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停没看懂徐玄应的卖弄风骚, 直觉徐玄应的话奇怪,于是反问他:“为什么不是你摘了送我?”

  没想到徐玄应闻言笑得更夸张,说:“我送你也行啊。”

  顾今停看着他, 直接抽手打断施法。顾今停抬手指了指徐玄应鼻尖,像是警告更像是调情:“不许骚了。”

  徐玄应见好就收,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脸上的笑仍旧不变, 目光也紧紧盯着顾今停。

  但顾今停毫不留情地转身,似乎把他抛之脑后,对着剩下几人仍旧是清澈笑容, 说:“我都忘了, 我是来喊你们吃饭的。”

  顾今停一手拉着况长谷一手拉着沈思元走到门口,这才松开手指了指远处的长桌道:“我们应该是坐那儿。”

  嘉措跟在顾今停身后, 被顾今停伸手向后一捞就拽住了,于是立刻被分配了任务。

  “嘉措带路!”顾今停把嘉措往前一推,带着这群人浩浩荡荡就往席上走。

  草原的长桌首尾相连的排成长条,嘉措才走进人群, 就立刻被当地人拉住, 似乎要招呼他上桌。嘉措回头指了一下他们,又转回去同那个人小声地说了几句, 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说的方言,顾今停完全听不懂, 但也没问,老老实实入座等着吃饭。

  他们本地人全是用方言对话, 甚至司仪主持的时候也是方言, 顾今停听不懂,看了半天开始蒙头狂吃。

  席上多是肉, 这么大块的肉骨头筷子几乎毫无用处,顾今停甚至想直接上手去啃了。但他的袖子总是坠下来,顾今停很担心弄脏衣服,所以只能渴望地盯着肉骨头发呆。

  华虞今自己没什么胃口,上桌就开始盯着顾今停下饭。

  他看了半天,忽然起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他忽然走到顾今停身边,顾今停无辜且疑惑地抬头看他,华虞今垂眉冷淡道:“手给我。”

  只见华虞今抬手拉过顾今停的手,把他的袖子仔细地卷好弄规整了,这才松开说:“下一只手。”

  顾今停乖巧的伸手,华虞今面无表情的给他卷袖子,说出来的话就不如手上的动作轻柔了,他问:“怎么长这么大连个袖子都不会卷,光吃肉不长脑子么?”

  顾今停朝着他皱了皱脸,说:“你还是不说话比较招人喜欢。”

  但华虞今向来如此,所以也不在乎,为他卷完袖子就在众目昭彰之下施施然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顾今停低头看了看华虞今卷好的袖子,晃了晃手果然精致又牢固,正想着对面前的肉骨头下手,况长谷就把自己面前的碟子换到了顾今停面前。

  碟子里是况长谷从骨头上剔下的肉,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放在碟子里,他剔了许久,就这样摆到了顾今停面前。

  有现成的肉当然比他自己啃好得多,顾今停仰起笑脸对况长谷道了声谢就继续蒙头开吃。

  没吃两口,立刻就又有两碟肉不甘示弱地被递到顾今停面前。

  顾今停抬头,不知所以:?

  嘉措递过来的那叠肉明显很多,几乎鼓成一丘,见顾今停望过来也没说话,只朝顾今停微微颔首。

  而沈思元的那叠则看上去精巧许多,连肉块的形状都相差无几。沈思元迎着顾今停的目光,语气仍旧温柔舒缓、春风化雨,说:“慢慢吃。”

  顾今停被塞了这么多叠肉,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他在家里也遇到过这种争风吃醋的情况,比如他如果为妈妈剥了只虾,爸爸绝对也逃不过。姐姐哥哥更是斤斤计较,非得他给每个人都剥一次才罢休。

  但这可不是剥只虾就能解决的事情。

  这碟子不算很大,但这肉完全实打实,一叠就能吃个半饱。更何况顾今停一早就被沈思元投喂了馄饨,到了这儿更是被投喂了许多糖果点心,刚才还喝了半碗奶茶,本来也不饿,看着这几碟肉更是发昏。

  顾今停低头看了看肉,沉默半晌,又抬头看了看面前几位,只好一边吃一边道:“你们自己吃,想吃什么吃什么,别管我。”

