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48章 论人的多面性(三)

  蔡咏诗在地上任人拖曳,她大声呼救,试图抱住什么稳住自己,然后在对手面前她的努力都失败了。她的对手,那个刚刚在酒吧里还正经八百的英国大胡子,此刻正咧开嘴笑着,透过胡子可以看到白花花的牙齿后头有一个猩红的无耻的窟窿,大到可以把蔡咏诗竖着吞进去。

  旁边大胡子的同伴掩着面袖着手,隔着老远看着,大抵是觉得有失身份,没有一个人动弹。

  蔡咏诗在湿淋淋的地上翻滚,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身体从旗袍撕开的破口处越来越多地露出来,这种程度的裸露对少见多怪、意淫连篇的男人们来说等同于是酒池肉林,乐呵呵地在边上大饱眼福,再回家教育家中平淡无奇的妻子“贞洁之重要”。

  这一头,简行严和肖海几乎是同时发动,两个人几步奔到大胡子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简行严刚要开口,只听肖海大吼一声给抢在了前面:“放开她!否则对你不客气!”

  肖海情急之下说的中文,简行严便屈尊当了他的翻译。

  大胡子摇摇晃晃继续向前,翻了翻眼皮,眼睛吃力地对准焦距,一股酒气从他嘴里喷出:“(滚开!)”

  肖海一把揪住大胡子,他的动作终于引得英国人围了过来,简行严连忙拉住肖海的手。

  “(放开他!)”一个英国人说。

  “别冲动!”简行严也说。

  肖海急了,冲简行严嚷:“救人要紧!”

  而简行严咬着牙,怎奈他现在是独臂英雄,只能凭体重拖住肖海。

  那大胡子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一边笑一边骂了些种族歧视的话,惹得肖海怒不可遏,眼看拿出他练家子的看家本事准备以一敌百,简行严快要拉不住他,只好冲他嚷了回去:“救人要紧!”

  也是,他们这一闹,大胡子一不留神松开了手,蔡咏诗借机滚到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她身上磨破了好些地方,好在都是皮肉之苦,未伤及筋骨,趔趄几下之后缓过劲来,她也顾不得鞋子脱落、衣不遮体,一头钻进围观人群逃走了。

  肖海听懂了简行严话里的意思,见蔡咏诗成功逃脱,知道人已经平安无事,再揪着大胡子不放没有意义,也慢慢放开对方。那几个围上来的英国人这会儿迎回自己的同伴,只因这大胡子丑态毕露,他们同样不想继续纠缠。

  大胡子却不领情,一口唾沫砸在肖海身上,肖海哪受得了这等侮辱,刚放开的手又伸出去,简行严见状立刻俯身上去挡在肖海的前面。

  “(胆小鬼!)”大胡子挑衅到,“(你连你们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噢,我忘了,她是个臭婊子!)”说着他大笑出声。

  “别理他!”

  “你让开!”肖海边吼边推开简行严,每推开一次他就立刻重新缠上来,肖海跟他斗了几个回合,用光了耐性。

  大胡子的同伴实在看不下去,硬是把大胡子带走了。大胡子醉得厉害,不曾想在拖拽蔡咏诗时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此时双腿瘫软,像滩烂泥一样被同伴弄了回去。

  肖海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本该挥向大胡子的拳头朝简行严身上挥去,他恨铁不成钢地骂到:“你这个懦夫,你有胆子在丧门坚面前逞义气,看到英国人就成了孙子!”

  “你打了他,你去蹲局子不说,还要害那蔡姑娘,你没看出来她是干什么的吗?你不知道殖民政府禁娼吗?”简行严右手指着蔡咏诗离开的方向说。

  肖海一下愣住,他对风月场上的事了解甚少,只听张眠花他们说起那个酒吧没有吧女需要自带女伴,却没想过当中的隐含意思。

  他心烦意乱地撇开简行严独自往回走,不知道是懊恼美女失足,还是心痛谋生不易,走着走着看到地上落了一只黑丝绒的高跟鞋,便弯腰捡了起来。

  “谢谢你。”蔡咏诗从阴影里现身,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旗袍开叉一直撕到大腿。

  肖海不敢直视,扭过视线问:“是你的鞋子吗?”

  待蔡咏诗接过鞋子,他又问:“敢问姑娘芳名?”

