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来给黎思行送二改剧本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黎思行在沙发里窝着翻剧本，明亮在一旁逗狗，正逗着忽然听到他哥随口问了句秦骁野后来还给他打没打过电话。
明亮摇了摇头，说：“没有。”
黎思行对此并不意外。
但明亮又说：“但我过后给他打了个电话把地址给他了，我寻思他万一有什么急事。”
黎思行抬头看他。
明亮让他哥看的直毛，眨了眨眼睛说：“咋了哥，不能……给啊？”
孩子都给吓磕巴了，黎思行哪还能继续看，收了目光叹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给的？”
明亮被他哥给问懵了，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就那天晚上之后第二天就给了，不是哥到底咋了啊，真不能给啊？”
黎思行：“能给。”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那天闹着玩的……”明亮松了一口气，“能给你还追着问，这给我吓得……”
黎思行没理他的抱怨，翻着剧本问他，“你公司没事儿了？”
明亮一脸震惊的转头看他，“哥你赶我走呢啊？”
黎思行看着剧本没说话。
“咋的了呢，你最近怎么老烦我呢？”明亮往他身边凑了凑。
“不烦你，快走吧。”黎思行说。
明亮“啧”了一声：“哥你自己听听你说这话，他可信吗！”
黎思行没忍住乐了。
明亮起身拿起自己的包朝玄关走。
“行啦，人家都赶我啦，我就不呆着招人烦啦。”
黎思行随手拿了个抱枕砸他。
明亮被砸了也不恼，嘎嘎一通笑，走到门口回头跟他哥说：“21号首映宣传别忘了奥哥，我上午来接你。”
“嗯。”黎思行应着。
明亮关门后，屋里瞬间安静了。
黎思行低头又看了会儿剧本，忽然放下东西站了起来。
然而他刚站起来就忘了自己起来是要干嘛了，在那思考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附身摸了摸蹭过来的小八。
“要出去玩吗？”他问。
小八是能听懂︐出去玩︐这三个字的，一听到瞬间摇头晃脑撒起了欢。
黎思行翻出了牵引绳给他套上，刚准备出发，开门就跟门口伸手按门铃的人撞了个正着。
可能没想到会撞上，俩人都愣住了。
“要出去？”来人问。
黎思行摇了摇头，“闲逛。”
那人点了点头。
小八因为要出门而激动的挣着绳子，黎思行被拽的向前倾了一下，瞬间回过神。
他侧身让路，对来人说：“进来吧，哥。”
秦骁野没客气，点了点头直接走了进去。
进屋后，黎思行给他拿了瓶水。
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说：
“我等你好久了。”
秦骁野抬眼看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等我啊？有事？”
黎思行低头看着他脚边的小八，“没事儿，就是觉得……等你这件事，很开心。“
哪怕是等不来也是很开心的。
秦骁野似乎愣了一下。
黎思行把小八提起来抱在腿上，抬头看着秦骁野说：“人都来了，说说事吧。”
秦骁野看着他，黎思行让他给看笑了，放开小八手捂着脸靠在了沙发上。
“盯着我干嘛啊，都给我看害羞了。”他说。
秦骁野问他，“你还会害羞呢？”
“那可不。”黎思行放下手，胳膊撑着膝盖身体前倾，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秦骁野说：“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大方过？”
“是吗？”秦骁野也学着他身体前倾直视着他的眼睛。
黎思行见状立马投降靠回沙发上，说：“好了，不开玩笑了，为了韩禾来的吧。”
说着拿起他给秦骁野拿的那瓶还未开封的水喝了一口。
“那你这趟是白来了。”
秦骁野扬了扬眉毛没说话。
黎思行便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浑不吝的样子继续说：
“这事儿不是你表面看的那样，说是我捧他，但圈里混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做过配啊？新人的时候没做过，现在更不可能了，这本子本身就不清晰，一番二番模糊的很，前期传出去好听，说我是为了新人当绿叶赚个噱头，等到了后期片子一剪谁主谁配还不是我……”
“黎思行。”秦骁野打断他。
“嗯？”黎思行停了下来。
“抬头。”秦骁野说。
黎思行安静了一会儿，缓缓抬起了头。
“继续说吧。”秦骁野看着他的眼睛。
但黎思行却词穷了，看着秦骁野的眼睛撒谎……这件事他到现在都还没学会。
黎思行捂着脸笑了，笑是苦的。
“可以抽烟吗？”秦骁野问。
黎思行点了点头。
秦骁野拿出一根烟点燃。
他吸了一口淡淡的说：“我来没有问你的意思，你想接什么戏，有什么打算，这些不归我管。”
黎思行把手放了下来。
秦骁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金打火机，黎思行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打火机，他第一部戏里的道具，杀青后梁之送给他留作纪念，他便一直用到了现在，上次去秦骁野那蹭烟，走的时候太匆忙就落下了。
秦骁野把打火机放到了茶几上，黎思行忽然觉得这个打火机长了手，隔着半米的距离给自己狠狠的抽了一耳光。
