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瑶!!!
岳瑶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师姐提起这个名字。
岳瑶眼眶有些热了。
她就像个做错事还和家长闹脾气的小孩, 等闹完脾气了,泪干了,推开门, 回到家,却发现家不在了, 再没地方收容她了,她的小家长不要她了。
一别经年,再次相见的时候,她已经挨过饥受过冻了, 也不奢望像以前一样无理取闹了,只想让师姐叫叫她名字。
就好像……这样才能证明徐瑶在她心里活过一样。
岳瑶反问:“什么瑶?”
扶锦君认真道:“她名叫徐瑶, 是为师曾经的师妹。”
岳瑶装出一副睡迷糊的模样,抬手抹了抹眼睛:“徐……徐幺,老幺的幺么?”
扶锦君一字一句道:“徐瑶, 瑶石的瑶,岳瑶的瑶,瑶瑶的瑶。”
抬起手臂, 狼狈地遮挡住容颜。
岳瑶嘴角苦涩一弯, 心里巨大的空洞似乎好那么一点点了。
放下手臂,岳瑶依旧被迫天真:
“啊?师父你在说什么?”
扶锦君抬手摸摸她脑袋:“无事,是你睡迷糊了, 为师什么都没说。”
岳瑶依旧笑吟吟的:“嗯, 师父, 我好困,可以再睡会儿吗?”
这话是变相的送客了, 扶锦君见她醒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利落地转身就走。
师姐走后, 岳瑶终于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有件事情,她很想问但没敢问。
先前师姐给自己拔情根的时候,自己坚持着并没有晕过去,但是没想到师姐“很体贴”地施法让自己睡过去了。
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是左护法被发现了吗?
岳瑶跌跌撞撞地冲到屏风后面。
后面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左护法连个信物都没给自己留下,她那么细心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给自己留件信物。
如果宣云全身而退,定然会留东西给自己。
但是,如果她被扶锦君发现,肯定连任何着蛛丝马迹都不能剩下。
比起神通广大的左护法,岳瑶还是觉得扶锦君更胜一筹。
扶锦君的细心不输于任何人,独属于她的强势也无人可比,她要是把宣云抓住了,肯定会把信物都清除个干净。
对啊!
要不然扶锦君为什么要在自己醒来时问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是在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和魔界中人有交流。
岳瑶还不敢往深了想——还有一种可能,扶锦君怀疑自己和徐瑶有关系。
只要有一丁点的怀疑,自己就会惹上大麻烦。
在师父心里,自己现在尚且还是听话的乖徒弟,才不是那个走上邪魔外道的瑶师妹。
如果有天自己马甲掉了……
岳瑶有些伤心地想:晚山殿岁月安好,我却不能和她装师徒情深了。
护好马甲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哪怕将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自己离开的也能体面一些。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岳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浑身的骨头就像刚刚接好一样,拉伸的同时咔吧咔吧直响。
岳瑶:??!
什么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身体某方面的禁制被解除了?
就是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岳瑶想到一些比喻,大概就是类似于柳条想要抽枝,冻土亟待融化的情形吧。
岳瑶试着调动全身真气,紧接着她惊喜地察觉自己这具沉重的躯壳可以接纳一些天地灵气了!
以前她修行缓慢,就是因为这具身体没办法用一些大补的丹药或者是吸收一些天地灵气来提升修为。
现在,她情根回来后,如顽石一般的丹田竟然可以灵活地运转了!
岳瑶打开窗,试着去吐纳晚山殿充沛的灵气。
晚山殿外,破碎的云霞已被晴空替代,岳瑶看着白云递进淡化,开窍一般重塑起了自身的灵脉。
半日后,岳瑶重新睁开眼,兴奋到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告诉她师父——她修为提升了整整三个档!
这修炼速度一点也不比前世差!
她还是天才!
可是……岳瑶不敢告诉扶锦君,因为这世上,只有瑶师妹才有这个悟性连升三个层级。
如果她告知了对方,相当于原地掉马,和直接承认没什么区别。
这样一想,岳瑶再次蔫了下来。
算了,去和师父请个安回来继续修习吧。
岳瑶走出房间,径直去往扶锦君的寝殿,她一路走一路感受着晚山殿的万物灵气,白鹤,仙草,长亭,清泉,卵石,新土……一切大小事物仿佛都在脑海中活了过来。
空气中的风是香香的,云会朝着后殿的方向退,白鹤在悄悄看着自己,就连路上仙草的拜伏都是有方向的!
