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莎莎拖着行李箱从地铁出站口一路走过来。

  拾光馆毗邻景观公园,是燕氏集团近些年开发的别墅区。沈心芳已经知会过门卫室,所以虞莎莎很顺利进了小区。她跟着沈心芳发的定位,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燕家的宅院。

  7月末的S城,蝉鸣正热烈。

  傍晚的风吹不散暑气,天边还留有余晖,嵌在围墙上的门灯已经亮了,几只小飞蛾围着灯罩扑腾翅膀。

  古朴的木质门牌上刻的不是小区的统一编号,而是一片惟妙惟肖的羽毛。

  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沈心芳热情的笑脸:“莎莎来了,热坏了吧?今天外面四十多度呢,快进来!”

  虞莎莎的目光离开门牌,望向沈心芳的同时,也弯起眼睛笑起来,声音软糯悦耳:“芳姨婆。”

  沈心芳年近五十,中等个儿,肩臂圆润。头发烫着卷,戴一副无边框眼镜,保养得很不错。她背井离乡,在燕家帮佣快三十年,虞莎莎是她已经过世的姐姐沈明芳的外孙女,也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亲人了。

  不过她们虽有亲缘关系,但毕竟不在一个城市生活,平时仅靠电话联络,乍然相见,难免有些生疏。

  “路上顺不顺利?”沈心芳拉虞莎莎进院门,她们还要走过一条不短的石径小道,才到房子正门。

  “顺利的。姨婆,你手好点了吗?”虞莎莎关心问着,脚下努力跟上沈心芳的步伐。

  沈心芳前些天扭了手腕,这会儿还贴着膏药。

  虞莎莎幼失怙恃,三年前沈明芳过世后,家中就只剩了她一个人。沈心芳怜她年幼,有心把她接来身边照顾,但是虞莎莎不肯离开云城。正好今年高考,虞莎莎考上了S大,沈心芳便借着手疼,顺水推舟的让虞莎莎提前来S城过暑假。

  “没什么大事,再养几天就好了。”说话间沈心芳进了屋,屋里和外面的高温不同,常年恒温恒湿,体感十分舒适。她先换上鞋,又转身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新拖鞋,回手递给虞莎莎,却见虞莎莎双手并用,吃力地抱起行李箱,同时脱了脚上的帆布鞋,踩着白袜很拘谨地站在入户地垫上。

  虞莎莎怕锃亮的鱼肚白大理石地面被自己的鞋底和行李箱滚轮弄脏,沈心芳看在眼里,心中泛起怜爱,她把拖鞋放在虞莎莎脚边:“莎莎,把鞋穿上。”

  拖鞋鞋面印着和门牌上一模一样的羽毛浮雕。

  “我本来打算你今晚到了,我就先领你去秾秾面前打声招呼的,这毕竟是她的房子。不过她这会儿有客人在,反正是同意你短住了,明天见面也不妨事。”沈心芳领虞莎莎往负一层的保姆房去,同时指了指两人左手边:“喏,那儿,是我的房间。我睡觉打呼,怕你跟着我睡不惯,所以就单独给你准备了一间。”

  秾秾是燕家大女儿燕霈的乳名,沈心芳最早是燕霈的母亲燕令仪怀孕时雇来照顾起居的保姆,后来燕令仪不在了,燕霈习惯了沈心芳的照顾,就一直把她留在了身边。

  “姨婆,”虞莎莎问,“那其他人呢?要去打招呼吗?”

  沈心芳:“你说阿绰啊?”

  阿绰是燕霈的胞妹,燕以曦,姐妹俩差了八岁,一起住在拾光馆。

  沈心芳打开电梯,自问自答:“阿绰出去玩了,不知道几点回来,就都明天再说吧。”

  “好,”虞莎莎乖乖点头,“我都听姨婆的安排。”

  负一层,沈心芳推开房门,虞莎莎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清甜香薰味。她放下行李,这里的床单被罩都是浅粉色的,几个毛绒娃娃一字摆在枕头上,床边停着一只纯白色独角兽造型的摇摇木马,整个房间都布满 “幼龄小少女”的梦幻结界。

  虞莎莎双眼亮晶晶的:“好喜欢呀,谢谢姨婆,房间真漂亮!”

  沈心芳见她认可自己的布置,也高兴起来:“喜欢就好。莎莎,把行李先搁下,去洗个澡解解乏。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吃的。——待会儿你还是电梯上去,厨房在一层,记得刚才走的路吗?”