他忽然笑了起来，弯腰附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
“是不是特别好玩啊。”黎思行的声音闷在胳膊里，“看我在这自以为是的解释是不是特别好玩儿？”
“黎思行。”秦骁野叫他的名字。
“干嘛啊？叫我干嘛啊哥？我又犯错了？那这次的惩罚是什么啊？”黎思行把脸抬了起来，盯着近在咫尺的秦骁野低声质问：“再一声不吭的消失十二年吗？”
那双被粉丝夸上天的眼睛此刻颤动着。
良久后，黎思行缓缓闭了闭眼睛，直起身子勾唇笑了，他说，“吓到了？别怕，我演的。”
秦骁野从刚刚开始眉头就没放下来过，他把烟摁灭到了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路过黎思行旁边的时候，他听见他说：
“黎思行，到底谁教你长成这个样儿的？”
黎思行闻言全身像被冻结了一般僵住，秦骁野没给他什么反应的时间，径直离开他家，直到关门声响起黎思行才缓过神，他立马起身回头去看，但人早已经消失在了门前。
黎思行想笑，可他的嗓子发酸，一点也笑不出来，有莫名的东西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好像要窒息……
“黎思行，谁教你这样儿的？”
像是钻入摄像机的镜头中，隧道般的螺旋被黑色劈头盖脸填满。
少年的声音透过黑暗传来，温怒、不耐，还参杂着点急躁。
镜头的那边，赢弱的小孩儿穿着不合身的宽大T恤低头站在原地，在他身前，像堵墙般笼罩着他的少年竖着眉毛面色不悦。
这个场景在十几年前经常出现在那个家中，沉默不语的小孩儿和毫无耐心的少年。
黎思行用力想了想，这段时光他到底有多久没想起了呢？好像只有一秒……
夏天的风似乎粘着水，闷热的砸进鼻腔让人有种窒息感。
窗外知了像不要命了一样疯狂宣泄，屋内电风扇被推到在玄关，但依旧敬业的旋转摇摆。
少年抱着篮球站在风扇身前，在风扇的后边，是一个穿着宽大的T恤，黑得像刚从沙漠刨出来的瘦小孩儿。
“你要干什么？！”
小黑孩儿被少年吼得缩了缩脖子，低着头，手指用力搅着T恤，把它拉扯变形。
“别扯，那是我衣服！”少年说。
小黑孩儿立刻把手乖乖的放了下来。
“黎思行，到底谁教你这样儿的？”
少年已经发火了，小黑孩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靠到了门上，可依旧沉默不语，像头倔了吧唧的小黑驴。
“不说是吧？”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篮球“嘭”的一声砸在地面上，而后弹远，黑影跨过风扇压到他面前。
他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但预想中的狂风并没有来。
他小心的睁开颤抖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少年那张过分张扬的脸。
“煤球儿，我发现你眼毛挺长啊。”少年说。
小黑孩儿眨了眨眼睛，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但少年很快就把思维拉了回来。
少年蹲在他面前，捏着他的肩膀问他：“你把它推到挡路是不想我出去？”
小黑孩儿发的手又不自觉的搅了上衣摆，半天才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少年问。
小黑孩儿沉默。
“说话煤球儿，不说话我现在就走。”
小黑孩儿急了，伸手拽住了少年的袖口，摇了摇头。
“那你就说话。”少年说。
小黑孩儿紧紧的拽着他，有汗划过他的脸，他长不开口。
少年的耐心是有限的，他直接挣开了抓着他的手，起身去开门。
小黑孩儿被挣的一个踉跄，几步追上去抱少年的腿。
他抱的太紧，目光又太过渴求，少年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直接走。
他退回来拎着小黑孩儿的胳膊把他带到了沙发边上，他说：
“煤球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忍你，你再学不会说话，我下次就真走了，不管你了。”
一句不管你了把小黑孩儿直接吓懵了，他吓得嘴都抖了，一大颗一大颗的泪珠从黑黢黢的眼睛里往出砸。
少年也被他这个反应给整懵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哄，只能拉怀里顺他的后背。
“哎，你哭啥啊，别哭！多大个孩子了还哭，咋的了啊。”
小黑孩儿紧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脸趴在他的肩膀上，哭的像洪水泄流。
过了一会儿少年好像模模糊糊听到了一个声音，他猛的把人从怀里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相信的问：
“煤球儿你说啥？！”
被拉出怀抱的小黑孩儿没什么安全感，扑腾着往回够，但少年没让，继续问他说了啥。
小黑孩儿急了，边哭边喊：“不行！”
那是黎思行到那个新家的第一个夏天，在极度的恐慌之下说得第一句话，他被吓得眼泪流个不停，可少年却像感受不到一样，把他举过头顶笑的响亮。
也不知道是那天的阳光太刺眼，还是少年的笑容太闪耀，黎思行突然被晃了一下，点亮了心里那盏从未闪过光的小小灯。
至此，眼前不再阴暗万物都有了颜色，天是蓝的，草是绿的，哥哥是会发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