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累了,祁霏的一番话,轻轻地落在心头,带来一种安心和信任的感觉,一些记忆也开始缓缓溯回。
女人温雅得体,柔弱得像枝头薄薄纤颤的花瓣,可她的内里却坚韧无比,傲雪凌霜,不畏俗尘。
少女的家乡是一处封闭的村庄,她没读过书,曾在村口的学堂那听到过“离经叛道”这个词,懵懵懂懂的,她大概知道外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女人,并不是什么夸赞。
女人会的很多,做饭、女红,少女学着记忆里村里老人夸女子的话,夸了句“您的手真巧,将来一定会是位贤妻良母。”
女人笑话她从哪里听来的世俗话,也不恼怒,只是静静地缝着给盈小姐的帕子,道:“我会这些,不为取悦谁,只是生活所需要,就算是大哥哥,他是个男子,也会些。”
后来,少女才发现,这座宅子的主人家和其他人家不一样,大公子、二小姐、四岁的三小姐,他们的品性极为相近。
不分男女,他们都要读书明礼,亦要学习骑射强健身体,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从不曾在宅子里出现。大公子也是极好的男子,谦谦君子,总爱立在女人身边,和她讨论朝堂的事。
大公子说得很激动,叹奸佞在朝、长夜难明,末了,总爱叹上一句,“这女子也该入朝才对,若多些像你这样的人在,悍臣在侧,何愁君主不贤?”
偶有媒婆上门提亲,被女人驳斥得哑口无言,继而恼羞成怒,说女人“没有半分女子的样子,肯定嫁不出去,等成了老姑娘,便只能嫁给鳏夫。”
大公子立刻冷了脸,将媒婆扫地出门,连同那些礼物一块扔出去。
“同为爹生娘养,女子难道生来便只有婚嫁这一条路不成?尔等俗物,还是少来我府上,省得脏了我府的地!”
女人这时候便会撑着脑袋,笑吟吟问少女:“阿陌,你也觉得我会嫁不出去吗?”
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少女心跳得好快,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
女人开怀而笑,笑少女的可爱。
记忆忽然断在刀剑争鸣的那一刻,齐刷刷的动作,厚厚的积雪上缓缓蔓延开红色的血渍,她摔在上面,甚至还能感受到温热。
“阿陌,快走吧,会有人来照顾你的,你和小盈都会平安长大……”
秦娘子陡然从回忆中回来,耳畔有道朦朦胧胧的声音,因为是背对着另外两人,祁霏和裴时霁并未察觉到什么,只是在秦娘子没有回答时,祁霏才又说了一遍,“我与小盈交谈时,她曾说过有个姐姐,敢问秦娘子是小盈的姐姐吗?”
姐姐。
这两个字一出,秦娘子心中经年累月的情意积累而成的巍峨高山,轰的一声,瞬间崩裂。
“她还说了什么?”
祁霏观察着秦娘子的反应,摇了摇头,“她说,与姐姐分别时,年纪还小,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姐姐现在何处。原来……原来娘子并非小盈的姐姐吗?”
“我不是她姐姐。”秦娘子轻轻地说,“她姐姐乃是洛阳秦家的姑娘,是我的……”
“是我的二小姐。”
60.商议
将自己深埋心底的秘密诉说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听,并不是明智之举。
也许是祁霏所说的话,让人相信她确实和小盈情谊深厚,可以去信任她,又或许是记忆席卷而来,击溃了秦娘子苦苦守护多年的防线,那些回忆激荡间,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要将这份情谊说出来,哪怕说完便会被灭口,也算是对自己多年的痴念有了个了结。
“洛阳有二秦,北秦善书,南秦善语,二小姐便是‘南秦’家的二姑娘,唤作秦语修。”
祁霏不住在洛阳,不曾听过这两个叫法,裴时霁思忖过,道:“两家主君皆为数十年前赫赫有名的洛阳大儒,拜师白石老先生,乃为同门弟子。”
“不错,两家交情笃厚,南北呼应,一时美谈。”
“可是……”裴时霁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北秦家的主君心胸狭窄,一直以来都在暗暗与老主君较劲,本以为老主君去世后,他能成为洛阳首儒,却没料到大公子后起之秀,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而府上的二小姐,更是集‘书’、‘语’两者之长,一时间,无人可越。”
那些褪色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秦娘子平静的瞳孔变得炽热,迸发出恨意,“北秦主君明争不成,便暗地投靠奸佞,以莫须有的罪名,将秦家抄家灭族。”
“大公子被斩首示众,二小姐被毒杀在牢中,三小姐……”
“小盈……”祁霏嗑了下,改口道:“三小姐被送去了悲田坊?”
渐渐的,秦娘子恢复了冷静,“不,事发前,二小姐有所预料,很早便安排三小姐离开,托付给了信赖之人。而我,被二小姐想方设法地送去了悲田坊。”
裴时霁曲起指节叩在桌面之上,发出很清脆的咚咚声,秦娘子回身望她,裴时霁目光沉静:“悲田坊本为收容流浪孩童之所,纵使条件一般,但也算得上遮风避雨的地方,秦二姑娘自身难保,亦舍命将你送出,足见情深义重,只不过——”
“只不过,秦语修千般计划,万万想不到悲田坊里的蝇营狗苟,害得你流落烟花之地。”
秦语修更无法预料到的,则是她将小盈托付给的那户人家,也因为各种原因破败,小盈再度踏上颠沛流离之所,
秦娘子眼睛里浅浅有惊讶之色,“周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