  徐玄应也有样学样剔了一盘肉,心满意足地正准备放到顾今停面前,被顾今停瞪了回去。

  顾今停散发死亡射线盯着徐玄应,满眼都写着“你要是敢放下来你就死定了”,徐玄应只好收回手,把碟子放回自己面前。

  顾今停这才满意,收回目光,努力吃肉。

  虽然这儿大部分人交流是用方言,可他们看见虽然穿着民族服饰,但是明显不是本地人的顾今停,还是会体贴地换成普通话。

  顾今停长得显小,样子又乖,所以深得格外大叔大婶喜爱,得知顾今停还没好好逛过草原,干脆喊来了自己家的小孩让他们带着顾今停玩。

  草原上的小孩,从小就会被长辈带着学习骑马,还没马肚子高的小孩都能上马走两圈。他们和顾今停玩了一会儿,又神神秘秘地拉着顾今停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

  对着面前一堆小孩的笑脸攻势,顾今停只好答应,但他担心自己一个人照顾不了这么多小孩,干脆把大家全拉下马,带着这群小孩直冲帐篷。

  饭后,顾今停就从车厢中掏了个睡袋塞到帐篷的角落里,强制华虞今在这儿补觉。顾今停态度强硬,华虞今只好同意,但他虽然熬夜熬习惯了,睡觉的毛病却还是一大堆。

  在睡袋里勉强睡了几个小时,见顾今停回来就迅速爬起来,说什么也要跟着他。

  顾今停盯了华虞今几眼,抬手摸了摸华虞今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这才皱着眉问:“你不睡觉真的不会猝死吗?”

  华虞今比顾今停淡定多了,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应他:“这么容易猝死的话,我早该死了。”

  顾今停只好同意他的加入。

  而嘉措和徐玄应不必说,自然是一定会去的。顾今停都走了,沈思元当然不可能留下来,于是也提出跟着。但况长谷却忽然收到消息说要紧急开会,只好缺席。

  况长谷拿出随身带着的电脑,正要打开,就看见顾今停站在门前犹豫地看着自己。

  顾今停背后是等着他的小朋友们,况长谷失笑,上前轻轻抱了顾今停一下,带着他走到门外看不见的角落,这才捧着他的脸问:“不开心了?”

  顾今停摇摇头,没说话。

  他知道况长谷很忙,是忙正紧事的忙。

  况长谷总有无数做不完的工作、开不完的会,就像是他的父母一样,一旦说是工作,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与之抗衡。

  因为是工作,所以顾今停不能任性,不能拒绝。

  况长谷轻轻摩挲了一下顾今停的脸庞,问他:“你去玩,我在这儿等你?”

  顾今停在况长谷手中簌簌点头,却不肯抬眸,眼中情愫全被浓密眼睫遮挡。

  况长谷轻轻叹气,捧着顾今停的脸,像小时候那样在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哄他:“等我处理好工作就去找你?”

  顾今停这才抬起眼睛瞧他,小声说:“那你要快一点。”

  况长谷又俯下身,蹭了蹭顾今停的侧脸。顾今停对这种亲昵很受用,又笑了起来,说:“你好了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发定位。”

  顾今停说完朝况长谷摆了摆手就走了出门。嘉措正拉着匹灰白色的马站在门外等着他,这匹马顾今停没见过,嘉措摸着马的侧颈安抚它。

  嘉措穿着自己民族的衣服比穿常服要有味道,是神秘而危险的味道,野性难驯却又张扬迷人。

  嘉措见顾今停走出来,把缰绳递给顾今停说:“这匹马是上午比赛的第一名,性格却很温顺,很适合你。”

  嘉措看着顾今停,他的目光总是紧盯着顾今停,像是全世界他只关注顾今停那样,对他说出另一个理由:“它是唯一一匹白马,足够显眼。”

  顾今停从嘉措手上接过缰绳,也伸手摸了摸这匹马,笑道:“你还怕我走丢吗。”

  他穿的红衣就足够鲜艳显眼,但嘉措对顾今停的事儿从来小心谨慎,不假思索给他上了双重保险。

  顾今停朝嘉措一笑,立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嘉措,问他:“你骑什么?”

  还没等嘉措说话,立刻就有一匹马凑了上来,贴近顾今停身下这一匹亲昵的蹭了蹭脖颈。

  顾今停身下这一匹马明显和那一匹马熟识,任由它蹭了半天。

  顾今停低头看了一会儿两匹马的亲密贴贴,问:“你骑这匹?”

