次白允川没再犹豫,他直接走近被床帘遮挡得严实的床榻处,撩开床帘,附身将还未睡醒的少年连带着薄被一同抱入怀中。
少年身形单薄,抱入怀中轻得好似一片羽毛,可那一瞬间白允川却觉得空荡的心脏瞬间装入了千斤重量。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少年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是深陷沙漠的泉水,就好似他生来就是该拥住少年一样。
明明相遇只是一个意外,却让他重获了整个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白允川动作轻柔,李映池没有被直接吵醒。
只是睡梦中身体突然腾空失重的感觉强烈,让李映池似有所觉,困意朦胧中睁开了眼眸。蝶翼般的羽睫轻抖片刻,浅棕色的眼还蒙着层水雾,艰难地看了白允川一眼后又睡了过去。
见把自己抱起来的人是白允川时,他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放心地闭上了眼,完全没有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在田平村里的小木屋了,也没有注意到白允川今日不同的打扮。
并且就在昨天,他还偷偷将别人的玉佩给当掉了。
现在的情况大抵就是,李映池被债主亲自找上了门,新仇与旧恨叠加在一起,令二人之间的矛盾拉至了一个最为不可逆转的极端。
可现下他睡在了债主的怀里。
本该愤怒无比的债主此时更是轻拍着他的背,将他哄至更深程度的睡眠后,才敢抱着他转身往房门外走去。
怪异,但放在二人身上又好像能够理解。
好似夏日的太阳总是升起得很快,熬过最初的薄雾后便快速地攀上了高空,金纱从一端倾泻而下,照亮了半个院子。
屋边的榕树也不甘示弱地给自己绘上了金边,日光穿透它,便将树叶的脉络勾勒而出,叶间微闪的光芒有奇妙的魔力,竟令绿叶也生出了心脏。
推开门,阳光也落在了二人身上,怀中的少年埋在高大男人胸膛前的脸蛋睡得泛粉,呼吸浅浅。
画面祥和唯美得仿佛二人是从自己家门口走出来的。
唯一显得突兀的,便是那楼梯尽头处,昏暗的没有阳光怜爱的角落里,被几名暗卫死捂住嘴反擒住双手蒋寻墨。
白允川眼神淡漠,唇边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冰冷视线落在那往日儒雅不再,空落得一身狼狈的蒋寻墨身上。
良久,他满意地收回视线,转身只留下背影。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