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延从小到大喝酒的次数不多, 酒量也很一般,酒品是个谜。
偶尔少喝点,还没到醉的程度, 他不吵不闹, 回家老老实实睡觉, 第二天醒来就一切正常。
可如果喝的太多,已经醉到了情绪和行为都不能自控会任性胡闹的程度, 那第二天醒来之后,他就会直接失忆,什么都不会记得。
一觉睡到中午, 醒了之后爬起来, 坐那儿继续迷瞪了会儿,揉着脑袋下了床。
妈妈正在做午饭,爸爸在帮忙, 邢延走出卧室之后往厨房那边看了眼,爸爸妈妈听到动静也正好看过来。
视线交汇,一家三口谁都没说话,脸上神色各有千秋,气氛十分微妙。
虽说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以及自己具体说过什么话, 邢延已经都记不起来了,但自己喝醉了之后是什么样他大概还是知道的。
尤其注意到爸妈的脸色和看过来的眼神,邢延赶紧转身往卫生间走,后背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心虚。
去洗了个澡, 脑袋稍微清醒了些, 从卫生间出来,午饭已经摆在了餐桌上, 邢延原本不想吃了,想借口着急去上班赶紧先躲出去缓一会儿。
但妈妈已经把饭盛好放到他的位置上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坐下,端起来就拿筷子往嘴里扒拉,恨不得一秒钟就能吃完似的。
但很遗憾,都没等这一秒过去,门被敲响,梁骋来了。
孩子手里大盒小盒的提了一堆东西,进门看到他们在吃饭,半点不客气,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往客厅的茶几上一放,笑嘻嘻的过来就坐下了。
邢延妈妈给加了副碗筷,回来的时候注意到邢延正往茶几那边瞥。
都是一些营养品和补品,梁骋隔不多久就得来送一回,每次都说是爸爸单位发的福利,但那些东西光看品牌和外包装就知道十分昂贵,全天底下怕是也没有哪家单位能有钱烧的烧成这样,到底是哪里来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邢延妈妈之前从来不问,一般都是让梁骋再原封不动的拿走,否则就直接扔出去。
但今天大概是有点特殊了,邢延妈妈给梁骋盛好饭递过去,问他。“前阵子碰上你爸,说他们单位这两年效益不好,正大裁员呢?”
梁骋一听这话,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啊,没错,确实工资都快发不起了。”
“是吗。”邢延妈妈说。“没钱发工资,但有钱发福利,是吧。”
“昂。” 梁骋瞥了眼邢延,说。“这些福利都是年初就订好的,钱早就付过了,每月定期发放,又不是现订现发,没准儿明年就没有了呢。”
只听见了这话,邢延扒拉饭的手顿了顿,皱了皱眉,片刻后放下饭碗和筷子。“我吃饱了,先去上班。”
桌上没人回应他,但目光却全都齐整整的追着他,直到他穿好外套鞋帽,开门出去,留下一道散发着无尽失落与难过的背影。
家门被关上之后,屋子里立刻出现了诡异的安静,梁骋这才回过神,发现形势不秒,立刻就站起来想溜。
但晚了,邢延妈妈直接拽着手臂把他拉回来,又给他摁会了座位上。
“老实交代。” 邢延妈妈瞪着他。“是不是沈郁那个狗东西教你这么说的!”
“…” 梁骋清清嗓子。“没,我跟他平时都没联系。”
“你再给我撒谎?”
邢延妈妈立刻把筷子倒过来作势要敲他。“ 没联系这些东西是哪来的,鬼给你的吗!”
“…” 梁骋往后缩了缩,以防被打,但嘴上却并没有被威胁到。“ 这些东西确实不是现订的,沈郁哥最近忙着呢,顾不上。”
“你个叛徒。”
邢延妈妈气的真要打他,不过被邢延爸爸拦住了。
“别吓着孩子。”邢延爸爸把妈妈手里的筷子接过去放下,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好好说话。”
邢延妈妈缓了缓,但还是生气,不能打,就拿手指戳了戳梁骋的脑门儿。“沈郁那个狗东西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胳膊肘天天往外拐,帮着他往你哥身上使心眼,亏你也能忍的下这个心。”
“…” 梁骋:“…”
“他打算怎么着,为了逼我们妥协,现在已经丧心病狂到不惜让你哥伤心难过了吗,不顾你哥的死活了是吧!”
