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安奈林=「X」=与小梅因雨夜见面的风衣男。
关系明朗起来。
安奈林戴假发穿风衣伪装成正常人，多次跟小梅因接触。
安奈林被谁杀死？原因和动机是什么？
除了脑袋，机械身体在哪儿？
小梅因就是突破口，但小梅因咬死不知道风衣男是谁也没接触过，他的律师团又十分厉害，防御密不透风。光凭几个捕风捉影的情报没法传唤他，一定要找到证据。
没想到。
就这样僵住了。
随后几天，竟再没有任何新情报，也没有新的目击者。谁也不知道安奈林跟卢克医生告别后，做了什么，为什么来到河边。
安奈林的身份没公开。
顾客光临，少不了问机械人还没找到吗。同行是冤家，一定是被同行偷走的。
几天一无所获。
重云嘀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安奈林的机械肢体要能找到就好了。”
那维莱特：“大概是藏树于森。”
机械肢体如果混杂在机械中，那真不容易找到，而动能区是一个处处机械的地方，难为逐影庭了。但那维莱特没泄气，始终关注着梅因机械厂。
周五这天。
吃午饭时路过梅因机械厂时，发现「出清二手机械人」的张贴广告。
他一个激灵：出清的，难道是小梅因工作间的那些半成品。以想购置一台为由，进去一看，果然库房横七竖八扔着的正是工作间里那些失败品。
——小梅因放弃研究机械人了？
老梅因很高兴。
之前小梅因沉溺于智能机械人而没成果，没法投产，也就没有效益，机械厂有一年多没出畅销商品了。昨晚，孩子幡然醒悟悬崖勒马，说机械人还是太超前了，他现在想研究其他机械制品。
老梅因欢欣鼓舞让人连夜处理这些玩意儿。
生怕孩子反悔。
“小梅因现在主要研究什么？”那维莱特问。
“随便什么，都比倒霉机械人强。”老梅因喜气洋洋，在他眼里不挣钱的事都别干。
——那小梅因现在研究什么？
没有人知道。
老梅因不知道也管不了，这孩子自小就孤僻妄为，只能顺着。老梅因天天祈祷他能喜欢上大众喜欢的东西，机械厂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那维莱特有办法调查。
通过逐影庭途径，他拿到小梅因及工作人员最近购入的机械零件或设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小梅因的喜好会在这些细节体验。
果然。
很快查出，小梅因最近购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医疗机械设备。
这家伙对医疗感兴趣了？
那维莱特眼一亮。
次日，是周六。
莱欧斯利终于有闲暇，陪他一同调查。
明明是调查，莱欧斯利早晨特地收拾得光鲜，穿上驼色风衣，蹬一双皮革马靴。那维莱特头疼：“快换掉，你这打扮很像风衣男。”
莱欧斯利：……
典狱长聊起年少时在各种机械厂打过零工，法律不允许使用童工，他虚报了年龄，日子很艰难，幸好过去了。虽然是轻松调侃的口吻，那维莱特很同情：“我要是能回到过去，一定把你救出来。”
“不要。”
“啊？为什么？”
“受都受了，再苦也过去了。”典狱长盯着那维莱特，“假如因为改变过去，而产生什么蝴蝶效应。我可能就遇不上你了，或者不能像现在这样跟你相处了。”
“可那些苦难……”
“比起改变过去的苦，我更愿享受现在的安心。”典狱长微笑，目光变得悠长，“那维莱特，此刻我和你，是无数偶然造就的最美好时刻，现在就很甜，我只要现在，只要和你像这样走在一起。”
那维莱特的心莫名一跳，脑袋轻微地嗡了一声。
“你没什么想说的？”
“哦，你刚才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很深情。”那维莱特客观点评，“一般深情的朗诵，语速会变慢，声音中的情感会更充沛。歌剧里，演员会像你刚才那样说话。”
“……算了，你好好看路。”
那维莱特低头看路，路上什么多余的也没有，忽的想起卢克医生的话：「那维莱特先生，您似乎对人类的情感知之甚少。爱恋这种情感，需要被回应，才不会绝望。小梅因和安奈林的关系，我猜，其实是……」
小梅因机械楼。
其他楼层的陈设没变化，唯独工作间大变样。
机械人及那些零件完全收拾出去了，变成大大小小的崭新医疗辅助器械，有些包装箱子还没拆卸。有工作人员为小梅因讲解机械的功能，都穿着洁白的大褂，让人以为到了医疗机械设备实验室。
小梅因一愣：“你们怎么进来的？”
莱欧斯利抬起手：“我们得到了令尊的许可，您忙完的话，我们聊几句。”
