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李钦还是不放心,回头问丛向庭:“阮余回国这事,丛叔叔知道吗?”
提到丛崇阳,丛向庭有点不耐烦,低头点了根烟,吐出第一口白烟后才说:“他现在有正经事忙,哪有心思关心别人。”
李钦知道他指的什么,皱了下眉:“阮余如果留在国内,你爸迟早会知道。”
这点丛向庭不否认,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担心,冷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随着烟灰一起被风吹进夜色当中:“知道就知道,他还能干什么?”
如果连这点都确保不了,丛向庭不可能让阮余回国。
“好吧,你心里有数就行。”李钦是管不了他家的事,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晚上还得加班赶尽调报告。
不说了,都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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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余和李钦约好了一起去老房子找证据,可走出酒店,他看到的却不是李钦,而是又换了一身西装的丛向庭。
这次还是黑色,走近能看到暗色花纹,衣料很有质感,就是:“你不热吗?”
阮余前两次就想问了,现在已经六月份了。
丛向庭愣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看只穿了一件白色半袖配牛仔裤的阮余,不知真假地说:“不热。”
阮余刚洗完澡,头发有些凌乱,被风一吹更明显了。他眯了下眼,问:“李钦没来吗?”
“他今天律所有点事,让我送你过去。”丛向庭身后就是他的车,黑色商务,对比以前的喜好稳重了很多。
可是阮余没打算坐:“我自己过去吧,不远。”
其实太阳还是有些烈的,丛向庭不知道在路边站了多久,阮余比约定早了五分钟下楼,出来时他就在了。
没见到阮余之前丛向庭正因为被太阳晒到而不太高兴,表情臭得能随机吓哭一名路过的小孩,现在被拒绝了,反而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顿了下,说:“这个时间不太好打车。”
阮余看到他额头上的疤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的,没僵持太久,妥协说:“那好吧。”
阮余走到车的另一边,刚拉开车门,就被里面扑面而来极低的冷气冻得打了个寒颤。
丛向庭注意到了,伸手调高了温度。他系上安全带,干咳了一声,忽然又解开安全带,把上身的外套脱掉,侧头看了眼阮余,有些随意又像是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放在他腿上:“你如果冷,可以把衣服披上。”
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阮余偏头看着窗外,觉得街景变化了很多,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越到老房子附近,这种感觉越为强烈。
直到丛向庭把车停在一栋旧楼房前,他还诧异地回头,完全没认出来这里就是他生活到8岁的地方。
“就是这里吗?”他问丛向庭。
“嗯。”丛向庭朝外看去。
眼前的楼房有些年头了,外墙灰扑扑的,墙皮掉得七七八八,能看出来外体重新刷了一层腻子,但就像用粉扑往七老八十年龄的人脸上拍粉,底子已经不行了,粉再细腻也白搭,根本挂不住。
阮余家在三楼,因为年久失修,楼里的灯泡不是坏了就是不怎么亮,走进去时光线很昏暗。
丛向庭应该没来过这种地方,迈上楼梯的每一脚都显得有些迟疑,似乎在担心台阶塌了。
阮余本来想让他在楼下等着,可他非要跟上来。
到了三楼,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门前,阮余忽然转过头对丛向庭说:“李钦说他会开锁。”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约好要一起来的原因。
“我也会。”丛向庭说。
没等质疑,丛向庭掏出刚刚从车上拿的螺丝刀,示意阮余让开。
阮余默默让开,看着丛向庭撸起衬衫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表情十分认真地和门锁作斗争。
他拿着螺丝刀卸了几个螺丝,又捣鼓了半天,可锁除了松一点以外,并没有其他变化。
他回头看了眼阮余,阮余说:“要不叫个开锁师傅?”