岳瑶早就忘记上一世修仙是什么感觉了,因此还觉得有点新鲜。
当她带着这种欣喜推开扶锦君的殿门时,却一点都笑不出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扶锦君已经虚弱成了这幅模样,她坐在桌边单手支着头,肩背单薄腰身纤瘦,宽大的仙袍也遮不住此番消瘦。师姐如同精致的等身人偶,脸色差到毫无血色,特别是在深色仙袍的衬托下,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
岳瑶吓了一跳,跑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
岑姝睁开眼,天塌下来也只是那一句轻飘飘的“无事”。
只不过是境界跌落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岑姝心里清楚——宗脉解封了,岳瑶很快就会长大拔高了,而她的躯壳是拿自己本命花做成的,她长大一分,修为精进一分,自己也会相应地衰弱下去。
这是不解的死结。
“徒儿,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的功法修习得如何了?”扶锦君慵懒地朝岳瑶招招手,“昭天大赛的事情是要好好准备的,你的师兄师姐们日日都在勤勉于修行,你就算在晚山殿也不能落下修习的事情,晚山殿东南的偏殿都是一些岳安宗传下来的藏书,你若得空可以常去翻阅……为师现在把出入的禁制传授给你,你不要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
岳瑶走过去,看扶锦君一个人托着脑袋自说自话,对方的身子骨像是使不上任何力气一样,柔柔弱弱地靠着桌边,让岳瑶心疼的不得了。
师姐一生病就会露出一点小迷糊的神色,就像现在,明明是叫自己过去查功法是否精进的,她却像是早就忘记了前话,拉着自己叮嘱了好多。
都说修仙之人可以长生不老,但岳瑶重生之后,见到的却是曾经的仙君一个个的陨落,她莫名觉得,仙人的寿命也是有终点的。先是俗世心的幻灭,然后是功法的流失,最后□□消亡,世间除名。
师姐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不似隔壁苍云君一样生龙活虎,她总是带着些忧愁和哀婉,又因为是岳安宗的首席仙君,很多事情都不得不压在她肩头,她还带着那一身伤,三天两头就得闭关养养伤……
岳瑶真的担心扶锦君的身体状况。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只是过了不到半天,师姐她怎么突然成了这幅模样?
岳瑶没多想,只以为是师姐的旧伤复发了,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默默为师姐斟了杯热茶暖暖身体。
“师父,晚山殿有暖手的炉子吗?”岳瑶搀扶着扶锦君坐好了,扯了条轻絮薄被为她盖好,见对方不回话,她又说,“师父您先小憩片刻,我去后殿帮你找找。”
她留恋地看了看扶锦君瘦削的下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岳瑶并不知道的是,扶锦君的境界跌落时,悬浮在云霞中的晚山也会不自觉的下沉。
几乎所有岳安宗的弟子都眼睁睁地看着晚山沉了数百米。
扶锦君境界跌落了!
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担忧和不安,而是看到怪异现象的欣喜。
人都有劣根性,这种修为不上不下的修仙者也不能免俗,过于安定的日子过得久了,他们的志趣便在无趣中变得有些扭曲,譬如一些小灾祸发生时,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而是会小小的兴奋。
就像现在,大家看似焦虑的奔走呼号,其实脸上都挂着难以言喻的神色,说句“眉飞色舞”不为过。
严厉的仙督刚从怡园谈话出来,就看到众人成了这么一副模样,他一沉脸,随机揪了一位最夸张的弟子打了一巴掌:“放肆!晚山脚下方圆十里不允许大声喧哗!”
被打的弟子怕极了他,立刻跪下道歉:“何仙督,弟子知错了,弟子……只是担心扶锦君的安危罢了。”
何仙督抚着两撇胡子,仰头望去——晚山下沉,预示着扶锦君境界跌落。
他低叹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哪儿是担心她,你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他说的很对,岳瑶也这样想,她方才没在晚山殿找到暖手炉,就打算偷偷下山找管生活琐事的仙督拿一个。
可当她穿梭在人群中时,满耳听到的却是大家在议论扶锦君境界跌落的事情。
他们根本不是为扶锦君着想!