典狱长的气场太强大，工作人员小声跟小梅因说：“您现在有正事吗？那我过一会儿来跟你讲解，有些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完的。”说罢离开。
小梅因摘下手套：“说吧。”
那维莱特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你和安奈林是情侣关系吧？也是你杀了安奈林。”
“……”
一开始是观察，后来是研究，多次接触，小梅因对安奈林这个机械品从感兴趣、热衷、再到痴狂。人类的爱恋有很多种，有人类之爱，有动物之爱，还有恋物癖。人和机械恋爱，也就不奇怪了。
证据就是机械屋的售卖记录。
小梅因的来访次数越来越频繁密集，最近半年，每周三、周六都会固定晚上来访。而安奈林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且喜欢由小梅因制造的机械体，甚至拒绝更换更合适的机械肢体。
“这证明不了什么，我只是去观摩灵感。”
小梅因轻描淡写地否认了。
“我有证据，安奈林就在这里！”
“？”
小梅因面露惊异，嘴角牵了牵。此时，逐影庭探员拿着搜查令进来，那维莱特说了两句，所有人开始解开那些还没拆开的仪器包裹。就在拆到最后几个时，小梅因突然发狂：“住手！住手！我要告你们私闯民宅……”随即被莱欧斯利控制住了。
一个小箱子打开。
赫然出现了一颗动能心脏。
老琼森和卢克医生被带了进来，两人确定：这就是安奈林的供血装置。这东西不是一下子造出来的，好几年前，老琼森的妻子因病去世，他就开始研究动能心脏，不时与卢克医生交流，正好用在安奈林身上。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那维莱特看着小梅因。
“我要求见律师。”小梅因闭上眼。
-
一切没有尘埃落定。
给小梅因的量刑定罪成了新问题。
「谋杀机械人，谋杀人，这是两个差别很大的罪行」。谋杀机械人，是破坏机械物品，罪行就算顶天，跟杀人都是两回事。
小梅因在谋杀时是否知道到安奈林（厄普·赛勒斯）是人类？
这就成了量刑关键。
据小梅因供述：
他出于对机械的热爱，三四年来，持之以恒地跟安奈林交流，令安奈林产生了爱恋的情感。两人在近半年里，曾数次出入河边约会。
但他不知道安奈林是人类。
案发前。
两人发生了有些小争执。小梅因失手将安奈林推倒在地，导致供血心脏出了问题，安奈林不久身亡。
他以为哪个机关出了问题。
拆开来修理时，赫然发现竟然是人类，他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只能藏好头颅，拆开肢体，分别弄回了实验室。机械肢体，现在在机械楼当展览背景。
动能心脏太先进，这大大激发了他的机械热情，所以带回来研究了。
因此。
小梅因方的律师辩称：小梅因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杀死了安奈林，应以破坏重要的机械物品来量刑——应该以经济赔偿为主，而无需服刑。
老琼森非常愤怒：“我不需要金钱，安奈林是人类啊，他渴望活着，你杀死了他。”
小梅因木然：“……”
-
这件事。
那维莱特询问莱欧斯利的意见。
莱欧斯利瞟一眼：“动机一定要搞明白吗？”
那维莱特：“当然！”
动机，是量刑的重要依据。
莱欧斯利合上报纸：“小梅因很爱安奈林，但他不爱厄普。”
那维莱特：“瞎说什么！”
安奈林 = 厄普。
莱欧斯利摇头笑道：“厄普是人类，安奈林是机械。其他，你自己慢慢想吧，或者求我。”
那维莱特：“？！”
半夜，莱欧斯利正睡得香，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刻醒了。门从来不关，来人也就毫无障碍的进来了。
“莱欧斯利。”来人声音雀跃。
“嗯？”
“我想明白啦。”
“嗯。”
“小梅因的杀人动机：就是他知道了，安奈林是人类！”
第二次庭审。
辩方律师不愧是知名律师，当庭请出了珍妮特等助理作为证人，证明安奈林自诞生以来多次暴躁伤人事件。因此，老琼森和卢克医生都犯有纵容和包庇罪犯等多项罪名。
现场一片哗然。
若是机械人早就该送去销毁了。
辩方不愧倒打一耙：“安奈林是机械人！拥有强大的力量！老琼森知情而不报，对我方当事人造成了强大的隐患，对此，我们准备提出控诉！”
谋杀还没定论，又出现机械人伤人事件（在伤人事件中，是按人类算还是机械人算呢？）
一时间法庭辩论更热烈了。
幸好，控方律师及时扭转注意力，提供了一份工作笔记，助理记录了梅因机械室的每一天工作进程。