  嘉措点点头,拉开了使劲往上贴的马,就听见策马过来的小孩七嘴八舌道:“它们是一对!”

  “哥哥你骑的这一匹是母马,那一匹是公马。”小孩笑嘻嘻道:“它们可恩爱啦!”

  顾今停挑挑眉,瞥了嘉措的马一眼,问那群小孩:“我们要去哪儿?”

  小孩们全都笑嘻嘻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顾今停只好作罢,徐玄应骑了匹黑马也凑近了,悄悄问顾今停:“这群小孩真的可以就这么乱跑吗?”

  “不要和家里报备?”徐玄应把头发全梳到了脑后,露出清晰的脸庞。没有了头发的柔化修饰,徐玄应的五官太过锋利显得更冷漠,但就是这样的冷酷才最吸引人。

  可他一转脸,望向顾今停,冰冷神情立刻融化,眼角眉梢都柔和起来,勾唇一笑:“小时候我带你出门,你身后必跟保姆——”

  徐玄应咧嘴,看着顾今停道:“三个,至少三个。”

  顾今停也跟着挑眉,小时候的事情他忘得差不多了,于是抵死不认:“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徐玄应策马前行,回头笑道:“每次带你来我家,你的保姆都要站在门外盯着。”

  顾今停怀疑地看着徐玄应,听他说:“后来我想了一个好办法,让我的保姆带你的保姆去打麻将,这才能和你单独相处。”

  顾今停信了大半,又跟着问:“为什么要和我单独相处?”

  “是啊,为什么要和你单独相处?”徐玄应看着顾今停不解的目光,忍不住笑骂道:“因为你是个笨蛋啊。”

  顾今停微微皱眉,完全不明白徐玄应为什么忽然骂自己,又听他问:“哎,你说,我们能不能一直在一起啊?”

  顾今停偏了偏头反问道:“我惹你生气了吗?”

  “当然没有。”徐玄应看向顾今停,连马速都控了下来,跟在顾今停身边认真问道:“怎么这么问?”

  “如果你不和我绝交,那我们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吗。”顾今停用“你这什么废话”的眼神直视他。

  徐玄应看了顾今停好一会儿,迎着顾今停疑惑的目光一颔首,什么也没说,扬鞭策马飞奔而去。

  顾今停漫天雾水,不远不近的跟着小孩跑了一段路,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直没有瞧见沈思元,立刻慢下马速四处寻找。

  沈思元慢吞吞跟在顾今停身后,见他好像在找什么,立刻驱马上前问他:“怎么了?”

  顾今停喊了一声师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师兄,你为什么喜欢你喜欢的人啊?”

  沈思元微微哑然,半晌才舒眉,露出温柔缱绻的笑,问他:“怎么忽然好奇这个?”

  顾今停也说不好,他认识的同龄人里,只有极少数人和他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这极少数人里,沈思元是唯一一个,顾今停信任的人。

  或者说,顾今停相信沈思元的“喜欢”,一定是真的喜欢。不是游戏玩乐、不是一时兴起、不是随口胡话,是“喜欢”。

  顾今停眨了眨眼,说:“我就是好奇。如果冒犯了师兄,师兄可以当作我没有问。”

  沈思元看着顾今停想了一会儿,终于笑道:“喜欢他天真善良、喜欢他热情勇敢,喜欢他真诚热忱,喜欢他乐观开朗,喜欢他很多很多。”

  “那…”顾今停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如果她不天真善良,不热情勇敢了怎么办?”

  顾今停抬头盯着沈思元,像是希望他给自己一个正确答案。

  “如果她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怎么办?”

  沈思元觉得这样困扰的顾今停也很可爱,忍不住轻笑了一会儿,换来顾今停一个湿漉漉的谴责的目光才正色道:“今停,你养过小动物吗?”

  顾今停点点头,沈思元继续道:“小猫小狗,它们都有乖巧黏人的一面,会窝在你怀里舔你蹭你,像你撒娇。”

  “但是它们也都有另外一面。会吵会闹会拆家,也许还会在不知不觉中干下许多坏事儿。打落你的花瓶、撕碎你的文件、咬坏你的显示屏,你甚至都难以想象为什么那么小的生物,破坏力会这样大。”

  顾今停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思元,沈思元微笑着看着顾今停,像是看着迷路的小孩:“可你喜欢小猫小狗,就不能只喜欢它乖巧黏人对不对?”