岳瑶看着那一张张朝夕相处的熟悉脸庞,只觉得无比厌弃。
这就是岳安宗的正道弟子?他们日日修习的清规心法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次是扶锦君境界跌落,下次若是人间有难,他们是否也是这样一副嘴脸?
这一届的弟子不同往昔,往昔的岳安宗弟子须得经常下山历练,见过人生八苦八难方能入门,入门后还要例行下凡匡扶正义……哪儿像他们,日日呆在上山学一些空而泛的大道理。
真到派的上用场的时候,都不过是一个个绣花枕头罢了。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师姐身体抱恙,掌管岳安宗以来,也经常因为身体原因闭关。
自己被她收为弟子的前几年,甚至都没有怎么见过她。
而另一位管事的苍云君就更不用说了,那位显然不是个严厉的掌门人,和底下弟子打成一片,不太能管事儿。
岳瑶看着师姐治下的万千弟子,顿时觉出了一丝有心无力来。
师姐的肩膀那么单薄,怎么能撑得起这么重的责任?
“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都别吵吵,仙君的事情不可妄议,不过是一截境界而已,很快就还原回去了。”何仙督站出来说道,“此次虽然扶锦君没有亲临,但我们岳安的规矩不能坏,我今日便替她罚你们。”闲祝富
岳瑶随着众人抬头看向他,她曾经非常不待见这位何仙督,因为他长了一副奸臣相貌,也总是翘着胡子训斥大家,说话还极其不中听。
何仙督全名何降荣,无论是降落的降,还是投降的降,都没什么好的寓意,尤其是他掌管的是大家的生活琐事,实权基本没多少,在四大仙督中显得格外落寞。
东西南北,四大仙督。
何仙督分管北方,一管就是数十年。
桌椅板凳他管,冷暖改衣他也管,和宫廷里面的大嬷嬷差不多。
上一辈子,何仙督也帮助过岳瑶,但这还是岳瑶第一次打心眼里感谢他。
感谢他在扶锦君不在的时候管住这些不服管教的弟子。
“仙督。”
岳瑶拨开人群走出来。
她现在不和以前一样是寂寂无名的小弟子了,自从被扶锦君亲自带回晚山殿之后,她的身份早已正名,大家羡慕归羡慕,但都不敢欺负她了。
众人自觉为她让开一条路。
“多谢仙督控制局面,我师父今日身体不适,出现了小小的差错,烦请仙督告诉大家不必担心。”岳瑶不去看众人,只和仙督对话,“近期晚山脚下就不必聚众了,我师父喜静,不仅是方圆十里,方圆三十里都不必举行大型活动了……还有,希望他们须得记住,不可妄议仙君。”
众人看不清岳瑶的神色,只看到何仙督猛地震惊了一下。
何降荣的心情何止是震惊!他合理怀疑岳瑶被夺舍了。
记忆里,这个小姑娘被扶锦君带走的时候,一脸的天真无邪,心思单纯得可怕,他还一度担心她会在扶锦君身边受到委屈。
没想到这才多久,怎么突然懂得这么多弯弯绕绕了?
尤其是她和自己说话时的语气状态,和扶锦君竟然还有点相似的严肃。
何仙督压低声音问她:“岳瑶啊,你这些话是扶锦君让你传达的吗?”
岳瑶回复他:“仙督,我下山来找暖手炉,您那儿有新的吗?”
