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穿成寒门贵子>第119章 真心

  两个守在老侯爷病床前的少年连忙凑近,生怕错过老侯爷说出的话。

  谢二更是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激动,立马扭头就要去喊大夫,却被祖父握住手,摇了摇头,模糊地又看了看谢尘,最终无奈闭上,说:“不必麻烦了,我这些天不是死了,只是醒不来,我现在什么情况,心里清楚的很,叫大夫过来也没用,不如给我叫几桌好酒好菜,让我下去,也做个饱死的鬼。”

  顾媻简直不敢说话,他是怕死得很,却没想到有人能够这么豁达。

  谢二更是神经病一般,居然听了老侯爷的话,当真不去叫大夫,而是让厨房弄一桌子好酒好菜来。

  顾媻刚想说话,却又意外被打断,只见老侯爷浑浊的眼睛又微微睁着看了看他,嗓子沙哑含笑地询问道:“雨霄,你从哪儿带回来的媳妇儿啊?之前也没在家书里看你提起……”

  谢二爷给顾媻写信,基本日日不落,给家里写信却是有些矜持,好像不做出些成绩,便不好意思说话,因此从抵达闽南到如今回来,大几个月的时间,总共也就寄了两封回来。

  第一封写得是平安,说自己平安抵达了闽南,写顾时惜给他的方子非常好,大军竟是没有多少人被瘴气毒死,又说跟当地的闽浙总督拜了把子,两人是一见如故,都是爱酒豪爽的性子,只不过闽浙总督今年五十多岁了,比他爹都老,每次喝了酒后,便要睡两天才清醒,弄得神威右将军抽空打了谢二一鞭子,让他别造反的还没抓到,就喝死个朝廷大员。

  第二封写得是平叛行动基本宣告胜利,他一个人杀了有上二十号人,他谨记祖父的话,他的手下都是跟他一块儿出来的兄弟,他得以身作则,所以基本都是冲在最前面,有伤他扛,有难他闯,就连痴迷火莲教的许虹如今都没空去念那些劳什子教义,又恢复成了当初跟他斗嘴耍贱的许大公子,什么都不服,却又实际最为支持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谢二努力做到完美,渴望得到祖父夸奖的样子,可他的家书送到侯府后,也基本得不到回应,祖父只会偶尔派人送句话,让他不要自满自负,更多的时候依旧只是贬斥他,说他某处依旧不够好,不成气候。

  谢二从小就被骂不是个东西,没出息,不成气候,所以哪怕如今做的再好,被骂他也没什么感觉,可如今谢二看见躺在病床上骨瘦嶙峋,像是一座巍峨泰山轰然坍塌下来,匍匐在地上的老人,谢二还是有种微妙的恍惚,他此刻在想,他日后是不是没人骂他了?

  “嗯?”谢二出神了,没听清楚老侯爷在说什么。

  可顾媻却是听清楚了,这位病了的老侯爷居然把他认作是孙子带回来的老婆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他如今还是十六岁,在现代,还在上初中啊,初中生雌雄莫辨没长喉结的比比皆是好吗?虽然习惯了,也不生气,可是吧,总不能高高兴兴吧?

  小顾大人平静,没有吭声,他抬眸看着谢二,等老侯爷又说了一遍,看见谢二懵逼窘迫的样子,才心里笑了笑,随后他干脆拉着谢二一块儿都跪在老侯爷的脚踏上,两人做出一块儿给老侯爷磕头的样子,算是认了‘孙媳妇儿’这个身份。

  谢尘吓傻了,可他被拉着一块儿磕头下去的身体却没有半分抗拒,待坐起来才紧张地看了看自作主张装自己媳妇儿的小亲戚,连忙跟欣慰笑着的祖父道:“祖父……我、我的确是带回来了人,就怕你不喜欢……唔……”谢二不知道说什么了。

  躺在床上的老侯爷却哈哈笑着,他中气不足,笑也笑得干瘪,说话是前所未有的虚无飘渺,充满岁月悔悟之感:“我一个糟老头子,估计要不了两天就要入土了的人了,没资格对你后半辈子选的媳妇儿指手画脚,日后你记得,不管是你爹还是你娘,想要对你的夫人指手画脚,都直接骂回去,就说我同意了的,你们都在我面前磕了头了,我就认。”

  顾媻静静听着一个将死之老人豁达又满目湿润的笑说:“其实啊……大约你爹你娘也不管你这些,他们自己尚且一团乱麻,哪里会管你们?”

  “不过也不一定……你爹他至今没能给他的表妹一个正妻的身份,定然是怨毒了我,看我对你如此宽松,怕是也要对你心生不满,指不定要指手画脚……”

  顾媻心中微微怔住,他料想到世子爷……也就是谢尘他爹过得很惨,没想到真的惨到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能娶,而造成如今谢尘父母相看两厌,甚至都不管儿子的悲剧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佩服至极的老侯爷!

