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189章 黑暗的尽头(一)

  离黄翀说的三天限期还差一天。

  甘小栗觉得自己已经想好了,背上挎包就出门了。出门之前阿姐和他问好,他迎着阿姐暖洋洋的笑脸忘了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阿姐曾说,我只管做工,主人家家里是好是坏都不要紧,只要用我一天发我一天工钱就行了。阿姐还说过,小栗子啊,你说起来是少爷,其实跟我弟弟也没什么两样嘛。阿姐是那种置身废墟也能麻木地重建家园的人,偏偏她打理过的家,又那么的温暖。

  甘小栗愣愣地迎着阿姐,接着把脖子一缩,拽进挎包的带子就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阿姐正在感叹今天小栗子好生奇怪,迎面又撞上了闷不做声的简行严。

  黄翀跟甘小栗说过自己住在金皇冠大饭店。饭店的主人是一位马来拿督开设的,一楼是西餐厅,二楼往上是客房,无论餐饮还是住宿酒店提供的服务都是槟榔屿上第一流的水准。黄翀住在这里,说明他想尽量远离岛上的华人圈子,当然也说明他现在过得颇为优渥。

  酒店门口有一颗特别大的雨树,甘小栗躲在树后,趁没人发现,他拉过身上的挎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发现包里还装着忘记取出来的夜校课本。摩挲着课本的封面,他甚至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夜校已经停课多时,而他更是在宣布停课前就不再去上课了。

  他把挎包重新背好,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甘小栗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简行严绕到自己身后。

  简行严摘下鼻梁上的墨镜,说:“你一点也不惊讶么?”

  “都什么时候了,我为什么还要惊讶。”甘小栗心说,我早有预感。

  “甘小栗,我们和好吧,老简的事,其实不能怨你。”

  “你搞清楚,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我们和好吧!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甘小栗讶异地把简行严自上而下打量一遍,见简行严原本蜜糖色的脸枯瘦焦黑,有点心疼道:“你想做什么?你也是来找黄翀的吗?”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我是来找你的。”简行严固然憔悴得厉害,眼神却还和从前一样火热有力,“看你出门的时候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你找黄翀干嘛?还是说黄翀找过你?”

  “这不关你的事,你别管我。”

  “黄翀的种种行为,更是坐实了他被林育政买通,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找林育政才来找黄翀的?”

  “我……”甘小栗脑子里顿时想起了那张实验报告书,还有简旌的牌位扣在供桌上摇呀摇。

  “你不是要把你从宁波带来的那个……那个交给黄翀吧!”简行严突然说到到重点,还狐疑地看了一眼甘小栗肩上的挎包。

  甘小栗连忙将包护在身后,“不是!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给他。”

  “不不不,他就等于是林育政的走狗——”两人正在树后争执不休,这时从酒店门口飞也似的跑出两个马来服务生,嘴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简行严听得懂一点马来话,他立刻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这才对甘小栗说到:

  “好了,这下说不定你见不到了黄翀了。”

  据酒店服务生所言,酒店307房间的客人从后阳台坠楼了,怀疑是昨晚掉下去,天黑没人发现他,在酒店背后的杂物平台躺了一夜,已经没命了。而这位客人,在服务生的口中是一位“胖胖的,姓黄的男人”,还拖欠了两天房费。为这房费的事酒店前台昨天中午还跟他当面催过款,那应该是酒店的人最后一次见到他。

  甘小栗听完解说,问到:“我们是该往去楼上看还是去楼下看?”

  “去楼上307房间看看吧,楼下能看什么?他的脑浆吗?”

  “可是只有黄翀才知道林育政在哪儿。”

  闻言,简行严极为严肃地看了甘小栗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可别告诉我,林育政还抓了张老师?”

  甘小栗想要否认,却听到一句:“别瞒我了,甘小栗,别人不知道我会不知道吗?你手上重要的东西也就那么三两件。”

  说完简行严又草草加了一句:“但愿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两人决定到307一探究竟,一切只是道听途说,甚至连307里住的到底是不是黄翀都不能够确定。甘小栗跟着简行严假装是两个住店的客人,镇定大方地走到酒店三楼,还没看清楚门牌号,只见一个服务生跌跌撞撞从一间房里跑出来,嘴里又是一通大喊大叫。这名服务生没功夫理会他俩,径直冲到楼下去。这时简行严对甘小栗解释到:“这人是在说307里一个人都没有,住客应该是自己喝醉了才意外掉下去的。”

  “起码说明房间里没人阻止我们现在进去。”甘小栗说。

  于是他俩沿着走廊走到307房间,此刻正大门敞开,里头果然空荡荡看不到人影。尚未进屋亦闻到屋内飘出一股酒味,还有一种汗味混合尿骚味、类似动物的奇怪味道若隐若现。走进房中,看得出是间上等的好房,房里没有打斗痕迹,房门也完好无损,屋子宽敞,家具一应俱全,倒是有些太过明亮光滑,就像住客什么行李也没带进房间一样——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进来,从房间中心的四方桌到通向消防楼梯的后阳台的路上,十几只酒瓶东倒西歪,沿路地板上星星点点撒着红酒和白酒,他们闻到的酒味就是从此而来。

  房里一共两张大床,南边的一张床上的光景就比较凌乱,床单卷在一处,被褥胡乱堆叠,就痕迹来看应该不止一个人在上面睡过……该做如何推测简行严和甘小栗都心知肚明,两人对视了一眼。

  简行严围着房间转了一圈,指着仍在床上的一顶帽子说:“有点像黄翀的帽子。”

  甘小栗拉开衣柜,衣柜里挂着几件单薄的男人衣服,也有几分眼熟,说是黄翀曾经穿过也不为过。

  “如果这是黄翀的房间,他那群家眷去哪儿了?”