“汤婆子吗?有……但问题不是这个。”
话音刚落,何仙督就听到岳瑶让自己带路。
唉,小姑娘真是长大了,气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见过很多弟子,升到一定阶段的时候难免唯唯诺诺或是拘谨小气,但岳瑶和大家都不一样,她以前做普通弟子的时候虽然调皮爱玩,但每次被抓包责罚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一种坦坦荡荡的大气。
后来,她被扶锦君亲自接到晚山殿,短短几天时间,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首先是个子长高了些,然后是性情,没有了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气质,多了些大人独有的妥帖和仔细,瞧瞧她,这次下山俨然一副首席弟子的口气了。
何仙督望着岳瑶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个事实——是啊,这就是岳安宗日后的首席弟子。和当年的大师姐岑姝是一个道理。
岳瑶日后,定然是有很大出息的。
莫名其妙被寄予厚望的岳瑶拿了暖手炉就回到了晚山殿,虽然她经常性地和扶锦君承诺不离开晚山殿,但这些都得有个大前提——师姐她不出事。
要是师姐出事了,自己是不可能规规矩矩坐在晚山殿的。
反正晚山对她的屏蔽聊胜于无,稍微花点心思就能解开,不是扶锦君设下的屏障不够牢固,是她足够了解对方,一个方阵的阵眼至关重要,岳瑶却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猜到师姐把阵眼放在了何处。
但她能解开,不代表也想让别人解开。
岳瑶不是很理解左护法为什么能轻易地进入晚山殿,这些后话都不值得说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一点都不信任这个法阵了。
回到晚山殿的时候,岳瑶抬手给法阵加了一层独有的禁制,这禁制不会拦住扶锦君,但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岳瑶把暖手炉包好塞到扶锦君怀里:“师父,我烫好了暖炉。”
她在对方面前总是这样乖乖的,并不吝惜于露出自己的天真喜乐,她很喜欢在师姐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撒娇,这样的相处模式让她很舒适,就像回到从前……
“哪儿来的暖炉?”扶锦君懒懒地睁开眼,“你离开晚山了?”
岳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上前抱住她的脖子:“师父你信我吗?”
岑姝现在没力气动怒,她得好好生养,只有实力摆在那里,才能把岳瑶这个跳脱的丫头牢牢锁在身边。
很多时候,岑姝更习惯独断行事,能不和人商量就不和人商议,一如她当年不愿意先和瑶师妹商量一下,如果她提前和对方商量了一下,也许结局就不会那般惨烈了。
她还是改不掉倔强。
就像她现在依旧不同意岳瑶私自离开晚山殿一样,哪怕面上没有十分动怒,但心里的火气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境地。
她淡淡地睨了眼岳瑶:“现在我还是仙君,你就多次不服管教,要是哪天我堕仙了,是不是就完全管不住你了。”
岳瑶:“所以师父你要更加养好身体,不然还怎么管我?”
扶锦君:“……”
岳瑶接着又说:“师父,求您相信我,只要您不生病,我一定听话。”
“你要我如何信你,凭你上次擅自跑到山下把宗脉解了吗,还是凭你方才趁我昏睡就下山乱跑。”扶锦君有些说累了,这让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落寞,像是看着孩子远走的家长,“你退下吧,为师累了。”
岳瑶有点慌了,她死死抱着师姐,恳求对方原谅:“师父对不起,您不要和我生气。”
这一次,扶锦君径直挥退了她。
岳瑶就像一只魂灵一样被袖风轻飘飘地带了出去,她甚至没站稳就重新扑了回去。
殿门在面前倏地合上。
一场毫无预兆的冷.战开始了。
因为扶锦君抱恙,这届的昭天大赛再次取消,岳瑶不需要抓紧时间修习功法了,扶锦君也不用赶着剖丹了。
扶锦君闭关的那段时间,岳瑶进步飞速,扶锦君的境界也一跌再跌,甚至感到了一点力不从心来。
晚山殿悬空的高度一降再降,已经到了人站在地面就能看到宫阙轮廓的地步。
隔壁苍云山的柏然也来看过她几次,但每次都被那诡谲的阵法困在晚山殿外毫无办法。
苍云君柏然焦躁地摇着手中扇:“这阵法虽然不算顶级高深,但幻化诡谲,隐藏的危险很多……你们都不许碰。”
苍云君的弟子还没有见过这种阵法,纷纷规规矩矩地给他让开。
薄扇凌厉抛出,穗子巨颤,被阵法诡异的风卷得上下翻飞,苍云君脚步轻快地在阵中闪转腾挪,额头隐隐渗出汗珠,汗迅速凉下来的时候,他咬着后槽牙,不得不先行退了出来。
解不开。
他知道这阵是谁设下的了!
就是说啊,世上很少有困住他的阵法,除了……曾经的徐瑶。
天才一样的存在,她的阵法变化多端,像是投身于莫测的万花筒,一步走错便是危机,丝毫不给人回转的余地,只能被迫一步步牵着走。
“晚山殿又不是易主了,岑姝到底在干什么?”柏然有些担忧地踱步,“不对,是她们师徒在闹什么矛盾?能有多大事,至于至于吵得不可开交吗?”
