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小苍兰与木槿花>第33章

  ◎“你出去母亲不想见你”◎

  凌晨三点四十分,她们走出办公室,陈绎心没戴口罩,嘴边留有拭擦过的印记,在皮肤上十分显眼。

  叫娜娜的女员工双眼一亮,八卦起来:“哇!她好漂亮啊!你们说,她跟老板是什么关系?闺蜜吗?”

  “你好了哦。”坐她旁边的女生无奈劝道:“不要打听老板的私人事情,被发现有你受的!”

  在外人眼中,南大小姐漠然,高高在上,是位非常有手段的女总裁,总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从前有过不长眼的人去打听,南大小姐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开除了他。

  比起南玮,员工们其实更害怕南云知。

  娜娜嘻嘻笑着:“我就好奇嘛,毕竟老板可是头一回带人来公司诶,之前从没这样过!”

  “你把这精力放到工作上,吴优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吴优是她们上司,前段日子刚升职。

  “才不要。”娜娜嘟囔:“那也太累了,管人多辛苦呀,更何况百来号人……阿琴你眼睛怎么了?”

  叫阿琴的姑娘满脸惊恐,拼命冲她摇头示意。

  可惜娜娜神经大条,压根没接收到她的讯息,狐疑地问:“咋了嘛?”

  此时此刻,空气中飘来熟悉的香水味,有点像……

  回头,南云知抱手站在身后,窄裙皱巴巴的,像被谁狠揉过,她双眼含霜。

  娜娜吓一跳,说话都结巴了:“老……老老老板。”

  “工作时间不许闲聊。”女人冷声。

  “是……”娜娜忙回到自己工位,鹌鹑一样埋头。

  当大家都以为她要遭殃时,南大小姐却垂下手,七鹅群依五而尔七五贰八一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声线少有的温和:“都下班吧,辛苦了,明早可以休息半日,记得跟你们的主管打声招呼。”

  说完朝门口走去。

  待众人反应过来,只看见那双笔直的腿,以及黑衣服女生若隐若现的身影。

  “吓死我了……”娜娜拍拍胸脯:“差点以为职位不保。”

  “看来老板今天心情挺好呀。”

  “别说了啊,下班下班,回家补眠!”

  外头夜色正浓,下弦月高高悬挂,陈绎心牵着南云知走,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块儿。

  月光穿透枝桠,与路灯齐齐铺亮前方的道路。

  静谧之中,南云知故意放慢脚步,在后面踩陈绎心的影子,鞋跟吧嗒吧嗒作响。

  陈绎心把她扯到与自己并肩,说:“姐姐,你还小吗?”

  “小时候我总和明逾玩互相踩影子的游戏,谁输了当小狗。”女人蹦蹦跳跳:“结果我一次也没有赢过。”

  明逾太聪明太能干,衬得世家子弟们愚钝不堪。

  “我确实不如她。”

  南云知说:“明逾已经彻底脱离明家,拿到焕艺所有股份,就连唐枳……也跟她合作了。”

  陈绎心听过这个名字,更早之前,在陆云野口中。

  唐枳是徒然杀出的黑马,南城几大家族及大大小小排得上号的企业集团纷纷卖她面子。

  可以说,得到唐枳等于得到整个南城的势力。

  当然她并没有那么好搞定,实力在手,哪怕是明逾,估计也花费了不少心思。

  “明南两家交好,实际上财政分流,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假若有一日南家被拉下神坛,明家不一定捞得起来。”

  南云知把头发揽在一侧,那双憔悴的眼睛望向路灯下聚集的飞蛾,流露出淡淡哀伤。

  片刻后,她侧头笑笑:“你应该不爱听这些。”

  陈绎心伸手摘掉女人头上的枯叶,说:“我听不懂,但是姐姐,这世上优秀的人太多太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们是普通渺小不错,可在你我眼中,彼此闪闪发光。”

  银月如溪流,将女生的侧颜浣得朦胧而模糊。

  她的轮廓边界与光融合,被暖色点染。

  半晌,陈绎心低头,下颌与脖颈的线条隐入黑暗。

  “姐姐,你看。”

  南云知垂眸,看见地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陈绎心说:“你踩到我的影子,我就是姐姐的小狗啦。”

  南云知一愣,随即豁然醒悟,不由笑开来:“嗯,那……小狗一会想吃什么宵夜呢?”

  陈绎心翘起唇角,道:“可以先去夜市瞧瞧,明天不上班,我能陪姐姐喝酒。”

  “噢?就你这酒量?”

  “我现在进步了。”

  “上班没少偷偷喝吧?”

  “是光明正大的喝。”

  黑暗尽头,闹市的喧哗随之而来,小贩铺子四周摆放了大量桌椅,可惜人太多,她们没找到位置。

  两人边走边看,东西特别多,有臭豆腐,小龙虾,糖水,炸串,烧烤,麻辣烫,铁板烧,海鲜……

  南云知吃不了太辣太油,于是便买了两人份的鲜虾粥,又抓一斤凉菜和卤菜,打包回去吃。

  新年已过,但她们还是很有仪式感的开了瓶红酒,装进高脚玻璃杯里碰杯,相互祝福。

  微醺下,陈绎心亲吻南云知带酒香的唇,把办公室里的事情再做了一遍,两遍,无数遍。

  从沙发到浴室,从浴室到房间,做到尽兴。

  以至于第二日醒来,陈绎心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我的手好酸……”

  南云知昏昏沉沉尚未清醒,闭着眼说:“昨晚我可阻止你了,是你不听。”

  太狠了,她现在全身酸痛。

  陈绎心还想张口说话,被南云知的手机铃声打断。

  ——南玮的号码,接通后罕见的不是质问。

  “云知,去中医院,你母亲不大好。”男人声音挟了疲倦,像沉重的冰层:“我在国外赶不回去,你照看一下。”

  南云知坐起身:“母亲怎么了?”

