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机械不得伤害人类」
具备自主行动能力的智能机械，一旦伤害人类，必须销毁，且主人赔付由其造成的一切损失。其中的智能机械，包括但不限于常见的机械人、机械狗、机械猫等机械造物。
“安奈林有时会暴躁。”珍妮特说。
众所周知，机械人没有性格，只有指令。
但为了更亲近人类，制造者通常会设定一种性格。比如，当今市场有一款流行机械猫，性格是傲娇，但也只有傲娇这一特性。安奈林不一样，它不止具备语言行为逻辑、还具有远超一般智能机械的复杂性格。
在顾客面前，它温和、谦逊、专业。
在同事面前，它沉默、慵懒、偶尔发脾气。
而在老琼森面前，它就像一个孩子，表现得更放肆、情绪外露急躁。
它还能观察人类的心思，并调整它的行为与语言。
别看老琼森总一口一个「小鹦鹉」，光外表看，安奈林就是一个行动略笨拙、声音略机质僵硬、但沟通无碍、比一般健壮男人还高一点的大块头「铁家伙」。朝夕相处后，珍妮特又有不同感觉：
她偶尔会产生错觉，钢铁骨骼包裹之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打工人。
打工人安奈林沉默之余偶尔会暴躁。
累了的打工人当然会发脾气。
珍妮特不以为意。
一个多月前，由于更换了新的肢体零件，需要适应，安奈林的情绪越发不好。跟老琼森吵了好几次，还摔了杯子等瓷器玻璃。那么个大家伙，突然耍起横来，怪让人害怕的。
那天，珍妮特刚进机械屋。
突然一个东西砸过来，端直砸中她的腿，鲜血直迸。
竟是一根机械臂。
原来安奈林很不满新的肢体，直接卸下来砸了，一失手砸中了她。多亏卢克医生也在，连忙紧急治疗包扎，才没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安奈林这种情况，就算很严重的伤人事故了，已威胁到普通人的性命了，被捅出去势必会引起司法部门的注意。
老琼森很大方，给珍妮特一大笔钱赔偿。
让她保密，并说会调整性格模块。
安奈林是招牌和心血力作，老琼森可不希望被送进焚烧炉里销毁。珍妮特收了这么丰厚的封口费，也挺高兴，她本就不喜欢机械屋的这份工作，有了钱正好找份清闲的，所以离职了。
——机械人安奈林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情绪不稳定。
——头颅主人「X」是被它失手杀死的吗？
难怪老琼森听到命案时，会那么震惊，回来后跟丢了魂一样失神沮丧——自家的机械人杀人了！这是多大的罪啊！谁听了，不得瘫软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小梅因—「X」—安奈林。
这三者的关系。
看着画像，珍妮特摇头：“毁容的人，我没见过。但小梅因经常来机械屋，购买各种机械品，还问这问那的，跟安奈林也算熟悉。”作为竞争对手，小梅因主要是看一看老琼森又出了什么新品，买回去拆开来研究，以激发设计灵感。
朴实无华的商战而已。
最后，那维莱特询问之前的机械屋助理都有谁：朱尔、贺拉斯、查普曼纳巴罗等人。
他逐一记下，以查证珍妮特所说的真伪。
-
“暴躁吗？我觉得安奈林性格还行！”
重云果然持不同看法。
他在机械屋的40多天里，没见过安奈林发脾气。相反，它大部分时间沉默，被问到问题时，都会好好回答，闲暇时，还教重云一些机械原理和知识。
“它教你？”那维莱特吃惊。
“是啊，枫丹的科技真的发达，它比我懂得多。”重云摸摸后脑勺。
也许在珍妮特之后老琼森调整了性格模块，两人存疑，继续调查下一个目标：小梅因。
通过特殊手段。
那维莱特取得了跟小梅因交谈的机会。
映入眼帘的。
是全机械化的超大型空间，明朗而亮。
这是小梅因的机械楼。
中央大厅，挑高有二十多米，仰头望去，垂下来各种机械管道，齿轮、轴承、庞大的机械，赫然呈现在眼前；环绕大厅，是七层高的陈列空间，各种机械零件或成品布局井井有条。
机械，在这里成了艺术。
梅因机械厂是枫丹警卫机关的指定厂家，除此之外还生产了多款机械畅销品，实力之雄厚，从这个机械楼可见一斑。
小梅因是工厂的主机械设计师。
不只是富二代。
小梅因，33岁，孤僻寡言的机械师。他一身暗灰色的寻常工作服，长脸修目，面相严肃傲慢，乍一看目中无人。但一聊，就会发现他确实「目中无人」，他的目中只有机械，「越了解人类，就越喜欢机械。机械不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生命。」他不止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进来吧。”
小梅因的设计单间里，摆放着十多个机械人，外表和姿态各异，坐着的躺着的斜着的，但无一例外，看着都像未完工。能看出来，小梅因最近的攻克目标是：机械人。
小梅因也毫不避讳，经常去老琼森机械屋找灵感。
“你认为安奈林怎么样？”那维莱特问。
“……”
沉默许久。
