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100章 公子哥的冒进(四)

  这天简行严在家里没出门,等简旌出门去了章亭会馆,他立刻让跟班叫来了他的几个吃喝玩乐的朋友,眠花宿柳亦在其列,几个人是为打扑克而来。毕竟简旌这帮老头子可以凑在一块儿打麻将,他们为什么不能一起玩一下益智类游戏呢,带彩头的那种。

  牌桌上简行严还没有回本呢,王富贵就带着一个人闯了进来。

  来人虽鼻青脸肿,可有几分面熟,简行严想不出到底是哪个老爷家的,只见他滚到地上就说:

  “大事不好了,简少爷,大事不好了,会馆叫日本人控制了,里面的老爷们都被关起来了。”

  简行严听了汗毛炸了一身,连忙从牌桌上下来将那人从地上揪起来就问:“你再说一遍?”

  原来这位是章亭会馆的管事,东乡带着人闯进会馆的时候,把会馆里的下人不问青红皂白的乱拳打了出去。“日本人带着枪把会馆围住,里面原本正在开会的老爷们现在都成了他们的人质,我听说日本人要陵园那块地。”

  这下原本打牌的这些少爷们统统坐不住了,各自有要担心的人,于是有人问简行严:“是会馆后面的陵园吗?日本人动了那片陵园的心思?”

  “这怎么了得,陵园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一代一代的福建商人都埋在那里,怎么能给日本人?”也有人说。

  简行严冲着地上那个跟班说:“我爸是不是也在里头?日本人要我们做什么?里头情况怎么样?有人受伤没有?”

  管事有点懵,答到:“来的那些人把白老爷子带走了,其他的人都关在会议室里。”

  简行严听了更加心焦,白老爷子向来和日本人不共戴天,单独将他带出去肯定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激怒日本人的事,这下凶多吉少。对于简行严来说,他更在意被关在会场上的人,那些人里头有他的父亲,还有甘小栗。

  “人命关天的事,你既然是会馆主席的儿子,你还不赶紧想想办法!”牌友里头有人开始指责。

  李宿柳帮腔到:“去去去,你他妈自己没长脑子没长手吗?”

  “别吵!”简行严吼:“我先去一趟会馆看看情况,你们要么一起去,要么各回各家等消息。会馆有事就是大家有事,人人都得扛。”说着他揪着那个管事扬长而去。

  会馆门口已经围了几个家眷,有几个洋装打扮的贵夫人正在问下人:“怎么样,宪警来了吗?”下人俱是摇头,一脸哭丧表情。夫人们这才知道如何是乱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东乡带来的人正端着枪据守在章亭会馆里头,一如会馆外面的本头公庙里,本头公的神像正在守着它的供案。

  简行严冲到会馆门口,还没站定就看见简旌灰溜溜地被两个人拿枪押着,从会馆里头往外走。他快步过去扶住自己的父亲,顾不上礼不礼貌、孝不孝顺,开口便问:“爸,甘小栗呢?”

  简旌的狼狈也是他和东乡剧本里的一环,只见他灰头土脸的跨过会馆大门的门槛,西装也没穿,衬衣也松散着,一边的脸颊高高的肿着,平时不知隐藏到哪里去了的皱纹堆在脖子下面。简行严刚扶住他,等在门口的贵夫人见状也想围过来,又忌惮简老板身后的枪。

  简行严帮她们问起还在会馆里的其他人。

  简旌摇摇头,说:“东乡在里面拿着一个土地让渡协议书,谁想走谁就要在上面签字画押。”

  简行严忙问:“爸,你签字了?”

  “哪能就这样轻易地画押?那份协议书让我们无偿转让陵园的所有权,这是会馆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是属于会馆成员的共同财产,谁敢签字?”

  一个贵夫人隔着老远急急忙忙喊:“那简主席你怎么出来了?”

