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77章 雾霭沉沉(二)

  简行严带着山一样高的疑问溜回了简旌的书房,派甘小栗监视在船运公司对面只是想支开他,不想甘小栗知道太多自己父亲的事。

  他记得上一次来父亲的书房的时候——就是去年刚回槟榔屿他进来偷雪茄那次,在书桌上瞥见过账册,于是他猜想父亲大概有把重要资料带回家的习惯。

  书房里的摆设和之前没有变化,窗户之间的高大盆栽像是又高了一截,书桌上除了日常的陈设小物什么都没有。

  简行严伸出一根手指抹了抹了桌面,划出一道痕迹,是桌面落了灰——简旌规定自己的书房不许佣人随便进来打扫,而他本人前两天刚刚又出差了一次。这张桌子自打他们一家人搬进这栋豪宅就放在这里,兴许自己儿时也有过在父亲书房捣蛋的经历,只是没留下什么印象,而长大之后,父亲的书房就成了花钱请他进去都懒得去的地方,要不是有雪茄可以偷。简行严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阵没抽过雪茄了,似乎是因为身边有甘小栗的关系,不需要靠雪茄来填补精神上的空隙。

  他动手打开了书桌的抽屉,里面塞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部分是简旌收到的礼物,不少东西甚至价值不菲,这些玩意统统只打开看了一眼就被扔进了抽屉。简行严将几个抽屉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个纸头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发现。

  书桌后面的书架上倒是放满了书和文件,不过简行严不相信父亲的书房存在侦探小说里出现的机关密室,书架上无论哪本书里也不会藏着什么密室开关,所以他站在书架前一本本审视书脊,想看看当中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或者夹着一两本账册。

  直到书房里所有肉眼可见能存放东西的地方都看过一遍了,简行严仍是无所收获,心情有点沮丧,他不禁责怪自己对父亲实在了解太少,尤其去英国的这两年,父亲在槟榔屿的生意扩张得飞快,可具体做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总对自己说,我不想继承父亲的生意,都留给二哥去弄吧,我一点都不在乎。倘若挖掘一下的话,这未尝不是一种“争宠失败后的自我逃避”,这个争宠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发起了,当然也很快就失败了。

  “偷偷摸摸,你又在我书房找什么?”

  简行严赶紧回头,刚才被自己反锁的书房门已被人用钥匙打开,父亲正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

  “又惦记我的雪茄吗?”

  被父亲这么质问,简行严有点窝火,在老简眼里自己就是这么不长进。

  果然简旌又训到:“瞧你整天游手好闲,不是安排你去商行上班吗?这个时间不在商行,怎么跑到家里来了?”

  简行严顶嘴:“多亏是在商行上班,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干得好事。”

  简旌反锁好房门,大步走了进来,和简行严两人隔着一张书桌大眼瞪着小眼,半晌,做父亲的才说:“什么好事?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你往市场上卖次品白铁,你还伪造运输名录,我都知道了。”

  简旌紧绷着面部,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我当你要说什么。以次充好,偷税漏税,你要批评也当你批评得对,但是这点事哪个商人没做过?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更有意义的发言,幼稚!”

  “爸,你听听有没有我说的这种可能,伪造运输名录是为了偷偷把次品白铁运进来,而从你矿上正常运到槟榔屿的优质白铁,其实是被挪去了别的地方,以次充好就是为了弥补挪用的亏空。”

  这下简旌没有笑,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再往远一点想,你用的运输公司是姓周桥周宗主新成立的公司,他出了名和日本人关系好,公司更是开在仙兰街,那边是日本侨民活动的聚集点,很难不让人想到周宗主的船运公司没有近水楼台的优势。”

  轮到简旌继续沉默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认真又这么长久地盯着自己的败家子儿子,简行严说得有条不紊,虽然句句是猜测,却底气十足,那带着挑衅的样子和年轻时的自己有那么一点像。

  但是简旌到底还是有做老子的威严,他直视着儿子的眼睛,大而化之地说了一句:“你说的什么狗屁?”

  简行严坦白:“这都是我的想法,证据还不充分。”

  “你来书房是找证据来了?荒唐,你有没有动过脑子,真是意气用事,难成大事。”

  被父亲气势压制,简行严无话可说,不过父亲不置可否的态度,侧面给了他一点佐证。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调查白铁质量,却把头伸进了一个不可估摸的领域,那可是比做买卖复杂得多的利益圈,父亲和殖民政府也好,和日本人也好,其中的相互依附和掣肘到底有多深……

  简旌故意问他:“是谁挑唆你吗?”

  “没有,白铁被以次充好的事是我偶然遇到。”

  “也算你头一次主动过问家里的生意,这生意上的事,还是虚心多学着点。”简旌忽然好像想起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我看你好像挺信任你那个小跟班的,你知道他是荣叔的儿子吗?”

  呃……

  简行严心里大喊,我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开启甘小栗身世的讨论啊!

  简旌看着儿子略带窘迫的表情内心十分得意,他知道自己完美的避开了白铁的事,又拿甘小栗轻易操控了儿子的心。“你这是现在才知道吗?”

  “……不,我之前只是不确定。他是来找他爸爸的。”

  “依我看他更确定自己是荣叔的儿子。”简旌摇头道。

  简行严不禁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荣叔儿子的?”

  简旌找了一处舒服的位置坐下,回答:“从一开始,从槟榔屿来了他这么号人的时候,我就让人调查过了,查他的出身背景很容易的。”

  “但是荣叔姓阚,他是甘。”

  简旌的视线集中在虚空中的一点,缓缓说到:“我也是听说,阚荣曾经改名叫甘榕生,甘小栗是他改名期间生的孩子。后来他来南洋讨生活,又重新用回自己的本名。”

  “既然你知道他是荣叔的孩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叫他去找他爸。”

  “你对他的事还挺上心,不过,他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他爸了。”

  简行严的心一阵狂跳:“你……你这么说的意思是……”

  简旌停顿片刻方答到:“阚荣死了。”

  简行严听了紧紧握住拳头,努力把内心奔涌的各种情绪克制住,他声音低沉地说:“是不是妈说的那个原因?”

  “是的,”简旌揉了揉眉心,好似有点疲惫,“我跟阚荣为这事起了冲突,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小心滚下了楼梯。现在想想,也许当中有什么误会,可就算有也再也说不清楚了。”

  哪有什么误会,就是我一枪崩了他。简旌心中说。

  “可……”简行严想起母亲跟自己提到荣叔时的样子,“可妈她并没有告诉我……”

  “这事我没有告诉你妈,现在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我也只有你。”简旌看了一眼儿子,儿子的样子不能说完全信服,但肯定被这个惊骇的消息唬住了。

  “你杀了甘小栗他爸,又明知道甘小栗正在找他,你还看着甘小栗来我们家跟我做跟班,你想做什么!”惊骇之余,简行严想起这茬来。

  他看着父亲的嘴抿成一条直线,父亲虽是坐在眼前,声音却好像是从别处飘来:“暂时还不想透露给你,不过他的安全你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