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措似乎谋划许久, 见顾今停答应，立刻让司机下车自己上了驾驶座。
顾今停跟着他坐上副驾驶，才系好安全带, 嘉措立刻启动，连导航都没开倒车就走，仿佛晚一步就会被什么拖住。
车速飞快, 窗外的绿色不断驰骋而过, 深浅浓淡徘徊。
再往外看是辽阔宽广的天地，及膝的草绿的各有不同，只是全部皈依着风, 滚动出风的轨迹。蔚蓝的天上挂着以团论型的云, 在这儿似乎连云都能称得上浓烈。
远眺没有钢筋水泥，更没有高楼大厦, 尽头是连绵起伏的山，近处是平坦开阔的绿。
顾今停慢慢从窗外收回目光，落到嘉措脸上。
嘉措的骨相长得很好，符合四高三四的骨骼侧脸都尤其明朗干净。
但他眉眼长得尤其好, 不是精致美丽的好, 而是充满了野性难驯的自由的好。
他长得太锋利，看起来就难以降服, 是那种日行千里但不能合群的野马。
顾今停第一次见到嘉措的时候，虽然当着老师的面答应了带带嘉措, 但也难免担心他不好相处，出了办公室第一件事儿就是带他去吃饭探探虚实顺带着联络联络感情。
嘉措落后顾今停小半步跟在顾今停身后, 颇有点亦步亦趋的样子。顾今停带着他下了楼, 站在一树春光里回头，笑盈盈的望向嘉措问他：“嘉措…？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嘉措略微低头看着顾今停, 像是莫名其妙闯进你后院的狼，不摇尾巴也不叫，只是静静地无机质地注视，就足以让人心生退意。
嘉措仍旧没什么表情，疏离而冷淡，只摇了摇头说：“听你的。”
既然听顾今停的，顾今停就不客气了，带着他直冲最近新开风评不错的苏州菜馆。
这家店的装修很有古意，小桥流水的装潢风格同嘉措这张脸格格不入，低头看菜单的样子也显得古朴。
浓密的黑色碎发随着他低下头点动作遮掩了眉眼，只能瞧见他高而挺直的鼻梁和清晰分明的下颌线。
顾今停观察他的眼神毫不收敛。
似乎是因为在草原上锻炼得多的原因，嘉措身上的肌肉瞧起来就结实，尤其是胸肌饱满而显目。
顾今停下意识将他和徐玄应对比，又在对比结果出来之前将这件事儿抛之脑后，迎上嘉措的目光问：“你点好了？”
“嗯。”嘉措将菜单递给顾今停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顾今停一看，嘉措只点了两道菜，一道狮子头一道炒时蔬，寻常而普通，瞧不出什么门道。
顾今停又添了松鼠撅鱼和白袍虾仁，随便选了例汤就把菜单递给了服务生。
饭局向来是拉近关系的好方法，顾今停虽然不会带着嘉措喝酒，但吃饭嘛，一来二去不就熟了。
况且他也好奇——
“你为什么想学哲学啊？”
嘉措愣了一下，像是有些迟疑：“我不是学哲学的，我学的工科。”
这回轮到顾今停惊讶了。
嘉措和顾今停一个宿舍，而宿舍一般是同样专业的人凑一块，所以顾今停才会下意识认为嘉措和自己同一个专业。
但他也没多纠结，继续换了个问题同嘉措闲聊。
顾今停原本只是打算初步了解一下这个老师让他照顾的人，确认一下对方的情况和性格就足够判断自己应该做什么。
但和顾今停以为的“需要帮助”的人不同。
嘉措并不因为到了新的环境而表现的尖锐，反而坚定而温和，同顾今停几乎倾盖如故。
嘉措甚至算得上健谈，他在顾今停面前从一而终的乖顺，见顾今停有兴趣便同顾今停说了许多草原上的故事。
讲雪什么时候落、草什么时候长、花什么时候开，讲猎鹰、赛马、摔跤，讲咸奶茶、青稞酒、手把肉。
顾今停第一次见嘉措的时候就说，有时间一定要来他的家乡看看。
没想到一直到了现在才真正有机会来草原。
不知过了多久，嘉措慢慢停了车。
这是一片小集市，更像是年轻人的聚集区，由汽车后备箱、鲜艳的毯子和各种零碎组成。
和其他城市的小集市大差不差，年轻人聚集玩乐，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儿开在草原上。光凭这一点就给这个集市披上了一层特殊的魅力，顾今停兴致勃勃的下车开逛。
离车不远处是一个不大的烧烤摊子，顾今停一下车就闻着味了，直奔烧烤摊前点了几串肉，目光又飘向了一旁的后备箱调酒。
他才心动，接着就闻到了隔壁后备箱咖啡传来的馥郁香味，应接不暇。
顾今停是个成年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全部都要，给自己点了杯调酒，给嘉措点了杯咖啡，接着才回去找站在烧烤摊前帮他等着烧烤的嘉措。
嘉措虽然没有跟在顾今停身旁，但眼神却带着温度似的一直黏在顾今停身上。
看他奔向大千世界，再看他向自己走来。
顾今停对这些事情一直很热衷，颇有些欢喜雀跃的把咖啡递给嘉措和他在人声鼎沸中说悄悄话。
“我刚才看到前面有卖画的。画的是小牛小羊什么的，好可爱。”顾今停盯着烧烤架上滋滋冒油香味扑鼻的肉串说：“我们一会儿去看看吧。”