苍云君给岑姝传了好几次话都被挡下来后,他彻底无语了。
柏然:“走吧,再管她我就是傻子。”
岳瑶是故意拦着他人的,她知道扶锦君一定会知道,所以大胆地赌了一把——她赌扶锦君生气,然后出门教训自己。
她每日都会在殿门口跪着承认错误,哪怕扶锦君生气也好,只要出来见见自己便好。
可是扶锦君从来都没有给她回应。
殿门口的禁制依旧是金色的最高级别。
隔着一道殿门,岳瑶跪着和她说:“师父,我错了,求求您见见我吧,不然我不告诉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依旧无人回应。
几乎过了一个小季,岳瑶把晚山殿都摸得很清楚了,百般无聊下,她终于去了东南角的偏殿书房。
这地方以前有很多禁制,她被挡了一次就再没来过。
这次再来,她才想起师父已经把权限给了自己,这些禁制都失效了。
岳瑶把掌心放在殿门口,一道金色的圆轮缓缓旋转,禁制解开——
嗯?
这是什么?
有一封信件卡在了禁制和房门中间的缝隙里,应该是有人送信时不知道这里有禁制,所以才卡住了信,送信的人显然不识路,晚山殿的房间大多规制相似,对方没看清就把信塞到了禁制里。
岳瑶拾起地上的信件,展开一看——
是魔界禁术,召读决。
和自己当时堕魔时遇到的禁术一模一样,很轻易就能勾得仙人堕魔,以前修习的仙术也会被魔族术法替代,从此再与仙途无缘。
岳瑶很快收起信件,这辈子,她想按着师姐的期愿好好修仙,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了。
岳瑶看着禁术的内容,心想:这或许就是左护法当初给我留下的。
里面所有的术法都进行了升级二改,效力一点都不比从前的差。
只有自己愿意,重回巅峰指日可待。
岳瑶想了想,把信件收好放了起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是很想这样做。
日子依旧继续过,岳瑶熟读了书房里的功法,术法日益精进,修为即将达到下一个峰值。
请罪的习惯也照常,只是扶锦君门前的那道禁制越发淡却了。
岳瑶以为这是师父将要原谅自己的征兆,因此修习更加勤勉。
直到
落雪那天。
岳瑶做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创举——她重塑了金丹,不是假的,是真的金丹!
金丹凝成的那一瞬间,一直支撑晚山大殿的灵力迅速亏空,灯火瞬间全灭,晚山飞快下沉,眼看就要砸到地面上时,一股别样的灵气快速支起晚山,让它重新恢复最初的高度。
四大仙督和苍云君一直守在下面,正打算一起出手相助呢,就惊喜地发现晚山危机解除了。
罕世的金丹结成的时候,举世都会巨震。
就像当年徐瑶展露锋芒的时候,天地万物都会给她别样的对待,白虹贯日,彩霞漫天,就连空气里的灵气都比平日里充裕。
东方仙督柳德润率先发言道:“我们该恭贺扶锦君突破瓶颈了,没想到扶锦仙君一再降低境界,是为了洗尽铅华重回巅峰!老夫可以感知到,方才支撑晚山殿重回万丈高空的那股灵气,比以前的更华丽了些。”
要说以前的晚山灵气,就像一个端倨一方的大家闺秀,沉稳却也沉闷,浓厚是浓厚,但少了很多活泼气。
现在晚山的灵气已经全然换了一种风貌,就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裙摆花色昳丽繁复,转着圈儿和众人炫耀她的优越。
就在大家都感慨祝贺的时候,柏舒突然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岑姝她了解,对方是不可能以这么活泼的姿态来面对世人的。
这股灵气的主人……竟是岳瑶!
果然是天道奇才,老天追着给饭吃,就算重生也能这般惊人。
苍云君说不出什么滋味,心里有艳羡也有担忧。
他心想,为什么岳瑶偏偏在扶锦君衰落的时候进步得如此神速?
她年少时为什么没有崭露头角,却在晚山殿获得了这么大进步?是岑姝那个傻子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诸位先别急,本君再去晚山殿看看。”
不仅是苍云君,岳瑶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突破金丹桎梏的瞬间本应该高兴才对,没想到迎来的却是意外的心慌。
不对……
紧接着她发现晚开始飞快下沉坠落,岳瑶飞快施法维持住高度,提气带着晚山重新上升。
做完这一切后,她飞快跑到了殿门口:“师父!”