  虞莎莎立即道:“芳姨婆手疼,我自己煮吧。”

  沈心芳不容拒绝道:“姨婆做点简单的烹饪还是没问题的!你先去洗澡,洗完就上来找我。”

  她态度坚决,虞莎莎也不好再推辞,等沈心芳走了,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取出睡衣去房间内嵌的淋浴间冲澡。

  盥洗台上摆着沈心芳给她准备的洗护用品,那些瓶瓶罐罐们清一色都印着代表燕氏集团logo的羽毛浮雕。

  四下无人,院子里的蝉鸣声也几乎听不见了,一片静谧。

  虞莎莎伸手去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瓶子上的羽毛。瓷瓶触感冰凉,指尖沿着羽毛纹理流连着,虞莎莎抬眼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少女个子不算高,身材却很匀称。她穿着嫩鹅黄的连衣裙,刘海略有些乱了,鱼尾辫的辫梢上绑着与裙子同色的小花发圈;肌肤细腻、瓷白,因为高温而出现的红晕迟迟未散,光洁姣好的脸蛋上,目光温驯而天真。

  ——

  “妹妹,不要扮天真了,做什么不好,怎么偏偏要去当小偷啊?”

  霍明雩似笑非笑,两根手指很随意地从包包里夹出一只表,在程晴眼前晃了晃:“还认得吗?阿绰一百多万的表,你转手一个小零头就卖了,这买卖,你亏不亏?”

  包间里灯红酒绿,不远处还有人在唱K打牌,闹哄哄的。程晴本来坐在茶几上捧着醒酒瓶,很殷勤地给燕以曦添酒,闻声立马就慌了。

  “我、我……”她目光转动,下意识要找“男朋友”邱野,霍明雩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拨了拨自己那头张扬的白金色及肩发:“别怕啊妹妹,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手里的酒,知道年份吗?邱野特地带来给阿绰赔罪的,阿绰已经喝了,这事儿嘛,到这就结了。”

  程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怪邱野要安排她给燕以曦斟酒。她急忙放下醒酒瓶,支支吾吾站起身。随着她的动作,霍明雩目光往上,唇角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可说出口的话却不像她的表情那么友好:“可是你要懂啊,我们给你的才是你的,自己伸手不叫拿,叫偷,我们可以报警的。按这只表的价值,你会被关几年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阿绰,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那天看表在牌桌上,大家都散了,也没人来收,我就、我……”程晴真是被吓着了,她都没敢去正规收购二手奢侈品的店,就是怕手表里有身份信息,谁知出手不到一周,自己就被揪了出来。

  这包间里的人能在S城呼风唤雨,她根本玩不过,谁都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你们,”程晴哽咽着央求,“我知道你们是给邱野面子,是我做错事在先,阿绰,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好,求你消消气,千万别报警……”

  燕以曦靠坐在软皮沙发上,霍明雩遮了她的光,她人在暗影处,此时身体往前探,将手上的酒杯很随意地搁置在茶几上。

  她手指纤长骨感,指甲护理得圆润而有光泽。才被宠.幸过的酒杯里,红色液体只剩了薄薄一个底。

  霍明雩提醒燕以曦:“不说几句?”

  程晴立刻紧张地看着燕以曦。

  燕以曦一身丝料交领连身长裙,如瀑的乌黑长发垂在肩后,左耳边的秀发间别着一枚由碎钻镶拼成羽毛造型的华美发卡。

  她骨相好,天生一副好皮囊,五官浓丽,眉眼深邃。此间灯光暧昧招摇,纸醉金迷的氛围衬得她气质愈加出挑。

  燕以曦示意霍明雩把表给自己,然后看都没看,随手抛给了程晴。

  程晴不知所措地捧着这烫手山芋,燕以曦对霍明雩说:“去开车,酒也喝了,我要回家了。”

  程晴求助般望向霍明雩,霍明雩啧啧有声:“你就当阿绰有洁癖,过了那么多手的东西,她嫌不干净。”

  燕以曦说走就走,霍明雩长袖善舞的去和其他人道别,程晴踟蹰着,心里到底不踏实,还是追着燕以曦离开包间:“阿绰,你别、别生气,你就原谅我这次,我找柜台去做手表清理再还给你,好不好?”