  不过也不能是震惊,顾媻见的太多了这种家庭,幸福美满既成功又子女完美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这里是古代,哪怕再开放的朝代,高位权贵们依旧有联姻制度,夫妻两个没有感情像是同事的比比皆是,其实这种情况顾媻倒觉得挺好的了,假如联姻出了一些感情,却又不多,这种最是伤人,知名例子便是甄嬛传里的华妃。

  当然了,顾媻看过真正的历史,晓得历史上的华妃其实并非电视剧里那样没有孩子且不受宠,在顾媻看来,雍正帝对华妃绝对是真心的,不然不会在华妃去世后,才动手处置年羹尧,这两人也拥有不少的孩子,只不过缘分都浅,没留住。

  再比如说他与孟玉只见,顾媻便觉得是利益交换的关系比爱情要大,爱情这个东西……常听人说,如今没想到居然在谢尘他爹与侧夫人身上瞧见。

  不过顾媻依旧对谢尘他爹没什么好感,一个男人,对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半点儿不尊重,毫无责任感,能有什么爱情可言?不如说是最爱自己咯?不然就抵住压力别娶啊,真是无语。

  小顾大人理智分析旁人的爱恨,期间就听老侯爷还在叹息,笑着说:“挺好……我还想着我死了的话,也不知你爹会给你安排什么样的新媳妇,他恨我,说不定看我死了,便报复在你身上,就像他对你从没有一丝好脸色那样,全是在做给我看,他想向我宣战,想告诉我,我让他娶你母亲,就是最大的错误,也告诉我,我辛辛苦苦宝贝着的爵位,一文不值,所以从小他并不管你,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雨霄,从前你问过我,为什么你爹总是骂你没出息,做什么都说你不行不会不能,我那时回答不了,如今可以了……因为我当年的确是错了,我第一错在不该为了报答好友救命之恩,非要让你爹娶了你娘,好让好友全家成为我们侯府的姻亲,让他们家道中落的产业有支撑后盾,我太自负,觉得你爹既然是我的儿子,当然得听我的。”

  老侯爷还在笑:“第二错在……错在……”老侯爷几次没能说出口,嘶哑的嗓子里像是卡着刀片,顾媻听着,都有些不忍。

  他推了推身边的谢二,谢尘立即说道:“祖父,别说了,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那起子惫懒的狗东西们,祖父要的汤怎么来没送来!”

  谢尘跑得飞快,当真是去叫人,顺便去叫大夫,竟是独留顾媻一个人坐在老人病榻之下,一时间,还有些微妙。

  顾媻也想走,偏偏又不敢,身边总得留着人才行,不然出了事儿怎么办?

  他又想要干脆喊服侍的下人们进来,但他这会儿正在伪装谢尘那草包从闽南带回来的小娇媳妇儿,说话立马就能穿帮。

  于是只能乖乖坐在这里等着,拘束又格外的感到悲凉……

  而老侯爷沉默片刻,继续说:“第二错,便是当年我哥唯一的遗腹子,下毒害得雨霄他爹瘫痪在床这件事,我竟是饶了过去,为的就是日后他们不要闹着把侯府要回去,且那是我哥的遗腹子,唯一的孩子,总不能当真杀了他为雨霄他爹报仇吧?我那样对不住死去的大哥……嫂子求我了许久,几乎哭瞎了眼……我的一举三得,让雨霄他爹变成如今这样的行尸走肉……我……”

  老人眼角落下泪来:“我十多年不曾和训儿说过一句话了……也不知我死了后,他是高兴,还是会为我哭一哭……算了,不必为我哭,若是重来一回,我亦是如此选择,侯府乃我父打拼一辈子所得,怎能毁于一个残害手足之人的手里,他绝不能得这爵位。”

  老人语气平静,只有眼角的那行行不停坠落的泪水在告诉顾时惜,眼前的老侯爷心中怕是波涛汹涌着,万千话语想要同那位他觉着亏待了的世子爷说……

  “好孩子……”老侯爷忽地将手放在顾时惜的手背上,拍了拍,慢慢说,“雨霄既然带你回来,应当是极爱你,我做主,将我夫人生前最爱的琉璃花灯赠于你,望你……日后啊……和雨霄好好的,若是有了孩子,不必多么聪慧过人,让人目光都聚焦过来不是好事,只要平平安安的,便好了。”

  “父爱而母慈,母慈则子孝,子孝而家和,家和……家和……”

  老侯爷话未完,手却忽地一松。

  顾媻大惊,连忙也顾不得自己在装什么孙媳妇儿了,回头大喊:“谢尘!!!”