“不用,”丛向庭说,“你往后一点。”
阮余不明所以,但还是往后退了退,之后就见丛向庭把手中的螺丝刀掉了个方向,高高举起,重重砸下。
至少也是二十年以前生产的门锁了,内里没准早就生锈了,被这么重击后,瞬间摇摇欲坠。
丛向庭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掌心,伸手一扯就把锁拽下来了,门也相应打开。
他站直身体,用平静地语气对阮余说:“进去吧。”
时隔十五年,再次踏入记忆中的房子,阮余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莫名怯意,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丛向庭没有催他,推开门先走进去。
屋内久无人居住,毫无生活的气息,有股陈旧腐烂的闷潮味,倒是没有太多灰尘,可能因为门窗都关着。
他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流动进来,冲破屋内的清冷。
阮余终于走了进去,尘封的房子被打开,同时也打开了旧事回忆。
站在客厅,阮余似乎回到一家人坐在这里看电视的时候,当时他刚上小学,总是看着看着就被妈妈笑着捂住眼睛,他不解,小声问妈妈你为什么遮我的眼睛啊。妈妈则会告诉他看电视久了眼睛会累,要休息一下,于是他就真的闭上眼睛,怕把自己的眼睛累坏了。
他还想起自己小时候做噩梦,会半夜哭着敲父母的门,然后被打着哈欠的爸爸抱进去,一边嘲笑他胆小鬼,一边把他放在床中间,告诉他被子盖紧了鬼就不会找来了。
还有爸爸做饭总是比妈妈好吃,也许不是如此,但妈妈天天都这么说,还让阮余也跟着一起夸爸爸,夸得爸爸每次在厨房做饭时嘴角都咧得很大,插着腰得意洋洋说我老婆儿子都喜欢我炒的菜。
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阮余以为自己当时还小,根本不会有印象,可他发现自己全都记得。
只是回过头,记忆中的人不见了。
“要不要去房间看一看?”丛向庭问阮余。
阮余点点头。
他们走进卧室,床上的被褥凌乱地堆在一起,仿佛晚上还会有人抖抖被子睡在里面。
找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虽然旧物都在,但只是些没太大意义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派不上用场。
另一间是阮余的房间,他只进去扫了一圈就出去了,倒是丛向庭在里面待了很久,还打开衣柜,把明显是小孩的衣服拿出来,低头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笑了一下又放回去了。
那个年代大多都忙于生计,平凡老百姓很少有人有闲情写写画画,至少在阮余的记忆中,他爸妈不是那种文绉绉的人,应该也不会写日记。
而且他们在C市没有任何亲戚。
虽然阮余从小在C市长大,但他的父母却来自从一个口音明显不同的小地方。
小时候阮余问过他们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只有他没有,当时父母很严肃认真地说他们都去世了。
在阮余还没有成长到一个可以听父母诉说自己故事的年龄时,父母就因一场意外车外双双去世了,由于在当地联系不上任何亲属,连葬礼都是他们的公司出面负责的。
那段时间阮余的记忆像被加了速,每天都过得很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一天,一双黑得发亮的皮鞋踩在他面前,向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姓丛,以后可以叫他丛叔叔。
“这个算签名吗?”丛向庭从房间走出来,打断了阮余的回忆。
他手里拿着一份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卷子,纸张都泛黄了,上面赫然签了阮妈的名字。
阮余拿过来看了看,说:“应该算吧。”
也算是有一点收获,准备返程前,他们又面临一个小麻烦,门锁得装回去才行。
丛向庭蹲在门前,身上昂贵的衬衫蹭到了灰,走廊的灯时亮时暗,让阮余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咔哒一声,他转过头,轻佻了下眉毛,语气轻快地说:“好了。”
阮余看着他:“......嗯。”
回去的路上阮余没怎么说话,蔫巴巴地缩在座椅上。
“要不要去吃点饭?”丛向庭启动车。
阮余不太精神:“不吃。”
“不饿吗?”
“嗯。”
丛向庭虽然在开车,但隔一会儿就看阮余一眼。直到余光扫到路边的蛋糕店,他忽然把车停在路边,对阮余说:“我去买点东西。”
阮余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对丛向庭去干什么根本不在意。
丛向庭下了车,阮余的手机响了一声,拿起看了眼,是李钦问证据找得怎么样。
他如实回复“不怎么样”,放下手机等了一会儿,丛向庭还没回来,又拿起,点进李钦的朋友圈。
李钦是个表达欲望非常过剩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发朋友圈,多的时候能刷屏。
他最近发的内容多在抱怨律所的工作太累太辛苦太繁琐,挣得还少,都不够一个月给车加油的钱。
只看了几条阮余就觉得眼花缭乱,退了出去,但他没放下手机,手指犹豫了下,又点开微信唯二好友——丛向庭的朋友圈。
丛向庭和李钦完全两个极端,上一条朋友圈还是五年前他们去温泉酒店他发过的那头羊,从那以后就没再发过任何东西了。
阮余点开羊的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出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还以为丛向庭会发点乌龟的照片,毕竟屏保都设置成乌龟了,阮余有些失望地放下手机。
正巧这时丛向庭回来了,拉开车门,手里拎着一个小蛋糕盒。
“帮我拿一下。”丛向庭对他说。
阮余捧着蛋糕盒,看了丛向庭一眼,没说什么。
到了酒店楼下,丛向庭停下车,看了眼阮余,语气很无所谓地说:“你把蛋糕带上吧,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阮余已经拉开车门了,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下车后,把蛋糕盒放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对丛向庭说:“我现在不吃蛋糕了。”
丛向庭明显愣了一下:“为什么?”
“吃蛋糕我会反胃呕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阮余说,“已经好几年了。”
丛向庭觉得费解,不明白爱吃甜食的阮余怎么会突然吃不了蛋糕,但阮余认为这很正常。
人都会变的。
就像丛向庭也变了。
阮余关上车门,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看到丛向庭也在看他。
“丛向庭,今天谢谢你陪我,也谢谢你帮我找律师,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阮余说。
丛向庭的表情变了变,但阮余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每次见到你我都不太舒服,以后你还是别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