“…” 梁骋再次清清嗓子,小声说了句。“您怎么知道他是故意的,没准儿是真放弃了呢。”
“胡扯。”邢延妈妈立刻说。“我还不知道他,那狗东西要是能放过你哥,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 梁骋琢磨了琢磨她这话,眸子眨巴了眨巴,忽然嘿嘿笑了两声。“阿姨,您这不是挺相信他的吗,您也知道他对延哥的感情不可能会变啊。”
“…”邢延妈妈当即感觉被噎了下,瞪着眼睛愣那儿,好半天都没能接上话。
梁骋正好能继续。“阿姨,其实您心里最清楚,他俩之间这事儿,您如果一直不同意,或者最后彻底给搅合散了,最终承受不住的其实是延哥。”
“您还记得吧,延哥服刑的第三年,曾经在里面大病过一场,病的很严重,差点儿没能缓过来。”
“我后来听魏强哥说了,那次是因为延哥开始愿意接受探视,所有同学都去看他了,唯独沈郁哥没有,他以为沈郁哥放弃他了。”
“延哥什么脾气您也知道,心里再难受,嘴上也不肯说,就知道自己闷着,闷久了,不病才奇怪。”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就算沈郁哥如您所想的不会变,但两个人分开的太久,看不见也听不着的,免不了也会产生误会,胡思乱想什么的最可怕了,尤其延哥那种闷不吭声的性格。”
“阿姨,我们其实是为了延哥好。”
“…”
孩子这番话可谓说的句句戳心。
配合回想起邢延昨晚醉酒之后掉着眼泪说的那句“他不要我了”,把邢延妈妈听的眼圈都红了。
坐那儿沉默了很久之后,邢延妈妈吸了吸鼻子,问梁骋。“这些话也是那个狗东西教你说的?”
“…” 梁骋直接撇了撇嘴。“我现在都二十岁了,说个话还用别人教吗,才没有,都是我自己的看法。”
“你也有脸说,那十岁的都知道护着自家人,你这二十的只会胳膊肘往外拐。”
邢延妈妈说着,又抹了抹眼睛。“吃饭,吃完赶紧回你家去。”
梁骋原本也不是来吃饭的,发表了一通肺腑之言,胃口也没了,潦草的继续扒了几口饭之后就要走。
只不过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又对邢延妈妈说。“阿姨,我还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知道就是不该说。”邢延妈妈看着他:“赶紧走。”
梁骋站那儿犹豫了下,仍然觉得不吐不快,于是手搭在门把手上作随时逃跑的姿势,然后硬着头皮说。“我听魏强哥说过,延哥在里面的时候,为了能看到沈郁哥,每天都会去电视机前蹲着等,现在出来了,可还是得从视频里才能见到,这跟仍然在坐牢有什么区别。”
邢延妈妈听后先是愣了下,紧接着气的眉头一拧,抓起椅背的靠垫直接用力朝他扔了过去。
好在梁骋反应快,说完之后立刻开门溜出去,完美的躲过了。
门被关上,邢延妈妈气的回头看着邢延爸爸。“你说我们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非得碰上沈郁那么个狗东西!”