  南玮少有的沉默,须臾才道:“旧疾复发。”

  四个字,足以令女人血液凝固。

  去医院的路上,她疲倦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明柔的身子陈绎心不清楚,只是南云知面色突变,想也知道不大好医治。

  “别担心,阿姨没事的。”她安慰:“放松。”

  到拐弯路口,车停下等红绿灯,南云知才缓缓坐直身体,吐出两个字:“很难。”

  明柔出生就胎里弱,先天性心脏病,原本吃药做手术可以勉强维持活着,但南玮为娶她下猛药,那一次便怀了孕,之后生产,又怀孕,流产。

  九死一生,勉强支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

  “叶梓阿姨从国外拿到心源,前几年给她换了新的心脏,以为可以平安无事,没想……”

  南云知咬紧牙,忽然的恨意涌上心头。

  恨南玮,恨明家,恨这世界。

  “她要是继续和叶梓阿姨在一起该多好。”南云知闷声说:“我宁愿没有我。”

  陈绎心无言,握住她冰凉的手。

  叶梓先一步赶到,明柔全身插满管子,嘴唇呈黑紫色。

  隔着玻璃,南云知无力地流泪。

  纵使再有钱,生老病死皆是命。

  半点不由人。

  “芝芝。”叶梓一下苍老许多,再没以往那种意气风发的姿态,仿佛一块被挖空的腐朽木头。

  她双鬓染白,眼珠浑浊:“医生说……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只等看她这几日能不能清醒,和我们最后交代几句。”

  刹那间天旋地转,有什么“轰”地倾塌。

  南云知手脚发麻,耳边听不清任何声音。

  “阿柔最挂念你,这几日工作活动什么的都推一推,尽量陪在边上吧,你父亲……应该三日后赶来。”

  南云知呆若木鸡僵在原地,陈绎心担忧地拍她一下,她才像有知觉,很慢很慢抬起头。

  这张艳丽的脸庞上挂满眼泪,刚擦掉,又不断掉落。

  陈绎心乍然像被一只手攥紧,对方的泪水淹没了她,令她的心同时化在其中。

  她搂过女人摁进自己怀中。

  南云知终于崩溃,哭声如闷雷,响彻在医院纯白无暇的走廊间,宛若一曲悲歌。

  叶梓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自持着,背身瞧瞧擦掉。

  接下来,南云知申请了家属陪同,在病床旁支小床睡。

  陈绎心晚上不能留在这,于是便负责每日送饭,陪南云知和明柔说话,看护士过来检查,到点再回情月上班。

  一连几夜,她们都熬着没有睡过好觉。

  有时候南云知半夜惊醒,就去走廊打电话给陈绎心,听她唱歌,打鼓,和姜浣她们说话,能稍稍缓解一些心情。

  第四日中午,南玮回来了,显然是匆忙赶来,胡子没刮,衣服没换,刚进门就被医生拉去告知情况。

  等他再返回,眉宇之间早已凝结出冰霜,同叶梓一样,瞬间苍老不少。

  南云知不在,病房里只有陈绎心。

  她坐在南云知的小床上,代替南云知握着明柔的手。

  “你……”南玮出声,还没说什么,南云知的声音登时响起:“你怎么在这?”

  她语气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对面是陌生人:“你出去母亲不想见你,我也不想见你。”

  南玮竟没有发火,反倒喊了声“芝芝”。

  这句小名点燃了女人隐埋的恨意。

  她发疯般冲进去,把男人撞得踉跄几步。

  “你出去!!出去!就是因为你,肮脏!龌蹉!”南云知边流泪边指着他:“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我为我身上流着你这肮脏的血感到羞耻!悲哀!”

  “母亲和叶梓阿姨明明就差一步可以远走高飞,是你,你在酒里下药骗她喝下,她有心脏病还让她怀孕,流产,南玮,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早点死!”

  南玮眼中闪过震惊,身子微微躬起。

  他不再年轻,背有些驼,腿脚不似从前灵活,脸上也长了好些老人斑,即将丧妻的事实打压着,令他发不出脾气。

  如果是三十岁的南玮,大概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扇南云知一巴掌,大骂她不孝,不懂礼节。

  可六十岁的南玮,面对亲生女儿的质问和指责,只能无力而痛苦地承受。

  电话里能说的狠话,现实见面又不再忍心。

  他的妻子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的女儿不认他。

  南家百年荣光,到他这代仍然辉煌。

  ——可这一刻,南玮觉得自己很失败。

  为夫做不到关爱妻子,为父做不到教导子女,他的一生活在觥筹交错中算计,以利换利。

  陈绎心抱住南云知,护着她去门外,轻声安抚,病房内一时间陷入死寂。

  窗外日光明朗,机器滴滴响动,维持着明柔终归会流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