  燕以曦侧眸瞧她。

  燕家几代经营,燕以曦自小矜贵。她对人冷淡,脾气也大,程晴向来不太敢和她搭话。不过今晚喝酒之后的燕以曦眸色潋滟,这令她的神态看上去温和了几分。程晴以为有机会,正想再为自己美言几句,燕以曦皱眉:“有完没完了?”

  程晴:“……”

  程晴理亏,不敢再多话了。

  霍明雩去停车场找到燕以曦时,燕以曦窝在座椅上,指尖夹着烟,没点,抱着膝盖都快睡着了。

  霍明雩系上安全带,笑她:“这才几点啊?都没到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呢?”

  燕以曦话里话外全是嫌弃:“邱野带的别不是假酒吧,我喝了头疼。”

  霍明雩又笑:“是该头疼,一瓶酒换走你一块表,邱野办事儿不厚道。”

  燕以曦嗤了声,示意霍明雩少废话,快开车。

  霍明雩对拾光馆很熟悉了,车子停进负一层车库,她眼睛一扫,冲燕霈平时的座驾努嘴:“你姐在家啊。”

  酒精逐渐在血液中作乱,燕以曦这会儿是真的难受,她把烟点着了,抽一口,缓缓说:“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燕霈把霍明雩视为燕以曦的狐朋狗友,对她的印象分一直很低。霍明雩有自知之明,不太在燕霈眼皮子底下寻找存在感。

  “哪能啊,我起码得送你进电梯是不是?”霍明雩下车,看燕以曦状态不对,真像醉了的样子,便给她搭了把手,扶着她走:“我的车正在换漆,你这辆我开挺顺手的,给我开几天。”

  燕以曦:“你开着呗。”

  刷指纹进了门,借着车库里感应灯的光,燕以曦停在电梯前。

  霍明雩怕上楼碰见燕霈,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帮燕以曦摁完电梯就想甩手走人,这时车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

  两人陷入黑暗中,只有电梯上显示下行的红色数字在闪动。

  霍明雩走开两步正要开灯,忽然眼前一亮,有人先一步替她把灯打开了。

  虞莎莎换了件印满肥嘟嘟卡通小羊羔的睡衣,长发扎成两个松松的低马尾,站在房门外,手还摸着电灯开关,怯生生张望着,问:“……你们是谁?”

  霍明雩“嚯”了声,对燕以曦说:“那不是你家的保姆房吗?你姐厉害啊,雇佣未成年来当小保姆?这不犯法吧?”

  燕以曦吐烟,隔着淡淡烟幕,往虞莎莎的方向瞥了一眼。

  霍明雩朝虞莎莎招招手:“小保姆,过来。”

  虞莎莎迟迟没动,瞧着不敢似的,霍明雩笑起来:“过来啊,阿绰喝多了,你把她送去房间安顿好。”

  虞莎莎顺着霍明雩的话去看燕以曦,燕以曦却没再给虞莎莎眼神,只是夹着烟在抽。

  电梯很快到了,燕以曦灭了烟,扶着电梯门框走进去。

  宽大的腰封勾勒出她纤瘦的腰肢,柔软轻盈的裙裾大摆,好像一汪流水、一团晨雾,挟裹着她离开了虞莎莎的视野。

  霍明雩又催虞莎莎:“过来啊。”

  虞莎莎总算走过去,霍明雩目送两人都进了电梯,才转身往车库离开。

  电梯门关合,照明灯冷白的光线落了两人满身。

  安静中,虞莎莎伸出手指,指着楼层数字问燕以曦:“阿绰,你住几楼呀?”

  燕以曦没回答,她现在看东西微微有重影,眼前的女孩子比她矮可能有十几公分。

  “是不是三楼?”

  “你喝酒了啊?难受吗?要不要给你煮……”

  燕以曦往前一步,离虞莎莎只有咫尺。

  她喝过酒,也抽过烟,混着身上好闻的香水味,不容拒绝地直扑进虞莎莎鼻子里。

  距离太近,燕以曦的五官又美得太有压迫感,虞莎莎扭头避开她的视线,小声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要、要不要给你煮醒酒汤?”

  燕以曦直接把她的脑袋重新拨回来,强迫她注视自己。

  四目交接。

  ——“你谁啊?”

  电梯久没有人按楼层,这时在虞莎莎身后自动打开。燕以曦双手不轻不重一推,把虞莎莎从电梯里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