“嗯。”嘉措带他来就是玩的，自然不会拒绝。端着咖啡正想喝，忽然顿了一下，问：“要不要试试？”
顾今停凑上去扶着嘉措的手啜饮了一口，亮着眼睛说：“还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喝点儿。”
卖画的摊子离食品聚集区不算近，用鲜艳明丽的毯子铺出一块地，上面摆着许多小动物。
嘉措接过摊主烤好的肉串，顾今停从他手里拿走几根，用胳膊撞了撞他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夸张卡通的画风，鲜艳明丽的色调，顾今停蹲在画摊面前挑了好一会儿，抬头望向身旁的嘉措，就这么仰着头问他；“你喜欢哪个？”
嘉措摸了摸顾今停发顶，顺手指了指左上角说：“那个不错。”
顾今停又瞧了他一眼，从左上角里挑出一只展翅鲲鹏，让店家仔细包好，自觉挑了幅好画，美得不行，接过包好的画就下意识递给了嘉措。
嘉措看着顾今停偶尔会想起大白从前生的那窝小狗。
那窝小狗里只有一只同大白一样是纯白色的，性格也像大白，才会走路就活泼的到处乱串，经常赶不上兄弟姐妹的饭点。
嘉措只好亲自拿着奶瓶给它喂奶，小狗不懂饿，嘉措也没什么经验，总是将它喂的肚皮滚圆，很快就比其他兄弟姐妹大了一圈。
也许是因为它是嘉措亲自喂大的，这小狗一点儿不怕人，无论对谁都能轻易翻出自己的肚皮，肉骨头都能往他手心藏。
顾今停美滋滋的逛了半天，忽然想起件事儿。
他可不是来玩的，他有正紧事儿！
顾今停想到这儿，忽然反应过来，倏地回头把嘉措手里的咖啡杯抽走了。
就他浅薄的育儿知识储备来说，孕期应该不能摄入太多□□。
嘉措任由顾今停从自己手里把咖啡抽走没有丝毫抵抗，只是微微挑眉问他：“怎么了？”
顾今停一时间没想出好的解释，干脆以攻代守，问他：“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感觉？”
嘉措不明所以的反问：“什么感觉？”
顾今停思考了一会儿，重新扬起头问他：“头晕恶心？心慌气短？或者食欲不济？情绪不佳？”
嘉措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顾今停，半晌忽然问：“怎么了？”
这回不明白的人换成了顾今停。
迎着顾今停疑问的目光，嘉措缓缓问道：“你在烦恼什么？”
“你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不太高兴。”嘉措斟酌字句般语气凝重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嘉措走进了一些贴近顾今停，伸手把他虚揽进怀里，问他：“你为什么不开心？我能做些什么吗？”
顾今停靠在嘉措怀里垂下眼看了两秒草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今停几乎把报喜不报忧刻在自己的人生信条里，从不肯向他人诉说自己的烦恼。但嘉措对他的情绪总是有着独特的、出乎意料的敏感度，轻易就能看穿他的伪装。
嘉措正想继续问，顾今停忽然抬头，朝嘉措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道：“怎么这么问？”
“我担心期末考。”顾今停随口扯了个谎，笑道：“还没出分么。”
其他不说，顾今停在学习方面可谓刻苦，他的分数在系里向来高悬，拿这个当借口是明摆着不想提起自己真正的烦恼。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嘉措看了顾今停一眼，没继续追问，只应了一声说：“快了。”
顾今停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听嘉措说：“我做了一把锤子。”
“嗯？”
这是他们工科的传统，毕业前会做点儿什么。手搓一把锤子送给喜欢的人几乎是他们系的习俗了。
虽然嘉措还没毕业，但是看着学长们都在计划着做锤子，也跟着做了一把。
顾今停隐隐约约知道他们有这个传统。
他们系到最后总会做把锤子送给心上人，毕业表白赠礼也是锤子满天飞。偶尔也有做成其他样子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意义。
嘉措看向顾今停眼睛亮着黑釉般的光，轻轻道：“送给你。”
顾今停似有预料，眨了眨眼没有立即答应，没有停留的往前走了几步才犹豫道：“给我吗…？”
“我记得你们是不是有个什么送礼传统？”顾今停下意识找了个卖弓的摊子端详，一眼都没有看嘉措，逃避似的嘟囔：“送给我的话…是不是太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