扶锦君终于坚持不住,吐了一口血便晕了过去。
暗金色的禁制瞬间消弭,岳瑶欣喜地发现师父愿意见自己了,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进步神速才得到如此奖励。
岳瑶满脸欢喜地推门进去,然后愣住了。
寝殿内全是密密麻麻的桎梏,锁链一般束缚着扶锦君,扶锦君那件仙袍更是恐怖,古拙的银色大花开出了血色,像是艳鬼的嫁衣,诡异又蛊人。
扶锦君长跪在法阵中央,头发皆白地铺洒在血泊里,而她面上的血色仿佛都被抽空一样,仅剩的一点还在源源不断地传输到她身下的法阵中。
道道法阵都向岳瑶传递了同一个信息——师姐在和什么人换命。
难以置信中,岳瑶上前把她抱起,然后一低头看到了对方身下的法阵。
法阵中央是一只铃兰花。
本命铃兰花?
本命花怎么会和主人抢夺生机呢?
岳瑶正要试着去拔那株铃兰,就听到晚山殿结界发出了疯狂的震颤。
苍云君的声音仿佛从亘古传来——岳瑶,解开禁制!
为了扶锦君的安危着想,岳瑶这次没瞎闹腾,她掌心旋转五指虚空一放,晚山殿的结界立刻开了一个小口,刚好让苍云君进来。
“岳瑶,你师父怎么了?”柏然火急火燎地闯进来,看到满殿的禁制,立刻疯了,“这他妈在干什么?岑姝你疯了……岑姝?!!”
扶锦君浑身都在渗血,头发全是银白,苍云君和她数十年好友,从来没见过对方这么惨烈的模样。
岳瑶恍惚着低下头,注意到了师姐的模样。
两辈子的无助和惊恐仿佛都积攒到了此刻,她却不和以前一样有剧烈的反应了,情急之下,岳瑶冷静地想——难道是我们俩不配好好过日子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辈子的自己还没有做任何错事,她苦修正道,天天期盼着师姐出关夸自己一句,没想到没等来她出关,反而等到了这样一种结果。
扶锦君在干什么,她从来不和自己多透露一句。
如今看来,这些都是在为某个人续命,以前那一身的伤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前方若有八十一难,师姐也会去趟。
岳瑶心疼得不得了,心里的嫉妒压都压不下去,情根回来后,情感起伏都要剧烈得多,她咬着牙发起抖来,恨不得当面质问这人——师姐,你就这么作践自己的性命吗?
罢了,这是自己师姐,不是别人师姐,再不可理喻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要闹,自己也不是不能陪。
岳瑶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自己新结出的金丹,像是个崭新的生命,不偏不倚刚好挽救师姐枯竭的命数。
不过是再剖一次丹罢了……
“岑姝简直是个疯子。”柏舒护好扶锦君心脉,好歹把她命保住了,他一把拽下这里的禁锢锁链,然后开始骂骂咧咧地收拾烂摊子,“我就没有见过比她更疯的人。”
话音刚落,他听到耳边一声闷哼,苍云君猛地回头,看到岳瑶满手是血地剖出了自己新结的丹。
苍云君:……
很好,他现在见过比扶锦君更疯的人了。
新结出的丹还未完全扎根,竟然就被这么残忍又血腥地剖了出来,按理说,剖丹不该这么血腥,但扶锦君那疯子徒弟为了更有效,竟然眼都不眨地选择了最原始也最疼痛的方式。
“岳瑶!你住手吧。”柏舒一个头两个大,他“铿”地展开青扇甩了过去,直直地挡在岳瑶面前,“你师父没凉,救一救还是可以苟的。”
岳瑶失魂一般看向她:“骗人。”
柏舒:“我没骗你,她就是虚了点,境界跌落而已,哪个做仙君的没受点儿过伤?倒是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忒大了,剖丹?自古几人能做到?别傻了,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别让你师父醒来……哎!我和你说话呢!住手!”