  顾今停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继续一言不发。

  沈思元继续道:“况且我喜欢他,比喜欢小猫小狗还要多得多。”

  顾今停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如果你发现,他不够好呢?”

  沈思元顿了一下,无奈地偏过头问:“今停,‘足够优秀的人,才配被喜欢’这个观念,是谁给你灌输的啊?”

  “但是,”顾今停斟酌道:“不够好的人,为什么还会喜欢他啊?”

  “如果你发现他其实很笨,一点都不聪明,你还会喜欢他吗?”

  顾今停无辜地眨了眨眼,沈思元只好叹了口气道:“如果我这次没有考第一,你就不喜欢我了?”

  顾今停瞪圆了眼,正想反驳,沈思元就继续道:“你看,我已经‘不够好了’。但是这不影响,对不对?”

  顾今停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点点头,他正想说话,就听见前面有个小孩喊他:“哥哥!快上来!我们快到了!”

  顾今停只好和沈思元歉意一笑,直到沈思元颔首说:“快去吧。”的时候,顾今停才驱马上前。

  等他追上面前那群小孩,顺着华虞今的手往远处望去,顾今停才看清面前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粉色,是一片花田,或者说是天生天养的花海。

  华虞今骑在马上的样子像是专门训练过,一举一动都值得留影,但没有留住唯一的观众顾今停的目光,顾今停只是问:“那是什么花?”

  小孩驱着小马钻进了他们两人之中,脸上满载笑意,说:“哥哥猜猜,猜猜那是什么花?”

  草原上开什么花顾今停是真的不知道,他对植物一点不熟,只能胡乱瞎蒙:“格桑花?”

  “对了!”这群小孩都欢呼起来,凑到华虞今边上笑:“你看,哥哥答对了吧!我们都说哥哥肯定能猜对,你赌输了!”

  顾今停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他们拿自己打了个赌,赌自己能不能猜出来前面那片是格桑花。

  等小孩同华虞今笑闹一场逐渐结束,顾今停才轻声问他:“你们赌了什么?”

  华虞今松了松筋骨才笑道:“一群小孩要赌什么?就是口头上打个赌而已。”

  顾今停狐疑的看着华虞今,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华虞今向来没什么尊老爱幼的礼仪,要说他会对小孩格外照顾他是不信的,但让顾今停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群小孩还这么喜欢华虞今?

  顾今停端详了一会儿华虞今,也没瞧出什么缘由。

  华虞今确实长得好看他承认,但华虞今的长相又不是温柔小白花,脾气更是差得嚣张,到底哪里招人喜欢了?

  顾今停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华虞今明明像是一团浓烈的火,却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以至于火中取栗。

  华虞今被顾今停看了半天,奇怪地问:“你看什么呢?”

  顾今停沉思了一会儿,先给华虞今打了个预防针:“我问你个问题,你别生气啊。”

  华虞今微微蹙眉:“有话直说。”

  “为什么你脾气这么坏,还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啊?”

  “这不是废话么。”华虞今还以为顾今停要问什么呢,微微仰起了下巴道:“只有你才这么没眼光。”

  “可是你离大众喜欢的人的画像差好多。”顾今停不觉得自己没眼光,辩驳道:“你脾气大,嘴巴又很坏,爬过一只蚂蚁都要被你骂三句。”

  “如果你脾气不这么大,嘴巴不这么坏,喜欢你的人不就会更多了吗?”

  华虞今觉得顾今停说得完全没道理,反问道:“可是我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是因为我装出来的样子喜欢我,而不是喜欢本来的我,那他的喜欢有什么意义?”

  顾今停闻言多看了华虞今两眼,忽然一点头,说:“你说得对。”

  华虞今瞥了他一眼,继续昂首挺胸地骑在马上,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扭过头,别扭地问:“我脾气真的很坏吗?”

  “对啊。”顾今停煞有介事道:“就像刚才,你帮我挽袖子的时候,我觉得你真好。”

  “但是你说我光吃肉不长脑子的时候,我又觉得你真讨厌。”顾今停看着面前辽阔的草原,碧空如洗,远处的云团看起来绵软而细腻,顾今停转过头看向华虞今,瞥见他失落的神情又笑道:“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华虞今很快又挂上自己高傲的笑容,挑眉看向顾今停:“哪句?”