  简行严一边四处查看一边摇头:“你还记得开头马来服务生讲的吗,307的住客拖欠房费。你看着房间里,除了那几件衣服,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值钱的东西了。”

  “会不会是他的家眷已经走了?他们一家来槟榔屿就是上你家打秋风筹路费的,白吃白喝那么久,终于瞅准了林育政给的机会得了不少好处,没有理由还待在岛上。他们要是再拖下去,说不定槟榔屿都要准备打仗了。”

  简行严观察细,不过甘小栗对人情世故嗅觉准,受了启发,简行严在房间里果然了有了新发现。他在桌上一口茶杯底下发现被压着的六张船票的存根,日期是前天,也就是黄翀在路上拉住甘小栗的那一天,虽然不知道是去往什么地方,但是船票数量和黄翀家的人数是一致的。

  甘小栗问:“既然买好了船票,为什么黄翀不和他家人一起离开槟榔屿?”

  “是不是他走不了?啊——”简行严想起来一件事,“其实我也走不了,在红丸的案子处理完之前,作为公司的股东之一的我,应该会被禁止离开槟榔屿。我妈签的转让股权的文件在老简死后生效,也就是让黄翀变成了涉案的另一个股东,自然他也走不了。”

  “既然他的太太和姨太太带着孩子们走了,那床上的是……”甘小栗指了指褶皱的床单。

  简行严在南边的床和墙壁的缝隙中找到一条女士内裤,他觉得应该找到了答案,“甘小栗你觉得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甘小栗看了不敢上前,远远道:“挺……挺新鲜的……”

  看款式,绝不是良家妇女会穿的样子,只是布料有点次。

  再看看床上昨夜风雨留痕,这部分的逻辑关系好像连起来了。

  会和这个穿廉价性感内裤的女士有关吗?简行严摇摇头,他需要知道这位女士出没在307房间的时间。

  过了一会他又在床下找到一双男士皮鞋,鞋上沾着泥,简行严将它反过来一瞧,发现鞋底嵌着一颗小小的凸版铅印。他望着铅印又揪了点鞋上的泥巴搓了搓,正在思考之际,甘小栗那边也有了发现。

  “啧,你看看这个,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酒店的摆件,仔细一看——这可真是黄翀的趣味。”甘小栗展示了一件巴掌大的佛像,粗看只觉得佛像造的古朴光润,细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宝相庄严,那是一个诡异的修行者正在和身下坐骑交X,形态十分不雅。这东西甘小栗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把这玩意翻过来,底下有一个小缺口,缺口簇新,好像刚从什么地方拆下来。

  啊,是升旗山周家那个古怪的寺庙。

  甘小栗对简行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两人又一起查看房间的后阳台,铁制扶手很矮,顶多到成人的大腿根,阳台的两头都连着消防楼梯,一上一下,沿着楼梯可以自由去到酒店的任何一层。其实也不无可能是凶手从消防楼梯溜进来,将黄翀推下楼去,再从楼梯逃跑。可不管是消防楼梯的台阶表面,还是楼梯的栏杆,灰层分布均匀,不太像是有人借道而行的样子。

  不多时简行严和甘小栗一起离开房间,走回酒店大堂,前台的服务生看到简行严的样子以为是某个阔绰的住店客,上前向他问了好。简行严用马来语客气的问候了对方,又开口问了一两个问题,这才走开。

  “你在说什么呢?”甘小栗问。

  “问问那位’女士内裤主人’从307房间离开的时间。是在昨天的中午,服务生说当时307的客人送她离开,就是这样酒店这边才有机会在前台找客人催缴房费。”

  这时两人走到酒店外,一群人正七手八脚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胖子,远看与睡着无异,只是脑后沾着一滩粉色粘稠的液体,看起来已没有生机。

  简行严掏出刚才从鞋底抠下来的铅印继续冷静地说:“我替他设计的流程是这样的:先把值钱的东西交给太太——或者太太强行要黄翀把钱交出来由她保管,然后送太太孩子们坐船离开槟槟榔屿,黄翀再去找林育政——毕竟黄翀在岛上没什么正经营生,也只有林育政给过他一些好处。不知他在林育政那儿达成了什么目的,但是他多半是出于好奇加本性淫邪,把周家寺庙墙上那些造像掰了一个带走,他的鞋也在寺庙附近踩到一个铅印——你还记得高燕晴他们曾经在那里办过地下印刷社——铅印就被他一路踩在脚下带回了酒店。黄翀应该从林育政那里得了点生活费,回酒店的时候他顺道带回了妓女和酒,春宵一夜,中午起来打发走女人,黄翀一个人在房间喝酒不知不觉到晚上,如果这个故事中确实没有另外一个人,那么他就是喝多了一个不小心,发生了坠楼意外。”

  “如果我是坎贝尔,会说你这跟没说一样,你也不能确定这个故事有没有另外一个人。”

  简行严摊手,把铅印捧到甘小栗面前,道:“至少我们收获了一个可能,升旗山的周家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