岳瑶一把抓住这碍眼的青扇,青扇上凝了苍云君的意志,显然是不打算躲开的意思。
“抱歉,下次赔你一个新扇子。”
岳瑶说完这句话后,徒手撕开了扇骨和扇面的衔接处,把青扇丢到了角落。
新结的金丹焕发着一丝淡紫色的光芒,鲜活四射地融入了扶锦君的丹田,干涸枯萎的丹田立刻像是被注入活水那般活络了起来。
岳瑶看过去,顺手把她所有的金丹都融为了一体——永远都无法分割那种。
“这样好了,就算师父醒来也没办法把它再次剖出了。”岳瑶起身,把扶锦君带到榻上,做好这一切后,她垂下手就要走出殿门。
柏舒:“你去哪里?”
那一瞬间,岳瑶是想离开的,但是她回头看了师姐一眼。
对了,师姐不喜欢别人近身,自己要是走了,谁来照顾她?
看到岳瑶重新回来,柏舒终于放下了心,放下没一会儿,他又皱起眉:“你考虑好了,一旦把金丹给她,日后的修仙路便也与你无缘了。”
岳瑶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无所谓。”
柏舒:“但我觉得你师父不一定有你这么看得开。”
“烦请苍云君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岳瑶礼貌地一拜,“我并没有多大志向,只想报了师父的恩,如果有一天被她发现后逐出师门,我也不后悔今日的所为。”
苍云君无奈地看着她们师徒俩折腾,摇摇手表示管不了:“你们慢慢纠缠吧,我不会揭穿你。”
扶锦君醒来的时候,岳安已经过了两个四季了。
由于她不在场,岳瑶便以首席弟子的身份去帮着处理了一些宗里的事情,不过几个暑去东来,她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那种稚嫩,像一只半开的花,刚刚好是最美的年岁。
铃兰做的躯壳天下独绝,三庭五眼皆是纯洁又明媚,婉转灵动与端方大气并存,她的下巴依旧像少女时期一样软糯甜美,杏眼更添了几分昳丽,眼角看起来不失凌厉也能做到真诚十足。
无论是单纯的慕强还是单纯的爱美,大家都迫切地想要和岳瑶攀个好关系。
可是岳瑶这个首席弟子待人接物都很会保持距离,始终让人觉得“她对我挺好,但和对他人也并无二样”。
小一点的师妹师弟们聚在一起讨论时提到她:“岳瑶小师姐甚至没有一个特别的朋友。”
“……那岳瑶师姐对扶锦君是个什么态度呢?也和对我们一样吗?”
“扶锦君啊?好久没见过了,据说她们师徒很亲近,瑶师姐每天都会亲自帮扶锦仙君洗漱……这是苍云君说的。”
·
扶锦君醒来的那天是个很平常的早上。
她还没有睁眼,便察觉到一只冰凉的帕子贴上了面颊,绢丝的清凉率先传过来,紧接着是对方指尖淡淡的温热。
对方擦得极认真,也极漫长,像是在发呆时手里无意识地做着什么一样。
终了,扶锦君感觉额头处沾了一处温暖。
一触即离,像是一个早安吻。
岳瑶用一种非常虔诚的语气说着气她的话:“师父,我今天又去晚山下了,你起来和我生生气吧。”
扶锦君:“……”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这丫头怎么成这样了。
“师父,昨天岳安新来的小师妹们追着要和我玩,她们说她们喜欢我,可是我看了,她们连情根都没完全长全,怎么敢轻率地提这两个字。
师父,我今天换了很漂亮的裙子,很想穿给你看。
师父,我昨晚回晚山殿的时候,看到晚山殿又有晚霞了,不是变出来的那种,是天然形成的,可惜了……要是您能起来看上两眼,它就更完美了。
师父,您什么时候起来看看我……”
岑姝睫毛颤颤,缓慢地睁开眼——
上时间没有睁眼导致她不能很好地适应眼前的景象,视线内一片白茫,许久之后,她在床头看到了一个漂亮姑娘。
岳瑶长大了,从少女模样变成了清丽的姑娘,可能是由于本命花的缘故,她无论是身段还是五官,都几乎是按着自己的审美来长的。
依旧可以看得出以前的模样,长大后又更加锦上添花。
扶锦君多年未曾波动的内心突然不可控制地疾跳起来。
“师父……”
岳瑶抓着她的手,抛去了装出来的成熟,一下子像是回到从前一样,单纯就是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