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摇头, 笑了,笑得她捂着肚子,笑得她肚子疼, 为这荒诞的猜测而感到好笑。
十分好笑。
可笑着笑着, 笑声又戛然而止,再笑不出。
她呆愣在那,愣怔地看着勾肩搭背的杨二力和络腮胡, 他们还在交谈。
“我和你说这些, 可是把你当我亲兄弟,嘴管严实点, 不然我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 哥你就放心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事,你拿了沈家多少钱。”
杨二力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够咱兄弟两个挥霍下半辈子了,到时候老哥给你讨个媳妇,不, 十个都行。”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车里全是二人的笑声。
苏叶垂在一侧的拳头握紧:“笑吧,你们就笑吧,这些都是假的, 我不会信的,沈轻雾才不会是你们说的那样。”
苏叶用拳头去打这两人,可她触碰不到实体, 拳头穿过,只打了一团空气。
两人还在笑, 像是在嘲笑谁的愚蠢。
苏叶气红了眼,明知拳头打不到他们,却还是一拳接着一拳挥打过去。
不知道打了多久,打累了,也就冷静了。
“我不信,你们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沈轻雾是我女朋友,她很喜欢我,怎么可能,不可能,”
“我要自己去问沈轻雾。”
苏叶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她觉得这个环境很窒息,她要去找沈轻雾。
她试图挣脱,试图离开杨二力的两米范围内。
她不停朝那股钳制她的力量做对抗,挣扎,反抗。
这感觉就像是拔河,有人不断的拉扯着那根捆绑在身上的无形绳索,她越挣扎,捆绑的绳索就勒得越紧。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她疯狂试图脱离。
疼得龇牙咧嘴,那无形绳索似要把她勒断,将她分成两半。
冷汗自额头冒了出来,双唇发白,浑身颤抖,原来鬼也会觉得疼,原来……
苏叶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她不知道再这么对抗下去,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但不管什么下场,她都不愿意停下来。
“啊……”
“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苏叶跌倒在地,鲜血自嘴角溢出。
面包车开远,杨二力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她脱离了!
她长松一口气,笑了,趴在地上大笑。
自己都能脱离这股力量,都能和这么不可抗的力量做对抗,那自己就更不应该相信杨二力说的那些话了。
她不要相信杨二力,那就是个撞死自己的凶手,一个凶手的话为什么要相信。
她只信沈轻雾,只信她。
对,只相信她。
苏叶擦去嘴角血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几次试图爬起来,几次又跌倒,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她忍受着蔓延在四肢百骸的疼痛感,跌跌撞撞,总算是站了起来。
她朝沈轻雾所在的地方走去。
得去找沈轻雾,看到沈轻雾就好了,看到沈轻雾就不会再被杨二力那几句话所影响了。
沈轻雾向来都是自己的药,再烦再乱,看到她就能安定,看到她就能药到病除。
几番周折,中途摔倒了几次,身体也愈发透明,她总算是来到了沈轻雾面前。
沈轻雾坐在桌前,一身素雅旗袍,眉目温婉,她闭目,手中捻着佛珠。
苏叶来到这里已然力竭,瘫坐在门口,依靠着门沿,虚弱地看着她。
好像就这么看着她,都能让浑身上下的疼痛感得以缓解。
不疼了,看到沈轻雾就不疼了。
不胡思乱想了,看到她就不胡思乱想了。
苏叶放松下来,沈轻雾还真是自己的药,好了,都好了。
“咚咚咚”
有人轻扣了几声门。
“进来。”沈轻雾并未睁眼,手中捻着的佛珠也没有停顿。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陈叔,是跟在沈轻雾身边很多年的司机,面相憨厚。
苏叶朝他笑了笑,虽然他看不到。
她还挺喜欢陈叔的,陈叔平时话不多,但待苏叶还不错,她喜欢待她好的人。
就像是沈轻雾待她好,她就喜欢沈轻雾那样。
可此刻,陈叔的脸色不太好看,面上显出几分沉重来:“三小姐。”
沈轻雾没有回应,闭目捻着佛珠,面无表情,无喜无悲,这样子还真像是庙堂之上的神佛,无欲无求。
“三小姐。”陈叔又唤她。
气氛莫名有些压抑。
沈轻雾双眸睁开,看向他,淡漠无波:“说。”
陈叔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不敢直视她双眼,低着头。
沈轻雾:“不说就出去吧。”
沈轻雾的声音很平,但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陈叔抬起头,犹豫了很久,终还是开了口:“您为什么要帮杨二力,苏小姐的死,和您有关吗。”
沈轻雾视线落在他身上,冷冽如冰。
陈叔并未退却,只是再次垂下了头:“苏小姐其实根本就威胁不到您,那丫头不聪明,甚至挺笨的,冒冒失失,平时做事也是破绽百出的,您没必要连她也容不下……”
“陈叔,”沈轻雾截断了他的话:“你年纪大了,话也变多了,是时候该退休了。”
陈叔点头,低低应是:“三小姐说的是,我是该退休了。”
陈叔离开,坐在门口的苏叶,却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她不相信杨二力说的话,可现在呢,现在还由得了苏叶不相信吗。
谅解书,杨二力,陈叔,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指证。
苏叶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似乎因着刚刚的折腾,更透明了,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她来到沈轻雾跟前,眼眶红了:“沈轻雾,应该不是的吧,我的死,凶手不是你?”