邢延爸爸叹了口气,靠过去抱了抱她,安慰道。“好了,别生气,事情也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不是,我看就是。” 邢延妈妈说。“ 这种没良心的招数也就那狗东西才能使的出来。”
邢延爸爸无奈的摇了摇头,就没再说什么了。
虽然嘴上仍然愤恨,但梁骋的这番话,邢延妈妈还是听进去了的。
往后的好多天里,邢延每天上班去的越来越早,晚上下班回来的越来越晚,刻意减少在家里待着的时间,怕被爸爸妈妈察觉出他情绪状态上的不好。
可爸爸妈妈现在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但凡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爸妈都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更何况邢延根本不擅长掩饰情绪。
后来沈郁发在网上的视频,邢延也都会在外面看完,再调整好心情之后才回家。
回来的时候偶尔也会好点,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假装轻松。
平常实在躲不过去,也还是会像之前一样陪爸爸下会棋,陪妈妈去逛逛街,看似乖巧听话,不吵不闹,其实都是在强颜欢笑。
自己待着的时候,要么发呆,要么睡觉,精气神像是全部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的状态都是往下走的。
爸爸心疼的总是叹气,妈妈着急的天天掉眼泪。
实在是怕他又像之前似的大病一场,最后,老两口终于是扛不住了。
有天晚上,邢延下班回来,爸爸叫他到身边坐下,妈妈把之前强行收走的身份证还给了他。
邢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抬头看着他们,一脸疑惑。
妈妈说。“你去找他吧。”
邢延愣了下。
妈妈其实是不想说这个话的,但没办法,他本来就很瘦,这段时间情绪低沉,经常睡不好觉,也总是吃不下饭,现在身上更是一点肉都没有了,单薄的仿佛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妈妈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再这样低沉下去了,有些话不得不说,以至于再开口时,眼圈都直接红了。“ 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哪,你找梁骋问问,如果想去,就去找他吧。”
邢延再次愣了下,然后转头看向爸爸。
爸爸叹了口气,随后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对他说。“爸爸和妈妈商量过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分辨是非,就应该拥有选择自己未来人生的权利,以后你自己的事,就自己做主吧,我们不拦着了。”
邢延听后定住了似的继续坐那儿愣了片刻,紧接着忽然低下头去,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起来。
妈妈见状当时就立刻心疼的也跟着掉起了眼泪。
爸爸再次叹了口气,抽了两张纸巾分别递给他们,回头对邢延说。“好了,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给梁骋打个电话,然后订张机票,明天爸爸和妈妈送你去机场。”
但邢延听后却没动,继续坐在那儿,低着头掉了很久的眼泪之后,突然说。“不去。”
爸爸和妈妈同时愣了下。
爸爸问。“为什么啊,妈妈已经同意了,可以去。”
邢延没说话,把纸巾拿起来摁在眼睛上,可摁了好大一会儿,眼泪也没能成功止住。
妈妈愣那儿愣了会儿,往他身边靠了靠,把他揽过来抱了抱,对他说。“傻儿子,妈妈跟你说过,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沈郁那个狗东西坏招数太多了,心狠手辣的,这点你永远比不过他,妈妈是怕你将来受他拿捏,怕你受伤。”
“但如果你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才会开心,那就去找他吧,妈妈希望你过的好,不止是将来,现在也要好。”
“没关系,反正爸爸和妈妈还不是很老呢,以后好好保重身体,就还可以陪你很久,万一将来那个狗东西欺负你,妈妈也还是能去打死他。”
“你也不用怕爸爸妈妈接受不了,我们会试着调整自己,踏实去吧。”
妈妈担心他顾虑太多,怕他还是要继续难为自己,已经尽力把话说的很妥协了。
可邢延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仍然还是一句:“不去。”
这天晚上,谈话的结果出乎了邢延父母的预料,邢延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激动和开心。
反而父母突然的妥协,让他那点强撑着不倒下的力气散了,身上那层自我保护的薄薄纸壳像是被撕开了个口子,长期积累的郁结一股脑儿的席卷而来,直接把他给击垮了。
当天夜里,邢延就突然发起了高烧,早上被紧急送往医院,一量体温39度半,人直接烧迷糊了。
最怕的不可避免的还是来了,爸爸妈妈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眼看输液输一整天下来烧还是退不下去,他们把梁骋叫到医院,让他给沈郁打电话。
接到电话之前,沈郁刚刚做完了第一天的复建。
被车子碾轧之后,他的脏器损伤很严重,肋骨和肩胛骨断裂也很严重,腰椎也有一定损伤,大夫明令禁止他不许下地,必须平躺静养。
但他天天惦记着拍视频,动不动就让人把他搬出去拍拍背影造个景什么的,总是不听医嘱乱活动,导致养了两个多月,到现在骨头才刚刚愈合。
人躺了那么久,肌肉都缩了,肩胛骨的裂痕导致他一直不太能活动手臂,到现在胳膊也抬不起来,下地也站不住,第一天做复健,全身直接疼麻了。
坐轮椅被护工推回病房,去卫生间洗澡时照了照镜子,看看自己擦伤过的那半张脸,愁的脑袋疼。
不过大概是今天活动过的原因,气色似乎还行,他发现自己另外半张脸似乎还能看,就赶紧拿出手机打算来张侧脸自拍一会儿发到网上。
谁知相机还没打开,先收到了梁骋的电话,接通之后放到耳边,人当场一愣。“生病了?什么病?”
