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105章 晴天霹雳

  一列电车沿着轨道慢慢地滑过路面,是末班车了。

  甘小栗提脚急匆匆地走,简行严在后面迈着大步勉强跟上。他们从市政厅门口沿着临海的街道一直走到了姓周桥,一路无话。

  简行严已是见怪不怪,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状若神游的甘小栗,上一次正是姓周桥失火那天,也是促成甘小栗搬进简府的事件之一。他知道甘小栗身上还有好些秘密,只不过贴心的简少爷从来不主动问起。饶是如此,简行严还是惊讶甘小栗挑了一条崎岖难走的路潜入了姓周桥。

  他们不是以寻常的路线走在贯穿贫民窟的木桥之上,而是走在木桥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水和泥滩,时而还需弯着腰、四脚着地从桥下穿过,潮湿发霉的气味从他们的鼻尖直抵大脑,甚至还能听见老鼠在吱吱叫,甘小栗这会对自己天敌的叫声又置若罔闻了。简行严的皮鞋已经打了水漂,他偷偷低头看着这双“外国高定”,心想要不还是一个巨浪打死自己算了。

  同样也是满脚淤泥的甘小栗走到一处木屋下方,他把高高拱在背上的挎包摘下来递给简行严,塞了从医院带出来的点心盒和夜校课本的挎包圆鼓鼓的绷着,简行严只能用双手搂住挎包,问:“到地方了?”

  “嗯。”甘小栗一双眼睛望着上头的木屋,他们站的位置是木屋的背面,只有一扇用木杆支起的窗户,窗户里看不到任何光亮。“太好了小蔡姐应该是去了歌舞厅,一会儿我从这里爬上去,你帮我望哨。”

  事情到此,哪怕简行严是在上帝面前发誓不问为什么,也忍不住要打破誓言了,他狐疑地说:“蔡小姐?你的意思是……要一个人偷偷溜进蔡小姐的家?”

  甘小栗神色不定,他在心中纠结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坦白:“我以前,偷偷在小蔡姐家二楼的窗户下面藏了一笔钱,我住那屋人多手杂,叫人不放心。”

  见简行严的狐疑表情没有变,他又补充到:“刚才我好像看到了我在宁波的一个债主,我怕万一真在槟榔屿这里遇到他,就……”

  简行严的嘴圈成了一个小小的O型,那意思是,你敢编我就敢信。

  “那我爬上去了,有人来你就学狗叫。”

  “好吧,需要我帮……”

  话未说完,简行严看甘小栗脱了鞋子,像只猫儿一样轻手轻脚地顺着架在泥滩和海面之间的立柱往上一蹬,眨眼就见他已经灵活地栖在木屋下方结构复杂的支架当中,呼的一下也不知道是攀住了什么位置,再看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来是不需要帮忙。”简行严自言自语,心中升起一股欢喜之情,他和甘小栗之间每多一份共同经历,就会让他俩的轨迹更牢固的重合在一起。

  且不说这位在桥下喂蚊子的阔少爷,甘小栗那边,他庆幸自己在宁波招猫逗狗的身手不曾生疏,虽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够到蔡咏诗家二楼的窗户外,但还算顺利,没有人发现这位潜行而来的少年,他甚至有回头眺望蔡咏诗家窗户正对着的海面,夜幕中黑色的海面起伏如婴儿呼吸。他又看了看脚下,看不见桥下的简行严,但是甘小栗心中十分确信那家伙一定正大睁着眼睛左顾右盼地替自己望哨。

  想到这里甘小栗的心中也升起一股欢喜之情,把手伸到蔡咏诗家窗框下面的一个小缝里,指尖在里头细细密密地摸索了一回,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甘小栗有如晴天霹雳。

  脚一滑,攀在木屋外墙支架上的身子差点掉下去,他用力勾住了窗框,又伸手在那缝隙里探了一遍,的的确确是什么也没有。

  “我明明……明明把师父给密斯特詹的文件藏在这里了啊……”甘小栗绝望地想。

  文件是今年三月被他转移到这儿的。那时蔡咏诗还未跟随姓周桥的周宗主,做皮肉生意的她在酒吧被一个英国醉鬼暴力相向,直到肖海出手救了她。正是那一天,蔡咏诗和甘小栗交换了彼此的凄苦身世,甘小栗正愁自己手上这张纸无处藏匿,于是因缘际会加上突发奇想,他顺便把这东西藏在了蔡咏诗家二楼窗框外侧底下的一个墙缝里,因为蔡咏诗一个人住在这间小木屋里,鲜少会用到二层的阁楼,所以甘小栗满心以为知道这件事只有自己而已。

  可真是报应!都怪他沉溺来自不易的安稳生活,忘记了师父临终的托付,忘记了自己决心救出被卖掉的妹妹,忘记了日军对家乡父老犯下的累累罪行。甘小栗将窗户周围每条缝隙摸了个遍,全然不顾木刺扎进了他的手指,他一边摸着眼泪也一边流了下来。

  这时候桥下传来“汪汪”几声狗叫,是简行严在提醒他,有人过来了。

  甘小栗抹了一把脸,忍着手指上的刺痛往下爬,才刚下到桥下,蔡咏诗家的灯就亮了起来。从他们藏身的地方看不到来者何人,但是听得见有两组以上的脚步声,隔着桥面依稀还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蔡小姐,那就送你到这里了,明天我们早上来接你过去。”说话的人是周宗主身边那个阿喜。

  接着响起的一串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高跟鞋踩出来的,只是蔡咏诗没有做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宗主让我多叮嘱一句,非常时期,请您暂时不要跟肖记者来往。”

  蔡咏诗仍是没有答话,只听得她大力摔上了屋门。

  然后又是两组以上的脚步声,看来这次阿喜不是单独接送蔡咏诗。

  甘小栗和简行严在桥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直到确定桥面没人,简行严借着微光瞧不出甘小栗刚刚哭过,却看见对方捧着手指放在嘴边吹气,他立刻将甘小栗的手捧到自己胸前。

  “你怎么了?”

  “没什么……让桥上的木刺扎了一下。”甘小栗的声音出卖了他的情绪。

  “挺疼的吧,回去我帮你拔出来,再拿碘酒烧一下。”简行严说,“我们先回家去把。”

  “你怎么不问我找到钱了吗?”甘小栗还惦记着上去之前他对简行严编的谎话。

  “钱有什么好操心的,要操心的都不是钱的事。我说了,我们先回家去吧。”简行严温温柔柔,捧了甘小栗的手带着他穿行在姓周桥的木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