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逸独自踱步到香水试用区, 随手取了瓶喷于腕间嗅闻,双眼顿时一酸,险些被这甜腻的脂粉香气熏出泪来。
她低低咳嗽两下, 烫手山芋似地把香水搁回去。
要了亲命了,这真的是香水吗,简直可以当做防狼喷雾来使。
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越过明逸,从货架取下另外一瓶造型圆润、精致小巧的香水递给她。
“试试这个。”乔琪说, “你应该会喜欢。”
明逸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乔琪吓了一跳, 抚了抚胸口, 接过道:“好。”
她将香水喷在另一边手腕, 这次学乖了, 没有立刻凑上去闻,而是搁在距离面部十几厘米远的地方,虚虚一晃。
明逸的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清冽如雪松般的香气,独特且不刺鼻,如酿得悠长的酒香, 久久萦绕不去。
明逸又将手腕抬起嗅了嗅,香气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雪松的初调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青柠和葡萄柚的微涩气息, 尾调微甜, 带着若有似无的粉感,又如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
闻着这复杂的香气,明逸的脑海中,几乎瞬间浮现出一个人的剪影来。
她凝了凝神, 将香水递还给乔琪,斩钉截铁道:“我买了。”
“好的。”乔琪站在一旁笑得胸有成竹, 对明逸的消费并不感到意外。
林奈也走了过来,她嘴上边道“让让”边横插一脚挤到两人中间,也拿起一瓶香水上下把玩,正好是方才明逸放下的那瓶。
明逸阻止不及,林奈已经对着手腕猛喷数下,当机立断走开几步远,一脸警惕地望着那悠然扩散的水雾。
林奈一脸莫名,然后不受控制地打了四五个连环喷嚏。
她满眼是泪的转头,只见明逸和乔琪不知何时已经逃出老远,皆严阵以待地看向她,不由气得一跺脚,不敢冲明逸发脾气,倒拿乔琪撒起气来。
“都怪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林奈一锤乔琪的肩膀,听那响动,怕是动了六七成力。
乔琪被锤得一歪,却也不生气,顺势搂过林奈的肩膀,腻味十足道:“嗯,都怪我。”
明逸:……?
她用力咳了咳,以此表达莫名被塞狗粮的不满,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而后,明逸又挑了一支口红,随香水一起打包,蹭了乔琪的员工价,算下来折扣过半,顿时心情好了,气也顺了,看向乔琪的眼神也充满慈祥,就差没拍肩膀语重心长道一句“林奈就托付给你了”。
林奈选来选去,最终只买了一支护手霜,油润的那种。
还是乔琪强烈推荐的。
明逸默默瞧着,怎么看怎么觉着……好像哪里不对?
两人前后脚从店里出来,已是下午五点过半,林奈提议一起去新开的火锅店吃涮羊肉,明逸则想吃些清淡的炒菜,争执之际,沉寂了一天的手机,在大衣口袋里嗡嗡作响起来。
明逸拿起,亮起的屏幕上是烂熟于心的两个字,江澜。
明逸着急接电话,主动结束了争执,同意去吃火锅,待林奈蹦跶着去取号排队时,才独自走到僻静的角落,按下接听键。
冰凉的手机屏幕贴在脸颊,冻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就先开口道。
“怎么了?”江澜的声音有些急,“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明逸咳了咳,如实道:“手机屏幕太冰了。”
江澜没有应声,明逸可以听见她呼吸时微弱的气流声,如一根细软的羽毛掻过耳畔。
“你那儿有些吵。”过了约摸五秒,江澜才再次开口道:“在外面吗?”
“嗯。”明逸对着空气点头,“和林奈一起出来看电影,顺便吃晚饭。”
“这样。”江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又没了声响。
明逸等了一会儿,林奈已经取完号四处寻她了,不由捏紧手机,缓缓道:“澜姐,我先挂了?”
“等等。”江澜终于出了声,道:“你……”
“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害怕?”
明逸沉默了。
林奈瞧见了她,正急急向她走来。
“如果我说会呢。”明逸轻声,“我会害怕,那该怎么办呢?”