  顾今停看向华虞今,将他和美景一块尽收眼底,疏朗一笑:“其实我也很喜欢你。”

  华虞今这回完全愣了,连表情管理都顾不上,下意识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很喜欢你啊。”顾今停毫不避讳地重复了一遍,说:“虽然我们经常吵架,但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很好的朋友。”

  “哦。”华虞今面无表情地颔首,像是失落,又理所当然。

  顾今停听到簌簌风声,转过脸还想再说话,却发现华虞今悄悄红了脸。

  华虞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害羞起来,几乎是筹备了好一会儿才对顾今停说:“其实…我也是。”

  顾今停偏了偏头,华虞今以为他没听清,顶着巨大的羞耻重复了一遍:“我也很喜欢你。”

  这回轮到顾今停理所当然地一点头,说:“我知道。”

  也许是草原太辽阔,让他们的心胸也变得宽广,往日里死都不肯说出来的话,现在轻而易举就脱口而出。

  他朝华虞今笑得一如既往,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不然就凭你天天骂我,我早就不和你玩了。”

  华虞今脸上发烫,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不怎么好看,但却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

  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听到顾今停说的喜欢。

  虽然这句“喜欢”同他想要的喜欢不是同一种,但顾今停说“很喜欢”他啊!

  华虞今一直知道自己从小脾气坏,对上顾今停更是控制不住地总是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他早就做好顾今停讨厌他的准备,一直觉得顾今停到现在没有彻底同他闹掰只是因为顾今停脾气太好的缘故。

  他每次反省,也觉得自己真是有病,完全不奢望顾今停能够理解。

  华虞今的经纪人就经常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每次华虞今赴顾今停的约,都要和他强调半天,如果顾今停同其他人一样,约他只是为了戏弄他的话,他该怎么应对。但经纪人仍旧每次都会同意华虞今赴约。

  华虞今不知道顾今停的心意,把每次见面都当作一场豪赌,但顾今停从没让他赌输。

  华虞今红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心中翻滚着许多恋慕,却不知该怎么正常地、合理地表达,只好不说话,跟着顾今停在马背上摇摇晃晃。

  没过多久,格桑花海就近在眼前了。

  顾今停看过许多花海,他家庄园背后就种了一片玫瑰花田,每一株都被精心照料,精致又美丽。但那种美丽,被保护得不见天日的,毫无生气的美,怎么比得上眼前的格桑花海。

  阳光仍旧洒遍大地,漫天遍野的格桑花昂首开放,不为取悦谁,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欣赏。它们只是这样挺阔地肆意张扬地开花,在阳光下,在草原上。

  顾今停被深深惊艳,他下马,在格桑花海前站定,静默无言。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看到这片花海,顾今停才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洗涤了一遍。再多的烦恼,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孩下了马,吵吵闹闹地玩做一团,嘉措盯着这些小孩,华虞今也仍旧顶着张大红脸被小孩拉着一起玩去了。

  徐玄应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手上拿着一小束用花朵和枝叶编成的花束递给顾今停。

  这束花小到顾今停不知道也不应该称他为一束,中间只有三朵格桑花,被枝叶系紧,边上插着一些叶子枝条,只有纯粹的绿色同深浅不同的粉搭配。

  虽然简易,但并不简陋,甚至可以称得上精致。

  顾今停这一生收到过许多花,每次他生日收到的花束都能堆满他家的客厅,但那些花束同这一束的区别太大,以至于顾今停看着这束花,惊讶又欣喜。

  顾今停几乎有些受宠若惊,问:“送给我吗?”

  “嗯。”徐玄应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耸耸肩笑道:“你不肯送我,那就只能我送你了。”

  顾今停看着自己手上巴掌大的小花束,真心实意道:“好厉害,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徐玄应又把手伸到顾今停面前,像是表演魔术那样空手变出了一个金属盒子,外表缀了条项链,精致又小巧。

  “你和别人说话把我忘到脑后的时候。”话虽这么说,徐玄应语气里却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只是把项链也递给顾今停,笑道:“打开看看。”

  顾今停小心翼翼地打开坠子,在盒子里看到了一幅精致的唐卡。

  这张唐卡同徐玄应上次在箭馆中指的那幅印刷唐卡一模一样,甚至比它还要鲜艳精致几分。

  顾今停欣赏了一会儿唐卡,想问徐玄应什么时候画的,但知道徐玄应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他,想了一会儿,抬眸望向徐玄应,问他:“前几天,在我房间里,你说带我去画唐卡。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在画这个?”