“不可能是你啊。”
她仍旧抱着希望,仍旧想要相信沈轻雾。
怎么会是沈轻雾呢,又怎么能是沈轻雾呢。
她怀疑了所有人,但唯独,独独,没有质疑过沈轻雾。
不可能是沈轻雾,车祸那天,她匆匆跑了过来,她那时的急切惶恐根本做不了假,她站在冰棺前落泪,她是个从来都不哭的人。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难道这些都是虚幻不存在的吗。
“沈轻雾,你能不能看到我,你回答我,”
“你说不是,”
“你告诉我不是,”
“你说啊!沈轻雾!!”
苏叶突然感觉头疼欲裂,她滚倒在地,疼得浑身颤抖,就好像回到了车祸那天,她躺在冰凉的马路上,漫天的雪,还有狂奔而来沈轻雾。
再睁眼,苏叶回到了床上,喉头一股腥甜感,翻身起床,跑去洗手间。
“呕。”
突然干呕起来,她晚上什么也没吃,这会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她跌坐在地,只觉得头分外的疼,胃里翻江倒海,额头身上全都是虚汗。
她撑着身体站起,来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拍打在脸上。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至脖颈,打湿了胸前大片衣服,冷意让她哆嗦了一下,混沌的思绪清明起来。
她胡乱用衣袖擦去脸上水渍,快步跑回房间,找到手机。
她得问问沈轻雾,对,没错,问问她。
沈轻雾肯定能解释,这件事肯定是个误会,自己又不是没长嘴,问问她就是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手却停在拨号键,久久没有落在。
“嗡嗡”手机震动一下。
她这电话还没打过去,沈轻雾却是先给她发消息了。
沈轻雾:【下来。】
苏叶眉心一跳,下意识就要往窗口去看,像往常那样,先跑去窗户那看看,然后着急忙慌地往楼下跑。
可今天,她久久没有动作,就那么捧着手机,手机微弱的灯光打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分明是想要打电话将事情问清楚的,这会沈轻雾人都过来了,就在楼下,想要问清楚这件事岂不是更加的便捷简单。
但是,电话她不敢打,楼下的人,她也不敢去见。
分明是相信她的,那自己又在怕什么呢,怕那一切是真的,还是怕就算她解释了,自己也还是无法消除这疑虑。
不知道,就是有些害怕,不,或许不是有些害怕,而是很害怕。
害怕这一切,杨二力说的话,陈叔说的话……
黑暗里,她没有开灯,蹲在床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脚都麻了,险些要找不到知觉。
终于,她鼓起了勇气,咬牙,站了起来。
她要下去见沈轻雾,不能这么胡思乱想,得问清楚。
脚麻了的酸疼感让她倒抽一口凉气,缓了缓,她忍着腿部的酸麻感,挪动到窗边往下看。
楼下空空荡荡,那辆黑色宾利早就开走了,沈轻雾也早就走了。
她考虑纠结害怕的时间太长,沈轻雾哪会等那么久……
明知道沈轻雾已经走了,但她还是下楼了,她想着或许在楼上往下看有视野盲区呢,又或者沈轻雾还没走远呢。
可直到她下楼,来到楼下,来来回回的找了很多遍,也没有看到沈轻雾的身影,沈轻雾是真走了。
地面湿哒哒的,刚下过雨,空气又湿又冷。
夜色沉沉,苏叶站在路灯下,冷得浑身打颤。
苏叶拿出手机,再次想给沈轻雾拨去电话。
“滴”
摩托从马路上疾驰而过,按下鸣笛声。
苏叶被这声音吓得手一抖,手机跌落在地,平时更高的位置摔无数次都不会坏的手机,这次,竟摔散架了。
她看着那四分五裂的手机,看了很久,久久没能回神。
苏叶脑子里一瞬闪过了很多,她在想,她被撞倒在马路中央时,沈轻雾朝自己奔过来的惶恐无措,是真的吗。
沈轻雾当时没有靠近,转身走了,是不忍看到自己的尸体?还是说,她仅仅只是想确认自己的死亡,确认已经死亡了,便没有再靠近的必要了?
