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停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堆乱七八糟的, 但他仍旧老老实实僵在床上一动不动，生怕被徐玄应发现自己没睡着。
顾今停这时候才缓慢的，混乱的想：徐玄应…喜欢我？
他和徐玄应关系这么好, 顾今停完全把他当成床上占地最大的玩偶，是他的人际关系中最核心的地方。
顾今停自己都没想过情爱，就更没有将情爱的目光对准徐玄应过。
顾今停从没有想过, 徐玄应喜欢他。
这时他才知道, 为什么他们刚才聊起友情和爱情的时候，徐玄应会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因为他没办法直说，也没办法否认。
徐玄应原来喜欢我。
竟然喜欢我。
怎么能喜欢我。
顾今停在一片混乱中睁开眼, 怎么能喜欢我？
他以为他和徐玄应是狐朋狗友、一丘之貉, 就算死了，他以为徐玄应会在他的葬礼上代表他的全部好友发言。
徐玄应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是他第一次自主选择自己的关系。
和徐玄应的相处奠定了他对朋友关系的认知，对朋友亲密的认知——
他一直以为，他和徐玄应的相处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他们亲密的玩笑嬉戏、定下未来的计划、也互相包容、接纳、舔舐伤口。
徐玄应是他短暂的岁月中最稳定而长久的朋友, 他真的认为他能和徐玄应玩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刚才他还说, 他们的感情不比爱情低，接着就发现了徐玄应喜欢自己这件事儿。
顾今停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天花板开始漫无边际的想：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他会错意了？
朋友之间真的不能亲吻脸颊吗？
他和师兄许久未见的时候，师兄也会亲吻他的脸颊。又不是亲吻他的嘴唇, 也不能确定就一定是爱情吧？
况且他们这么要好，怎么会是爱情？
顾今停乱七八糟想了一堆, 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假装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是他给了徐玄应什么错误信号吗？
或许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也或许是他们不知不觉中走向了错误的道路。
徐玄应是他在朋友交往中的锚, 他对朋友的定义，对亲密的界定全是从徐玄应身上找到的。如果他在徐玄应这儿出了错，那么在其他人那儿他能做对么？
如果这段关系出了问题，那么他不知道…
自己的其他朋友关系要怎么继续维持下去。
烦死了。顾今停反省半天，也还是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
213在他怀里乱蹭安慰他，顾今停叹了口气问213：“三儿，你知道什么叫‘他人即地狱’吗。”
213窝在他怀里转悠，慢慢听顾今停讲故事似的道：“这个概念是保罗萨特在《间隔》中写都一句话。讲有三个人，因为在人世间做了坏事儿，所以被惩罚关在一个没有镜子但是一直开着灯的密室里。”
“他们三个人…简单来说就是一个错位的闭环。每个人都需要另一个人来满足自己的需求，但每个人的需求都注定得不到满足。”
“没有人能放弃自己的需求，这儿没有镜子，他们都需要他人来做自我的证明，这是一个互相追逐永不停歇的驳论。一开始其中一个人希望大家保持沉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就能相安无事。”
顾今停说到这儿，悄悄看了徐玄应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但另一个人说‘我从骨子里都能感到您在场，您的沉默灌满了我的耳朵。您的思想我听得见，我还知道，我的思想您也听得见。*’”
“最后他们几乎崩溃，认为都是这个封闭的房间的错。后来——门开了，却没有人向外逃蹿。因为这时候他们终于知道，自我的唯一希望在那个不可能承认自己的他者身上。”
顾今停转了转头在一片昏暗中重新看向天花板：“最后他们决定算了吧，谁也不走了，就这么囫囵着互相僵持下去吧。”
213没有说话，顾今停也不太在乎213有没有说话。
他说这个故事并不真的是说给213听的，他只是在说服自己。
顾今停头疼胳膊疼精神也疼，堪称□□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顾今停在疼痛中混乱的想，如果时光倒流回徐玄应亲吻他之前，如果他先把徐玄应赶出去，是不是就能组织这一切的发生。
但他没有办法装作不知道，继续和徐玄应像往常一样相处。
今天晚上的徐玄应会化作他们中的“第三个人”，在他们之间也形成一个错位的闭环。
顾今停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忘记今天晚上脸颊上那个轻飘飘的吻，他没有办法视而不见徐玄应的渴求和痛苦。