“忍耐一下。”江澜似乎在叹气,语气瞬间柔了下来,“王姨很快就回来了。”
明逸眼里的光一瞬间暗了下去。
可江澜接下来说的话,又将她从冰冷刺骨的深渊拽起。
“我……会赶回来陪你一起过生日。”
“我保证。”
后背一沉,是林奈从后抱了她一下,明逸这才发觉江澜早已挂了电话。
她转过身,脸上不知何时挂满了笑,甜声道:“我们去吃饭吧!”
林奈看得一愣,伸手去探明逸的额温,又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不烫啊,难道是吃错药了?”
明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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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逸是被冻醒的,而不是早就预设好的闹钟。
她起床,将窗户重新关了一遍,确保不留一丝缝隙后,才乳燕投林般钻入被窝。
明逸缩在被子里,掏出被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特地被调至桌面的“待办事项”里,生日那一栏被标上了正在进行时的红色爱心,视线上移,时间堪堪六点过半。
好早。
明逸打了个哈欠,一条通知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平城霜冻黄色预警,24小时内地面温度可能降至零度以下。”
又要降温了啊,明逸吸了吸鼻子,不过握了一会手机,十指便冻得冰凉了。
她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再次睁开眼,已是早上九点。
明逸起身冲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后,便开始对镜捯饬起自己来,先换上一条刚拿到手没多久,一直舍不得穿的紫色长裙,又细细画了眉毛,涂了口红,挂上江澜先前送给她的土星耳钉,一切齐备后,才施施然推门下楼。
王姨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早餐,还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大概意思是出门一趟,采买DIY生日蛋糕所需要的食材。
明逸早在一周前就在网络上物色心仪的蛋糕类型,最终敲定一款工艺不至于繁琐,卖相好评论佳的巧克力夹心蛋糕,并将食谱抄录下来,于昨晚交给王姨。
明逸喜滋滋地将字条收好,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早餐,蹦蹦也喵喵叫着从楼上跑下来,径直无视了她,用爪子不住挠着大门,还频频回头望她。
见明逸不为所动,蹦蹦才气呼呼地跑过来,停在她脚边大叫一声:“喵!”
明逸起初还疑惑蹦蹦为什么要挠门,后来转念一想,自己独自在家的这些日子里,几乎没有放蹦蹦出去玩过,小家伙也听话得很,不吵也不闹的,估计是实在憋得难受了,才会这么着急要出去吧。
她蹲下身摸了摸蹦蹦圆滚的脑袋,道:“抱歉抱歉,我这就给你开门。”
就在明逸打开门的一瞬间,蹦蹦顿时如一颗圆形导弹般弹了出去,唰地一下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
明逸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一趔趄,她紧了紧披在裙子外的呢子大衣,换上厚厚的雪地靴,一点点顺着台阶走下去。
呢子大衣很是挡风,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被冷风吹得瓷白。
院内百花凋零,唯有一株老梅迎风怒放,明逸突发奇想,掏出手机同梅花合了张影,点开江澜的微信将图片发送过去。
[MY:今天好冷呀!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好漂酿QUQ]
[MY:澜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今天的蛋糕是我亲手做的喔~]
[澜:下午。]
[澜:耳钉和裙子是你自己搭配的吗?很漂亮。]
[MY:是的!澜姐眼光真好,嘿嘿~]
又在院子里找了会儿蹦蹦,明逸便瞧见王姨提着满满两大袋食材从拐角处走来了。
明逸着急做蛋糕,没有继续寻找蹦蹦,只是给它留了个可供钻入的门缝。
两人一起进到屋内,明逸点开早已收藏好的教程,盯着餐桌上的两袋食材摩拳擦掌。
她按照教程上说的,先分离出五个鸡蛋的蛋清和蛋黄,置于一旁备用,而后将配比好的牛奶、玉米油、低筋面粉、可可粉和细砂糖一一加入蛋黄中,用打蛋机打发至浓稠状,再将用蛋清打发好的蛋白霜加入其中搅拌混匀,最后倒入模具,放进烤箱用中温烤制约一小时。
在烤蛋糕坯的间隙,明逸也不闲着,立刻着手准备装裱蛋糕的咸奶油,奶油的做法比蛋糕坯简单,只需要将固定的食材均匀打发即可。
待一切完备,热腾腾的蛋糕坯也出炉了。
王姨在一旁看着忙出满头大汗的明逸,劝道:“要不先歇歇,我下碗面给你垫垫肚子?”