1月20日。
全是机械人的失败研究记录，梅因每日跟进各种数据。
1月21日。
研究突然停下。
多名助理提供证词：20日，小梅因心情极好。21日，小梅因下午出现，并突然暴怒，打坏了最新测试的一款机械人。那之后，对测试再未过问。27日晚，案发，安奈林去世。
20日和27日均是约会日期，可以推测，20日当晚安奈林对小梅因坦白了人类身份。
辩方律师：“反对！这是妄加猜测，没有任何实际证明！”
反复的拉锯战中。
渐渐的，天平还是倾向小梅因。
毕竟头颅存活这种事对人的冲击也太大了，一时谁也接受不了——别说不知情，正常人，若知道是一颗头颅在跟自己恋爱，都会脱鞋拔腿就跑的。
连控方律师也被带骗。
时不时说错，将安奈林说成机械人。
控方律师只能从人性出发：“无论如何安奈林是人类，他那么爱你，你却扼杀了他的存在。”
小梅因突然开口：“是的，安奈林不是机械，他是人类！”
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小梅因唇色泛白，微微颤抖：“他欺骗了我！你们欺骗了我！5年来我一直以他为目标行进！我要的是机械的灵魂！我爱慕的是机械的动能！我不要人类！我也不爱人类！”
一语惊四座。
“我要的是纯纯粹粹的机械！我爱的，是纯粹的机械！”小梅因的拳头重重地击在审判桌上，难得悲愤，“我宁愿那是我永远达不到的目标，而不是告诉我，那只是人类！他只是人类啊！”
「我不介意世俗的观念，我不介意你的模样。」小梅因说。
「但我介意。」安奈林回答。
小梅因不介意机械人，不在乎安奈林的外表。恰恰相反，他对机械狂热，才会热情地提供崭新的机械肢体，如同情侣般的定时探望，他的心是赤诚的。
那次雨夜之后。
可能是小梅因的直白坦诚，安奈林也终于接受了。
两人开始约会。
小梅因甚至想过求婚，认真琢磨怎么跟老琼森提亲。
20日，周三。
安奈林坦白身份，小梅因得知真相，晴天霹雳。所追逐的机械的美好特质，原来只是普通人类。他无法接受，心中的爱恋荡然无存。
23日，周六。
他没再赴约，恋人于他而言已死。
27日，周三。
小梅因被安奈林约出来。在河边树林，发生了激烈争执。小梅因所有的怨怒全部发泄出来，5年的追逐，5年呕心沥血地研究，所有一切付之一炬。剧烈争吵中小梅因说出：“告诉我，一切都是骗我的，你就是机械人！”
安奈林也在绝望中，打开了胸腔：“你看清楚，这是我！”
动能心脏，连接喉咙脑袋。
同时安奈林倾诉了自己压抑已久的爱慕之情：
在最绝望的开始，是小梅因毫无芥蒂地走近了他。小梅因非常温柔，目光温柔炽热，把他当成活人一样关心、聊天、热情地帮忙改造机械肢体。安奈林被打动了，这个饱经苦难的人感受到了陌生的炽烈爱意。
或许。
安奈林比小梅因更先陷入爱河。
想不到，安奈林的倾诉，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小梅因被彻底击垮——机械的爱恋可以笨拙，可以错误，唯独不可以是人类那么细腻——安奈林怎么能是人类。
小梅因出手了，安奈林死了。
后续就如他说抛弃透露拆卸机械肢体等。
他认罪了。
全庭哑然。
最后，控方律师摆出了安奈林的机械设计：“他的动能心脏是有保护机制的。在你动手前后，安奈林完全可以反制住你。以他的体型和力量完全不是问题。但他没有，让自己这样死去。”
总有人历经劫难，捉住唯一的伞，顶着风雨前行。遇到唯一的火焰，小心翼翼欢欢欣欣地走过去。可最终才知道此身并非钢铁，无法历练烈焰焚烧。自此至终，厄普（安奈林）这个可怜人都那么绝望。
老琼森：“我一直将他当成亲生孩子。”
然而，小梅因表情木然：“抱歉，但我只爱机械。”
自始至终他爱的是机械。
荒诞吗？
总有人背离主道，义无反顾奔向唯有自己的荒原。不需同伴，不为救赎，有末日般荒凉的心境。于是天尽头，也如他所愿出现了一个鲜明路标。他以为天意怜悯，不顾荆棘遍地扑过去，却发现是一场梦境。
自此至终，只是虚幻泡影。
「送我们上天堂，和推我们下地狱的，往往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出了审判庭。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灰色主调的动能区像不能放肆哭泣的成年人一样发出小声呜咽。那维莱特仰望天空，心脏感到微微的压抑，涩涩的疼。莱欧斯利突然伸出手搂了搂他的肩膀：“不知道哪个小孩在心里偷偷哭泣，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