冰棺前的那一滴眼泪,又是否只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像沈轻雾那样自持又从容的人,又怎么会掉眼泪。
就在前几天,自己噩梦过后,曾问过沈轻雾:“你会不会伤害我,我应该是可以完全相信你的吧”。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竟是不记得她的回答了,又或者她其实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苏叶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涨疼的厉害,她捡起地上已然摔坏的手机,往回走。
角落,传来说话的声音。
苏叶没心情理会,径直路过,可当看清角落说话的人是谁后,又顿住了脚步。
这人苏叶认识,倒也不算是认识,就是知道。
是那个瞎了眼睛的偷拍男。
他手上握着导盲棍,旁边站了一个小孩。
小孩天真地问他:“叔叔,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啊。”
偷拍男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以及畏惧,似是不愿意回忆失去眼睛的记忆。
可小孩并不懂他的痛苦,不停追问:“叔叔,你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
像是个复读机,一直重复为什么。
偷拍男被他问恼了,但却没有发怒,而是蹲下来,找寻小孩的位置,摸到后,摸了摸他的头。
“你很想知道为什么。”偷拍男问。
小孩大力点头:“我想知道,叔叔能告诉我吗。”
偷拍男笑了,笑容有些可怖:“好啊,那叔叔就告诉你,你听好了,是有人拿刀把我的眼球挖了出来,那人说,我看了不该看的,就用刀一点点挖,血流了一地,我特别的疼……”
偷拍男细致的描述起来。
小孩本还很好奇,可听到后面,害怕得捂住耳朵,“啊啊啊啊”地直叫。
偷拍男癫狂地笑了起来:“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了,你怎么又不愿意听了。”
偷拍男似是疯了,抓着小孩的手,死活不愿意松开,试图继续说他失去眼睛时经历的事情。
偷拍男的那些话,无从诉求真假,但苏叶听到那些细致的描述,似那些画面呈现在了眼前。
苏叶干呕了一声,有些反胃起来。
小孩的父母听到了动静,跑了过来,将小孩解救出来,小孩爸爸见孩子被吓得鼻涕眼泪一脸,直接恼了,上手就打偷拍男。
偷拍男因为看不到,根本无从反抗,倒在地上,捂着脑袋。
小孩爸爸不停踢打他:“我让你这个瞎子吓唬我孩子,我打死你!”
“你孩子活该,我就是要吓他,我要吓死他,哈哈哈,”偷拍男被打了也不消停,好像精神已经不正常了,笑着笑着他又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小孩爸爸啐了一口痰在他脸上,扬长而去。
偷拍男从地上爬起来,低低笑着:“不,是你小孩活该,谁让他一直问,我要把你们全家的眼睛都挖了,我没眼睛了,你们也不许有。”
苏叶看了很久的闹剧,她看似只是看热闹的旁观者,但何尝又不是其中一员呢。
偷拍男将墨镜取下来,用那瞎了的眼睛到处吓人。
他跑到了苏叶跟前,苏叶被吓得后退连连。
他的眼睛是空的,空洞洞的,像是什么怪物,格外恐怖。
苏叶慌忙逃走,脑中时不时闪现沈轻雾的脸,时不时又闪现偷拍男那空洞洞的眼睛。
沈轻雾……这就是沈轻雾啊。
从来都知道沈轻雾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还会被迷惑,怎么还是上当了。
为什么要惊讶于自己的车祸是沈轻雾下的手,又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就是沈轻雾的手笔,她会做这样的事毫不稀奇。
沈轻雾本就是如地狱修罗一般的存在。
她冷血残暴,可怖可怕,从来都不是那个摸着她脑袋挠挠她下巴的温柔模样。
是她一叶障目了,是她犯蠢了,她总是犯蠢,重活一世也没能改变。
难怪,难怪每次问她车祸的凶手是谁,她都不愿意回答。
凶手就是她,她又如何来回答。
还真是辛苦她了,百忙之中还陪自己演了这么久的戏。闲驻傅
她不明白上一世沈轻雾为什么要自己的命,就像这一世她不明白沈轻雾为什么要陪自己演这么久的戏一样。
她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都看不透。
回到家,她倒在床上,她以为她会睡不着,但事实是她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或许是太累了吧,她睡得很沉,她梦到了很多东西,梦到了她在孤儿院跟着电视学演戏的幼年,梦到了初入沈家时的格格不入,还梦到了她被赶出沈家那天。
最后,她被一辆货车撞飞,倒在马路中间。
沈轻雾朝她奔来,但很快又消散,她看到沈轻雾在她冰棺前落泪,但同样很快又消散。
耳边隐隐听到了谁的说话,是沈轻雾的声音,她在说:“确定死了吗,死了就好。”
有眼泪自苏叶眼角滑落,没入发丝。
她像是躺在床上昏睡,又像是躺在冰冷的马路上,漫天飞雪,全身上下每一处骨头似都碎了,疼,那感觉,真的好疼啊。
可沈轻雾说“死了吗,死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