“作为机械人的话，安奈林接近完美。”小梅因徐徐地说。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大部分人可能会觉得，安奈林的外表粗糙，举止笨重，只不过能行动、能聊天、能讲冷笑话而已。但是，同为机械师的小梅因清楚，外表、声音、这些自己都可以企及，可是「有逻辑、有思维、丰富细腻的性格、甚至有情感、还能沟通」，已突破当今机械人的范畴了。
“粗糙的外表，是智能的最好掩饰。”
否则安奈林早被偷无数遍了。
“你也想造出来？”
“是的。我自认不比老琼森差，他能造出的我都能造出。唯独……唯独安奈林，我做不到。”小梅因倒了咖啡，喝了一口，没什么表情，“我用了整整5年时间，试图创造出一个差不多的机械人。”
“你成功了吗？”
那维莱特问完就知道失败了，这一屋子的机械人都是证明。
“没有。”
不止一次，小梅因来机械屋购买东西，就是测试安奈林的各种能力。结果，越接触，就越惊讶，那是一个粗糙但完美的机械人。粗糙是外表，完美是性能。语言思维沟通情感或识别模块，每一项功能都齐全且完善，没有短板，其智能甚至能追上普通人。
当然偶尔也会出错，无伤大雅。
小梅因也企图制造出一款这样的机械人。
一开始信心百倍。
“别说差不多，哪怕一项功能达到，我都认为自己成功了。”小梅因看向窗外，绵雨在春日悄然而至，“我曾自恃才能卓绝，但自从安奈林出现后，我时常怀疑自己能否追上老琼森的十分之一。我时常绝望，但也更加兴奋，我终于有了追逐的方向，我从没有这么斗志昂扬过。”
琼森老头很吝啬。
不肯说出机密，多少钱都不行。
“逐影庭怀疑我偷了安奈林。没错，我想过，但没有实施。”
“为什么？”
“我坚信我也创造出来。”
小梅因的言语平淡，透出一丝骄傲与固执。
“我几乎每个月都会去老琼森机械屋，有人说我去窃取灵感和设计，我，只是去看安奈林。”小梅因停顿片刻，整个屋子中，机械声嗡鸣不止，“知道吗，安奈林两三年前的机械臂和机械腿，都是我提供的。”
“什么？”那维莱特很吃惊。
越研究，越觉得安奈林很难得。
其外表却略粗糙，完全匹配不上其智能。
于是，小梅因亲自设计并制作了尺寸相差无几但精细度极高的机械身体，无偿送给老琼森。老琼森也不得不承认，巧夺天工甚至超过自己的手艺，于是为安奈林换上了。
“上个月它新更换的肢体，也是你提供的吗？”
“不，老琼森说不用。”
因此，安奈林愤怒地卸下来砸中珍妮特的机械臂，是老琼森自己设计的。
那维莱特注意到，小梅因很不擅长聊天，性格沉闷，无论什么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很乏味。他的表情也很寡淡，唯独说道「我很绝望，我想，老琼森的智慧我一辈子都达不到」时，稍微有点儿绝望痛苦但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梅因—「X」—安奈林。
这三者的关系。
小梅因看着「X」的毁容脸，淡淡地说不认识。至于「X」的风衣画像，他指出，风衣是普通的流行款，动能区随处都可见。
“安奈林被偷，你有什么想法？”那维莱特最后问道。
小梅因沉默良久：“我非常难过，我一直试图创造出那么智慧的机械人，一直。”
-
出来后。
暮色像灰罩子笼下来。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六点多了。
那维莱特才走没几步，有人从后边走来，重重撞了他一下，「借过」。他被撞得一趔趄，站起来时，那人已匆匆走远。
旁边，除了路人。
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靠在一旁，嬉嬉笑笑的。
动能区有很多年轻人，没有正经职业，缺钱了就去机械厂打打零工，或者捣鼓倒卖机械仪器的，大多结成团伙。在白淞镇，有个挺出名的组织叫刺玫会；而在动能区，这样的组织大大小小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
俗称帮派。
那维莱特没太在意，不一会儿，一个鸭舌帽小孩跑来：“嘿，你丢东西了，你知道吗？”
他一摸口袋，钱都在啊。
“给我500摩拉我帮你偷回来。”
“不用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偷偷抢抢的，这样好吗，动能区需要加大教育力度。那维莱特走了几步，意识到什么被偷了，就是笔记。他在法学院养成的习惯，所见所闻所想，都记在笔记里，以便更好地复盘案件。
为什么单单笔记被偷？
对方把自己当成探员了吗，凶手露出马脚了？
“嘿嘿想到了吧，给我1000摩拉，我帮你偷回来了。”
小孩喜滋滋地跟在后头。
还坐地起价，是不是待会儿就变成2000摩拉了。那维莱特犹豫一下，心想自己要是答应，是不是会滋长小孩的偷盗行为。就这时，一个灰色的东西扔过来，他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正是自己的笔记本。
帮他偷回笔记的红鼻子年轻人打了个响指：“别谢我，谢我们老大，早点查清案子啊，探员小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