顾今停抬手把213拍散，猛地起身翻到徐玄应身上用力晃他：“醒醒！别睡了！快给我起来！”
徐玄应迷茫的睁开眼，看着身上的顾今停缓缓道：“怎么了？”
顾今停这才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踢了踢徐玄应的小腿说：“你去开灯，我要审你。”
完全不知道顾今停何出此言的徐玄应慢腾腾下床，先开了副灯，等顾今停适应了一会儿才换成主灯，接着坐到床上就要去搂顾今停：“审我什么？”
顾今停迅速躲开了徐玄应的手跳到床的另一边：“态度端正一点！不要搂搂抱抱！”
徐玄应这才稍微认真了一点，抬头看着顾今停问：“到底怎么啦？”
顾今停低头看了徐玄应一会儿，在想该怎么开场。
徐玄应感觉哪儿都没变，像是毛茸茸的大型犬乖乖坐在床边，看他的眼神还是真挚热枕，十年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顾今停在床上绕了两圈，忽然回马枪似的杀到徐玄应面前直截了当的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徐玄应明显愣了一下，惊慌失措下意识想要否认。
但顾今停能问出这个问题，绝对不是无事生非。徐玄应立刻就明白，顾今停没睡着。
他在顾今停脸上印下刚才那个吻时，顾今停清醒着。
徐玄应警钟拉满，他太清楚后果，今天晚上只是刺激太过昏了头才做出这样没轻没重的事儿。
徐玄应脑子里自动做好接下来的应对措施，一二三条却都是否认之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小心谨慎的维持着和顾今停这么多年的友谊。
可看着顾今停望着他的眼神，徐玄应没办法说出‘不喜欢’，只好沉默。
徐玄应和顾今停一起长大，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所以才一直按捺着没有把喜欢说出口。
但凡顾今停也对徐玄应有那么点儿心思，徐玄应早就莽上了。
可顾今停，他是真的问心无愧。
徐玄应一直都知道顾今停不会和喜欢他的人做朋友，顾今停的逻辑是“我既然不喜欢对方，就没必要让对方苦恋，当然一点儿希望不要给对方。”
温柔又冷酷。
徐玄应甚至都能想到他表白之后顾今停的反应，无论过程如何，最后只可能是他们玩完。
可他看着顾今停笃定的眼神，甚至没法说出否定的话，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老实交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等我意识过来才发现，好像喜欢你。”徐玄应重新望向顾今停：“真的喜欢你。”
一股无名的冰冷环绕上来，一直僵持着的气氛反而银瓶乍破般缓缓流淌起来。
顾今停垂眼看着徐玄应，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玄应却破罐子破摔似的，看着他笑了一下：“我其实没准备告诉你的。”
“我原本想着等你到你恋爱，”徐玄应想了想说：“等你有爱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什么叫等我有爱了？说的什么话？”顾今停下意识反抗：“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冷血无情的魔王一样。”
“你是情深意重。”徐玄应苦笑：“但是这不是喜欢，你没有喜欢的人，也察觉不出别人的喜欢。”
“再晚熟的人，十七八岁也该知道情爱了。”徐玄应反问似的道：“你为什么还没有情窦初开？”
顾今停愣了一下，怒气上涌：“你怪我？我都还没骂你，你竟然怪我？”
“没有怪你。”徐玄应立刻反射哄他，伸手放到顾今停面前道：“坐下来听我说话。”
顾今停犹豫一会儿，乖乖坐到徐玄应对面。
徐玄应看着顾今停垂着眼不看他的样子，想了想干脆从头说起：“我发现我喜欢你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倒不是说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你，而是，太理所当然了。”
“好像我天生就该喜欢你，就这么顺理成章。”
“某一天早上起来看到你，忽然想到，如果以后每一天都能和你一起醒来该多好。”徐玄应边说边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
顾今停抬眸就看见了，接着几乎愣在这个笑容里。
不是因为这个笑容好看，而是因为这个笑容背后所蕴藏的深厚情谊太浓厚，几乎化作实质顺着徐玄应的目光吻在顾今停脸上。
温柔的期冀的真挚的，顾今停几乎被这个笑容击中了。
顾今停那根荒草丛生破败不堪的情弦好像终于被撩动，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
不用任何证明，也不需要再对比友情爱情到底有什么区别。
顾今停在那瞬间忽然明白了所谓“喜欢”到底是什么，果然就像213说的那样“等爱情降临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就知道这种感情和其他人不同。”
他不必再问，爱情的模样如此具象的降临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