明逸却固执地摇头,道:“澜姐下午到家,我要赶在她回来之前把蛋糕做好。”
王姨默默:究竟是你过生日还是江澜过生日……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在一旁搭把手,让明逸不至于太过辛苦。
点缀上最后一颗蓝莓,耗费半个下午的巧克力夹心蛋糕终于完成了,不仅卖相极佳,味道更是一流。
下午五点半,明逸才吃上除早餐外的第二口饭。
她兴致勃勃地坐在餐桌前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渐沉,月亮高高挂起,连蹦蹦都带着满身的树叶跑进屋,江澜还是不见踪影。
明逸看了眼挂钟,现在已是九点过了五分。
她的生日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王姨也陪着明逸一起等,似是不忍明逸期待落空,建议道:“说不定临时被什么事绊住了,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明逸这才茫然地举起手机,屏幕上一片空白,没有一条未读消息。
她点开江澜的号码,拨去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明逸垂下眼,有气无力道:“澜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江澜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同时传出许多人说话的声音,明逸不得不将音量调大,才堪堪听清江澜说的话:“抱歉,临时有些事,我会尽快赶回去。”
明逸咬唇道:“可现在已经九点了……”
好像有谁远远叫了江澜一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如春风般和缓,却让明逸周身的血液于此刻悉数冻结。
“澜,我来晚了……”
电话被单方掐断,听筒处传来一叠声刺耳的忙音。
那是顾伸之的声音。
原来她现在还不回来,是因为顾伸之啊……
又是他,从来都是他,上辈子是,这辈子,还是。
明逸的心脏撕裂一般疼起来,疼到她不得不弯下腰,狼狈地喘息。
她就这么佝偻起身子,一点点趴在冰凉的桌面上,任由苦涩的泪水肆意蔓延。
明逸兀自趴了许久,期间王姨来给她披过一次衣裳,蹦蹦来咬过一次裙边,寒冷的穿堂风让她的意识变得模糊,好似睡了很久,又好似一直醒着,半条素白的胳膊裸露在空气中,早已被冻得僵硬,身子却如发烧一般滚烫。
零点的闹钟响过一轮又一轮,沉寂了许久的明宅大门,终于被再次推开。
江澜行色匆匆,视线在撞上趴着的明逸时,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来,她快步上前,摇了摇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明逸,急声道:“明逸,快醒醒,不能在这里睡。”
明逸半阖着眼,心中冰凉一片,早已失掉了江澜归家的喜悦。
“你回来了。”她说。
“嗯。”江澜的神情混杂着愧疚与担忧,道:“项目组临时有事,我走不开……”
“项目组临时有事?”明逸缓缓直起身子,外衣从肩上滑落,露出里边华美的紫色长裙。
江澜见她白皙的肌肤在接近零度的气温下泛出诡异的嫣粉色,欲再次为其披上外衣,却被后者冷漠地推开。
“我看是因为顾伸之吧。”
江澜一愣,喃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逸早已冻结的泪水再一次决堤而出,她哭喊着,使劲推搡着江澜的身子,道:“我什么意思?!我等了你整整一晚上,你明明答应我会陪我一起过生日的!”
江澜被推得后退几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痛哭流涕的明逸。
明逸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眼神,落荒而逃。
她的双脚已经冻僵,裙子又拖曳在地上,致使她跑得很慢,好不容易撞开房门,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江澜一把扯住手腕,明逸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只手很快又松开了。
江澜的嗓音带着颤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道歉的话语:“是我的错,我食言了,抱歉……”
明逸的嘴角抽动一下,笑容凄美绝望。
她上前一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拽住江澜的衣领,将她扯向自己,道:“我不要你的道歉。”
说完,重重吻了上去。
江澜的瞳孔骤然收缩,唇齿间温热的触感,令她眷恋又害怕。
明逸在亲吻的间隙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江澜不可置信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是你。”
就在她准备吻第二次时,肩上一痛,整个人顿时如断线的风筝般倒了下去。
她坐在地上,江澜在眼前逆光站着,见她摔倒只是扫了一眼,随即便头也不回地乱步离去。
六角雪花在窗外飘零旋落,一朵接着一朵,如华美的终章。
明逸如脱力般躺在地上,望着玻璃上倒映的雪花,喃喃道:
“又下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