  徐玄应颔首,自吹自擂道:“画得不错吧?这么小的唐卡,我画得眼都快瞎了。”

  这唐卡画得可谓极其精美,手工唐卡和印刷唐卡当然是不一样的价值,更何况这是徐玄应亲手画的。

  顾今停狠狠感动了一把,把项链塞回徐玄应手上,在徐玄应面前微微垂下脖颈说:“帮我戴上。”

  徐玄应将项链的锁扣解开,走进一步挂到顾今停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扣好了这才将链子放下,帮顾今停调好了唐卡的位置。

  他们的姿势太亲密,顾今停又毫不设防,这让徐玄应很难甘心什么都不干就离开。

  但现在气氛太好,徐玄应舍不得破坏,最终只是和顾今停贴了贴额头就推开。

  “快,”顾今停还在欣赏自己的唐卡项链,徐玄应立刻催促道:“也摘一朵给我。”

  顾今停原本不想摘,但徐玄应这一手牌打得太好,顾今停根本舍不得拒绝。只好蹲在花丛边上看了半天,小心翼翼摘下一朵浅粉色的格桑花,簪到徐玄应胸前的衣扣上。

  徐玄应得了这一朵花,立刻就想冲出去炫耀,正好有个小孩来找他,徐玄应立刻顺水推舟地把小孩拉走了。

  徐玄应才走没多久,嘉措就走了上来,指了指远方说:“看那里。”

  顾今停顺着嘉措指的方向看去,满目茫然。

  嘉措小声说:“在草地上,它动了,你看到了吗。”

  顾今停的动态视力不错,很快就捕捉到了不远处草地上有一只小动物。顾今停立刻惊奇地望向嘉措,说:“我好像看到了。”

  顾今停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开始逐渐放大,最后终于在屏幕上看到了这个小家伙。好像是一只小松鼠,正用爪子勾着一束花,像是在嗅闻。

  顾今停看着这个小家伙微微一笑,问嘉措:“这是松鼠吗?还是土拨鼠?”

  嘉措偏头看向顾今停,他们刚才凑近了看屏幕,一直到现在也离得很近,近到嘉措偏头,顾今停就盛满他眼底。

  “是达乌尔黄鼠。”嘉措说:“一般情况它们不会离巢穴太远,它们的巢穴应该就在那儿。”

  嘉措语气平淡,瞧不出喜恶。

  顾今停看了一会儿屏幕,觉得黄鼠还挺可爱的,问嘉措:“你们不觉得它是有害动物吗?”

  嘉措摇摇头,望着顾今停认真道:“它们也是生命。”

  顾今停偶尔听嘉措说过长生天,说过草原尊重自然、崇敬生命,他其实很喜欢听嘉措讲草原上的事物,他听什么都觉得有趣。

  那只达乌尔黄鼠弯了个腰,立刻消失在顾今停屏幕外,顾今停收起手机也不觉得失落,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嘉措手上的小花束解释道:“是徐玄应送给我的。”

  嘉措看了两眼花束,忽然道:“我们没有这个传统。”

  顾今停不明所以,嘉措继续解释道:“婚礼当晚送格桑花会永远在一起,我们没有这个说法。”

  “啊。”顾今停简短地应了一声,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嘉措颔首,却还是盯着格桑花,半晌才道:“我也想要。”

  顾今停:“?”

  嘉措低头看着他,又露出虎嗅蔷薇似的小心翼翼,说:“你送给徐玄应的格桑花,我也想要。”

  顾今停这才理解了,正准备给他也挑一朵,嘉措就从怀中掏出了一串手串,戴到了顾今停手上,颇有点有样学样的意思。

  顾今停没有拒绝,找了半天为他挑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粉色格桑花,也别在嘉措胸前的扣子上。

  华虞今哪怕陪着小孩玩,也不忘盯着顾今停看。见已经有两个人从他这儿领了格桑花回去,立刻坐不住了。

  华虞今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拆下来一条项链,立刻拿着这条项链同顾今停换格桑花。

  顾今停端水的行为早就刻入dna,本来就在为其他人挑格桑花,见华虞今来了,本想把为他挑的桃红色格桑花给他,就被华虞今塞了一根项链。

  他其实还没反应过来华虞今为什么要给他一根项链,就听见沈思元也上前笑着问他:“我没带礼物来,可以先领花后补票吗?”