  “哎——”简旌作势捂着脸道:“东乡让我去把陵园的地契找来,我这一趟是快也不得,慢也不得,交得痛快了,祖宗定要怪我是叛徒,拿得慢了,里头的各位就要多受些苦。还有我家的甘小栗,东乡怕我使坏,把他还扣着呢。”

  一听说甘小栗一个人在里面,简行严二话不说甩开父亲,剧本上可没写这一出,简旌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伸手想拉回儿子,哪知道这简行严跑得比豹子还快,一头扎进会馆大门。

  守门的武藤见这会儿居然还有找死的从外头冲进来,脖子一梗,提着枪上前拦住,定睛一看原来是老熟人。

  “滚开!”武藤叫到。

  简行严双手高举过头,沉着地回答:“让我进去,我家有人在里面,我不放心。”

  “你捣什么鬼?”

  “你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不会捣鬼,我一定——”简行严咬咬牙继续说到,“配合你们。”

  武藤将信将疑地一手拿枪,另一手将简行严草草搜了一遍,心内盘算:这人也是可笑,别人都飞也似的要逃,他却偏要进去。虽然他是简旌的儿子,但是寿宴那次的交手实在令人讨厌,要是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蠢蛋能出点事,到时候看看笑话就当给自己报仇了。

  “别搜了,什么都没有。那个东乡不是怕我爸离开会馆坏了他的事吗?正好把我扣这儿,他跑不了。”简行严补充说。

  武藤笑了,“进去吧,有你好受的。”

  简行严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整整衣服和头发,再往会议室走。

  会议室里面的情景可不同儿戏。

  东乡让自己手上这些人质靠在墙根、双手抱头地蹲下来,房间里又不透风,人在角落里蹲久了难免气血不畅,何况这里不少人都人到中年开始发福,又欠运动,蹲不了多久就头晕眼花,但凡有人支撑不住,东乡的手下上去对着脸就是一脚,被踢翻在地的又换来几脚。被打的人,心里有气,颜面又受辱,十分不好过,才不到两个钟头,已经昏死过去两三个了。

  和张靖苏蹲在一起的甘小栗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血管都要炸开了,他偷偷将身体重心在左右脚上来回交替,汗从他的尖脸滴到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在水洼里他看到自己的样子,活像龙宫歌舞厅后门那条黄狗。

  “你是简桑的养子吧?”东乡用吸管吸着汽水走到甘小栗面前,弯下腰问到。

  甘小栗抬起眼睛看向他。

  东乡说:“我在你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愤怒,怎么,是鄙人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了吗?换个场合鄙人一定向你赔罪。不过现在控制权在我手上,你可要注意分寸。”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挑起了甘小栗的下巴。

  甘小栗觉得那股力气几乎是冲着折断自己脖子而来的,就在跟他说话的这个当口,东乡的手下过来踩住了他的背,叫他直不起身。

  “这样舒服吗?”东乡明知故问,脸上洋溢着一种变态的痴笑。

  一旁的张靖苏说了句:“东乡,你放开他!”

  “噢?这位小朋友才吃了这点苦头你就坐不住了?诶,我发现一件事——”东乡收回了手,也蹲下去和甘小栗形成水平高度。“这位小兄弟是不是长得有几分像那位……金君?”

  即使听到过去曾经担任过自己老师的人提起了金岁寒的姓名,张靖苏的表情也不为所动,他又说了一遍:“放开他!”

  东乡给了手下一个眼神,顿时踩在甘小栗背上的脚给挪开了,但是下一秒,张靖苏的头被人用枪托狠狠撞了一下,他整个人扑到地上,眼镜也从鼻梁上掉下来打碎在地,鲜血慢慢地从他的头顶流了出来。

  甘小栗见张靖苏面朝下倒在自己身旁,这场景对他来说太过熟悉,宁波老家那间合院里的茅草棚里,一位素不相识的批脚就倒在那儿,是他亲手将酒洒在尸身上看火焰燃起。他突然感到像是置身火海一般的滚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下一个就轮到你。”东乡狠狠指着甘小栗说,“把这人给我带走!”

  “放开他。”又一个声音说。

  简行严孤身走进会议室,对面数个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他冷静的像一颗钉在铁板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