  蔡咏诗面无表情地穿好鞋子,用手抹了抹乱蓬蓬的头发,回答道:“我不是什么姑娘,我就是个臭婊子。”

  肖海转过脸来,小心地看了看蔡咏诗的模样,她黑着眼圈,口红染了一下巴,半边脸颊沾着泥,耳环从耳垂上生生撕下来,流了好多血,好端端一个大美人糟践成这样。

  “看我干嘛?很难看吗?没丢胳膊少腿就不错了。”蔡咏诗自嘲道。

  在他俩身后,简行严默默地注视着,他还在回味大胡子的话:你连你们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在还不讲男女平权的那个年代,这句话让简行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原本不是个危机感很强的人,从不妄想自己又多大能耐可以保护别人,回到南洋以为日子照旧,日子却不如他所想的那样。从越来越严阵以待的英国士兵身上,从街头涌现越来越多的闽粤难民身上,从物价悄然上涨,从捉风捕影中听闻日方势力已经悄悄潜入马来亚的土地,简行严感到,战争的脚步已经逼近南洋。

  槟榔屿的雨季,大雨总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

  和肖海分开之后,天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不似前一场雨那样的大,简行严没有跟班没有伞也没有坐车,在雨里思考人生,寥落地走回家,穿过院子一进门就看见他妈在客厅来回踱步。他低着头走过去,喊了一声:“妈。”声音立刻被身上流下来的雨水给包裹住了。

  简夫人穿着一件紫色的娘惹装,下面配一条绿色纱笼,活像一株石斛兰。仔细一看,她和儿子十分相像,都有一双杏仁般的眼睛和一只尖下巴。见儿子回来,她把脸板了起来:“阿严,你还知道回来?”

  “在家闷不过,出去散散心。”

  “你父亲交代让你禁足不是?”

  “实在是难受,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简行严乖乖站在他妈跟前。

  “王富贵说你和人上酒吧去了,回头叫你父亲知道肯定饶不了你。”

  “瞒着他老人家不就好了。只要妈不说,我不说,再堵住王富贵的嘴,再不会有人知道。”

  “堵住他的嘴?你不已经叫人揍了他一顿吗?他下午刚鼻青脸肿地跑到我面前告了你一状。”

  “哎,一点小事,我和他私下调解调解就好了,怎么还闹到您面前,回头我再好好开导他。”

  简夫人不禁一乐:“再打可就出事了。”

  “我们一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简行严说着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差不多要晚饭了,我去厨房给您看看今晚准备了什么菜,合不合您的胃口。”

  “你站住,我还没说完。”简夫人叫住儿子,“下午我喊会计过来帮我对了一下家计薄上的账目,发现少了一大笔钱,你可知道这个事?”

  简行严听得冷汗直冒,因为淋了雨,刘海全部糊在额前,扫着他的眼睛刺痛难忍。他摸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不太清楚……”

  “你要是不清楚,这个事恐怕只能先报警,再等你父亲回来处理了。”简夫人扫了儿子一眼,在等他的回答。

  简行严叹了一口气,承认到:“是我动的。”

  “你用这钱干什么了?”

  “有一天走在路上,看到有人搞抗日募捐,我就参与了一下……”

  “你这叫’只参与了一下’?”

  面对母亲的质问,简行严无话可说,他动的确实不是一笔小钱。

  母亲接着问到:“你知道你父亲不准你动家用,你的零花钱还不够捐款吗?”

  “我……我想捐个飞机来着……”

  简夫人瞪大眼睛,一掌劈在古董小条桌上,“你知道一架飞机多少钱?”

  “是啊,所以我到最后也只捐了对飞机翅膀。”简行严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那你准备用什么来还?”

  简行严没有声音,他听了志愿者的演讲,一心救国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现在只好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母亲。

  “真捐飞机了?”

  “真的!”

  简夫人貌似也有备而来,开口之前已经把钱的去向查了个一清二楚,“阿严啊,平时有你父亲在,我很少管教你,看你每天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我都要放弃你这个孩子了,今天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觉悟,况且你拿了这样大一笔钱居然照吃照喝、心里放得下事,说不定是个干事业的苗子。”

  “妈?你确定是在夸我?”

  “钱的事你放心,我来解决,不过你要答应我,别再混日子了,如果你还想下次捐一整个飞机的话,上进点。”

  简行严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心想只要不去上海见二哥,上刀山下油锅,什么都好说。

  “等你父亲回来,我准备帮你说说,让你去家里的贸易行上班。”

  “可我还在跟张靖苏学英文,学业要紧,我大学还没毕业呐!”

  简夫人说:“不妨碍,简家本来就跟洋人做贸易,学英文也要紧。至于大学,英国人和德国人都打起来了,你这辈子恐怕毕业也难。”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