  顾今停闻言立刻把为沈思元准备的格桑花也递给他,笑道:“师兄这是什么话!本来也不需要礼物啊,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顾今停学着嘉措的话回应道:“应该感谢草原才对。”

  于是两人也有模有样的说感谢草原,接着由顾今停赐福似的为他们别上格桑花。

  顾今停给大家都发完格桑花,自觉端水任务已经结束,心满意足地四处闲逛起来。他骑来的马同嘉措起来的马在一块腻歪,顾今停望着天边云朵瞧了一会儿,被电话惊醒。

  况长谷迅速开完会,将工作布置完毕就出来找顾今停了。

  草原上的定位不是很精准,但好在地域辽阔无遮挡,他们又是一大波的人,所以只要走进了就很容易发现。

  顾今停也很快策马奔腾而来的况长谷,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况长谷从丁点儿大的黑影慢慢变成骑马而来的况长谷,忍不住抬手朝况长谷挥了挥。

  况长谷是在一片花海前看到顾今停的。

  顾今停穿着红色金纹的衣袍,在一片茫茫绿色中极为醒目。况长谷驱马在顾今停身边停下,下马走向顾今停。

  顾今停没想到况长谷会来得这么快,几乎是扑到了况长谷怀里。

  况长谷开会通常都是两个小时起步,就算开个短会也得一个小时。再加上过来的路程,顾今停早就做好了他们打道回府,况长谷才结束会议的准备。

  没想到况长谷这次的会议竟然这么简短,不由喜上眉梢。

  “等急了吗?”况长谷垂下头问怀里的顾今停:“你们玩了什么?”

  况长谷接住顾今停后同他抱了一下,才松开他,就见顾今停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朵红色的格桑花来。

  顾今停把格桑花别到况长谷的衣扣上,笑道:“这回总算齐全了。”

  “嗯?”况长谷还没毛病这是怎么回事儿,问他:“什么齐全?”

  顾今停于是给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况长谷不在的时候自己都干了什么,最后道:“你来得好快,我以为要回去才能看到你。”

  “我答应你了。”况长谷只是这样说,接着也摘下一朵红色的格桑花别在顾今停的胸口。

  望着和自己相同的颜色,况长谷心满意足道:“这样才算得上齐全。”

  况长谷在想什么顾今停不知道,但这样这样确实齐全了,大家胸口都别着一朵花,整整齐齐。

  顾今停摸了摸自己胸口的格桑花,又拉着况长谷和他讲自己刚才看到了闻花黄鼠,可惜没聊上几句,他们就立刻被小孩拉走一块玩游戏去了。

  和小孩玩游戏的感觉也不错,虽然偶尔也会有好幼稚之类的念头,但大家都在一块玩,幼稚也幼稚到了一块去,所以也没人退出。

  直到他们都躺倒在草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嘉措才爬起来道:“我们该回去了,晚饭时间到了。”

  嘉措在草原上辈分大,所以小孩都把他当长辈看待,现在长辈发话自然就乖乖收拾东西上马了。

  顾今停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嘉措已经把马牵到了他身边。顾今停慢悠悠爬上马,不用他下指令,马自然就跟着其他人一块走了。

  回程他们都晃晃荡荡,阳光在他们身前拉出长长的影子,小孩忽然用方言唱起民歌来,声音越来越大,回荡在草原上。

  顾今停听不懂,但很喜欢,喜欢这样自由而辽阔的草原,也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

  嘉措的时间恰得很好,他们晃晃荡荡地回到婚礼现场时,他们正好开始流水似的上菜。

  顾今停和大家一块洗好手,回到席上,看着上菜的大姨忽然道:“我也来帮忙吧。”

  大姨也一点不跟他客气,当即就指挥着顾今停可以去哪儿哪儿帮忙。但顾今停毕竟年纪还小,瞧起来又禁不起一阵风,大姨也没给他指派什么难事儿,只不过是端饺子上桌。

  但顾今停一走,这桌人也就起身跟着他走,浩浩荡荡地走向临时厨房,浩浩荡荡地端起饺子放到桌上。

  他们回来时本就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样来回两趟也就搬完了。

  大姨乐得喜不自胜,见排头的顾今停和况长谷胸前都带着一朵红色格桑花,还以为这是小情侣的小情趣,当即就要说上两句祝福语。

  没想到一拐弯,后面的人露了出来,胸前全带着或深或浅的格桑花。

  大姨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