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29章 暗涌

  简行严原本只听母亲说——这个新来的秘书是个靠得住的人,现在看对方几次三番进出简府,方觉得这家伙像是来取代以前荣叔在父亲身边的位置。

  荣叔是简旌用了几年的襄理,如今说退休就退休了,简府上下闭口不提,简行严也不知道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他主动去打听,得到的答案倒是简短一致得很——回老家了。

  书房那头传来“砰”的关门声,简行严对父亲的生意一向不感兴趣,吐了下舌头,转身走了。

  在书房里,简旌和林育政正在围绕新接手的酒厂展开话题。

  “那两个人找到了吗,老板?”林育政一走进书房,反手就把房门锁上。简旌原本坐在书桌前,见到他进来,连忙站起来将来者让到沙发上坐下。

  “哎,育政,私下你千万不要这样称呼我。“简旌送去一个苦笑,拿起茶几上的茶具给林育政倒了一杯茶。“这次我也是有苦难言,被章亭会馆那些人给害苦了……”

  他俩这个态度架势,一听便知绝非雇主和秘书的关系。那林育政泰然自若地接受了简旌的这杯茶,端到嘴边喝了一口,清香扑鼻,是上等的好茶,可他仅仅喝了这一口就放在手边,碰也不再碰。

  简旌继续说:“周老板莫名其妙死了,白十九公做主让我便宜收购了酒厂,看起来我是捡了个大便宜,你知道的,我找人细细查过酒厂的账本,发现账实不符。一通算下来,我竟然是花了十万块买了个只值八万的厂。现在那营私舞弊的掌柜和账房跑路了,倒不是头等的大事,可眼看要到春节,工人这一头还等着发年节钱,亏空的两万我必须自己先填上。这个厂到我手里一分没赚,反倒要赔出许多来。”

  “别急着跟我诉苦,我这不是在问你,潜逃的掌柜和会计找到了吗?”林育政伸手撩开额前的长发,露出右边额角的一个蜈蚣型的小疤痕。

  简旌答到:“还没,安排人手去找了。估计已经离开槟榔屿,他们也断不敢回福建老家。钱追不回来,一时半会我手头只怕也……”

  “我早知道你是要哭穷。”

  “还望育政你多帮衬。”简旌的话是谄媚的话,脸上却仍是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端起茶杯比划着向林育政敬了一敬,有板有眼地喝了一口赞到:“论红茶当属正山小种,就是按他们英国人的喝法加入牛奶,茶香味也分毫不差。”

  林育政说:“我喝不惯。”

  “改日送你些绿茶。”

  “心意我领了。”林育政又说,“周老板的死是我们运气好,也不知哪个倒霉鬼替我们解决了这家伙——他早就动了别的心思,不甘于替我们做事。”

  “哎呀,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周老板。”简旌笑到,对于周老板的死,他的心中仍是狐疑,不太相信真有这样一个倒霉鬼替林育政当了一回杀人凶手。

  “他是放着现成的钱不赚,我认识的简老板可不是这种人。”

  “我也是踏错一步,即为万丈深渊哪——”

  两个人打了一阵马虎眼,最终林育政表示:“简老板是聪明人,又是朋友,从长远看绝对是我们理想的合作伙伴,你若是有难处,我当然要替你说话,毕竟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嗯,明天恐怕还得和你去酒厂装装样子,我要去那儿安抚工人,年节钱再想办法。”

  “行,你从船运公司这边带点人手过去吧,我可不想在那儿受点什么皮外伤之类的。我这辈子的皮外伤,一次就够了。”说着林育政一歪头,额角的疤痕又被头发遮了起来。

  林育政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简府,简旌送他下楼,待折回餐厅,见餐桌上还摆着《槟榔晨报》。简旌拿起报纸,端详着末版上刊登的“寻人启事”,脑中浮现出许多事来。

  傍晚时分,张靖苏来简府上课,在一楼没见到简行严反倒先见到了简旌。简旌对他还是一如“拜师”时的热络,照例又是嘘寒问暖一番,显得十分尊师重道的样子。张靖苏也是尽了全力在配合,哪怕心里早已说了一万句“告辞”。

  简旌说:“犬子可听张教授管教?”

  张靖苏回答:“可听了。”

  “但愿如此,张教授只管对他严格要求。行严这孩子,都是被我夫人惯坏了,送去英国留了趟学,又和我生出许多隔阂,有时候我竟不知道要怎么教育他,只有请您对他多加规劝。”

  张靖苏推说“快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锤,简老板只需静待花开”,然后拔腿就跑。

  简行严此时正在房里,拼命赶着上次张靖苏留的英文作业,写得他口眼歪斜、昏昏欲睡,他扪心自问自己为何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作业烦恼,正问着,见张靖苏敲门进来。

  “张老师啊,您让我翻译的文章也太没意思了!”

  “有意思的早被人翻译了,轮不到你我。”张靖苏走过来一把抽走简行严面前的涂得一塌糊涂的稿纸,说:“我看看你译得怎么样了……”

  仔细一看,张靖苏发现虽然书写混乱,可他的翻译却没什么大错,不说做到用词精准,至少显示出以简行严的英文水平读懂英文小说毫无问题。最近几次课逼着他又是作文又是翻译,张靖苏觉得自己有些小瞧他了,以后完全可以尝试更有趣的英文挑战。可一转念,他又想到自己并不是来当教育家的,沉着脸又拿了一本英文书拍到桌上。

  简行严一看,说:“别,别,别,张老师,今天我可是刚请您吃过早饭,吃人的嘴软,不如您今天就听我安排,我们来聊天吧。”

  “聊什么?”

  “聊您是怎么来的槟榔屿?”

  “那有什么可说的,我来都来了。”

  简行严抓了抓脑袋,说:“那聊一下你我共同的朋友甘小栗?”

  “背后说人坏话?”

  “不是,我是觉得,听他说跟您也就在宁波才认识,可我老觉得您对他好像认识很久了。”

  张靖苏没有立刻反驳,停顿了半分钟才说:“那是你涉世未深、识人不明。”

  “涉世未深……”简行严似乎在仔细思考这个词的意思,“只有人说我’玩胯子弟’,还没谁说我涉世未深。”

  “等,等一下,”听到这里,张靖苏突然开始大幅度耸动肩膀,继而发出轻轻的笑声,“你说’玩胯子弟’……敢问阁下,胯下好玩吗?”

  他突然皮了这么一下,令他的学生简行严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要如何接话,只好坐在桌前以手托腮,看窗外夕阳染红了天际。

  隔着树荫,简行严看到鞍前马后伺候父亲的司机匆匆走进屋子,他哪里知道这会司机正在跟简旌报告甘小栗的行踪。就连张靖苏也没料到,自己虽然在《槟榔晨报》末版的“寻人启事”隐去甘小栗的地址,换上了报社的联络方式,却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甘小栗还是第一时间被人发现了。

  “老板,这小子八成就是荣叔的儿子。”司机把手拢在简旌耳畔,对他悄悄说到。

  简旌闭着眼睛,没做声,过了片刻才说到:“除了姓名,你还有别的什么证据吗?”

  “年纪也对得上,也是宁波鄞县人。”

  “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看应该一无所知。”

  “你别跟着他了,这事暂时不用你管。”

  司机答应了一声,知趣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