梁骋担心吓到他,尽量往轻了说。“ 感冒,发烧,进而引发了相思病。”
“…”
沈郁直接啪的一下挂掉电话,紧接着就立刻了打开了订票软件。
落地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孙萌亲自过来接的。
去往医院的路上,沈郁拧着个眉头一直摆弄着手机。
孙萌扭头看了他好几次,欲言又止的。
最后沈郁都没耐心了。“有话就说。”
“呃。”孙萌说。“就是个感冒,你至于这火急火燎的么,这就不管他父母什么态度不态度的了?也不怕自己的伤被发现了?”
“普通感冒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沈郁说。“肯定是有什么事梁骋没跟我说。”
“…” 孙萌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片刻后,看看他,又说。“ 那个,有个事儿,我没告诉你。”
沈郁闻言,立刻扭头看向她。
孙萌呵呵了两声,说。“上个月首都这边流感挺严重的,邢延和他爸妈都被传染了,我帮他们找了个医院,以你的名义。”
沈郁愣了下,直接瞪起了眼。“严不严重?”
“不严重。”孙萌忙说。“那会儿你不是伤的不能动吗,起不来床,我觉得告诉你也是白着急,就替你做了这个主。”
沈郁继续瞪了她会儿,扭头回去,脸色明显变差了。
过了会儿,孙萌又开始频繁扭头看他,沈郁直接拧眉:“说。”
“前阵子试上的那个新电影,不是剧组飞过去跟你聊的吗,但我们对外宣传是你回首都试镜的。”
沈郁拧着眉头问:“所以呢!”
“呃。”孙萌说。“ 我把具体的时间和地址发到粉丝群了,他看到了,那天也去了。”
沈郁目光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呼吸也开始急促,很明显是生气了。
孙萌见状,干脆也不含蓄了,直接摆烂似的继续。“ 他生病你没来看他,后来人都到跟前了也没去看他,再加上最近的视频看起来挺敷衍的,魏老板和梁骋也帮了点忙,没有帮你把这段时间你的关心传达到位…”
“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郁突然打断她,目光阴沉着,怒火肉眼可见般蹭蹭的开始往外冒。
孙萌没吭声,毕竟,确实是故意的。
不破不立。
不管沈郁怎么样,他就算被撞死了,邢延的父母也不会心疼他,不会因此改变态度,所以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在邢延身上。
沈郁自己是不可能舍得让邢延那么伤心难过的,眼下僵持的局面总得有人去打破,孙萌就只能替他做了这个恶人。
“你但凡是个男的…”
不用想也知道邢延是经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心疼来的太过猛烈,情绪起伏也太过激动,沈郁愤怒的盯着孙萌,话还没说完,人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哎哎。”孙萌赶紧帮他放平座椅,帮他捋着后背。“你别急,我这不是实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吗,就那么在外边躲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长痛不如短痛。”
沈郁毕竟还没好利索,身体又虚弱,一咳嗽全身哪哪都疼,躺在那儿缓了很久才平息下来。
此刻不管孙萌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邢延那些时刻会有多伤心难过,缓过来之后直接甩开孙萌的手,转头面向车窗外,啪嗒啪嗒的就掉起了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