  刚巧这个时候谢二端着一碗蔬菜粥踏入门槛,听见小亲戚叫他,手里什么都拿不住,直接砸在地上,随后飞快跑入暖阁之中,就见小亲戚一脸悲伤……

  “祖父走了?”少年将军轻声问,好像在问今日几号那样。“嗯……对不住,没想到……没能叫你看他最后一面……”

  “没事,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多亏了时惜你才能回来的这么及时。”少年好像很能理解人的生老病死,所以这会儿平静的可怕,甚至还伸手去拉一直跪坐在脚踏上的顾时惜起来,“祖父最后说了什么没有?有什么心愿吗?我爹估计不会管,我是他孙子,不能不管。”

  顾媻想了想,老侯爷其实没什么心愿,全是忏悔,但很多话他觉得估计不是想说给他和谢尘听的,而是想说给世子爷。

  奈何世子爷这段时间当真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老侯爷,这没办法,世子爷也是个可怜人,他没资格说世子爷心狠,人家受苦受难的,要不要原谅,那是别人的事情,顾媻向来不爱背负他人的爱恨恩怨,他只是看客。

  “没什么,就是……”顾媻如实重复了一遍老侯爷最后说的那些话,一个字都没错。

  谢二点了点头,说:“让我爹哭这好办,本来孝子这个角色出殡的时候就得我爹来。”

  “你要干嘛?你爹是个病人,不愿意你还要强求的?”

  “为何不可?我这辈子,跟他本来也没什么交情,我无祖父,无以至今日,我开窍得太晚,就连带回来的媳妇儿都是骗祖父的,人死了,最后一点儿心愿我都不能满足,我算什么男人?”谢尘淡淡道。

  谢二如今发言堪称炸裂,然而顾媻并不深思其中隐藏着的人物性格信息,只以为草包还是草包,所以做什么笨蛋事情都不为过。

  殊不知当谢尘出征前夜来寻顾时惜的那天,便不再是个草包,他会自己思考,会有自己的斟酌,他甚至明白了很多小时候想不通的问题,也不期待根本不会得到的来自父母的肯定,他长大了,成熟了,清楚一件大人世界里人人皆知的一条道理:这个世界本无道理。

  所以不要老问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不爱他?

  为什么母亲也恨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废物?

  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的混账事情,都没有人的目光哪怕停留在他身上一眼?

  为什么明明是他和顾时惜先相遇认识然后互相帮助,怎么结果顾时惜和孟玉在一起了?

  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本无道理。

  他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小亲戚想要自己做的事情,让他自己开心,让顾时惜高兴,让祖父为他高兴,全世界,他只需要在乎这两个人就好了,其他人无所谓的。

  “你不会觉着我出殡当天绑架侧夫人逼我父亲去为祖父摔碗很恶劣吧?”谢二爷忽地有些微微心虚地问。

  顾媻一直在看谢尘的眼睛,发现着双眼只有自己,没有眼泪,没有悲伤:“不会,你做什么我当然都支持你,你忘了?二叔,没有你,便没有我顾时惜的今日,你哪怕要杀人放火,我都给你递火。”哄人顾时惜依旧很专业。

  “那到不至于,你只要别觉着我狠心便好。”

  两人说话间,老侯爷去世的消息已然犹如一阵春风,吹遍整座侯府。

  世子爷那边自然也第一时间知道了。

  世子好像有些不敢置信,他眼球都像是要从眼眶蹦出来那样,死死瞪着为他送信的小厮,身边是他最爱的表妹侧夫人,可如今他眼里只有那个小厮,他抓住小厮,嘶哑大喊道:“不可能!他是侯爷!他死活不愿意放手的侯府就这么给我了?他就不怕我还给大房吗?他肯定没死!他没有!”

  侧夫人哭着心疼极了,抱着世子说:“你不要激动……大夫说……”

  世子爷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后倒在心爱的侧夫人怀里,气若游丝:“不应该啊……他七十多了,一项壮硕,不过区区煤炭之毒,我都没死,他竟是死了?不应该啊……快,我吐血了,去喊他过来看我……”

  “世子爷,老侯爷他是真的没了!真的!”那小厮哭得比谁都伤心,老侯爷多好的人啊,对下人真的没得说。

  世子爷像是被这话给定住,半晌眼睁睁地也没气儿了,只是那死不瞑目的眼里淌下两行清泪,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流。

  这边的消息又传去顾媻这边,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侯府竟是前后去了两个人,顾媻都觉得这真是惨绝人寰了,心里替谢尘觉得堵得慌,偏偏他看谢尘是半点儿悲伤也没有,反而说道:“这下好了,我爹他哭了,我一会儿烧纸得告诉祖父,好叫他高兴高兴。”

  说完,谢二好像忙的很,立马操办两场丧礼去。

  顾媻则看着忙忙碌碌的谢二的身影,忽地又感觉谢尘没有刚才看见的那么高大勇猛,他像是迫不及待要逃却不知道逃向何方的幼狼,连嗷嗷朝天呼啸,都不会……

  这样的谢二……怕是得有人长久盯着一段时间比较好,免得小孩儿想不开。

  等什么时候看见谢二哭出来了,估计就好了。

  这事儿还得他亲自盯,没办法,谁叫他欠谢家的。

  老侯爷真是老谋深算啊,去年谢二的那顿板子,那份真心,顾媻真的放心上了,哪怕他自己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