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时,柳明月谨记对方的警告,不敢多耽搁,敲响隔壁厢房时,却迟迟没有回应。

  上楼来整理房间的小二告知他,两位少年正在一楼大堂里用膳。

  还没走下楼,就听见少年清澈的声音。

  “我都说了这碟子不是我打碎的,是刚刚那个抬着头用鼻孔看人的臭小子走过来时用袖子甩在地上的!”

  继而是小二的冷哼声,“客官,您这话就不对了啊,这碟子分明就是您这桌的,打碎了自然得算您的啊。”

  红衣少年不服气道:“分明是你看刚刚那家伙不好得罪,就想要讹我!”

  小二被他戳穿心思,心虚地没再说话,反倒是两人话头里那位不好得罪的矜贵少年停了脚步,斜睨了红衣少年一眼,嗤笑一声:“哪来的穷鬼,连个碟子都买不起?”

  红衣少年顿时勃然大怒,身侧的白衣少年伸手想要去拦,没拦住,只得在身后无奈扶额。

  “你这么有钱,这碟子本就是你打碎的,你倒是赔钱啊。我一没吃霸王餐二没为难小二,你凭什么说我是穷鬼。”

  矜贵少年一身黑衣,却衣襟与袖袍边角都用上好的金丝滚了边,更别提腰间挂着的海棠镂刻玉佩,浑身都在发光。

  闻言,他不怒反笑,从袖子里摸出一碇大金子,随手丢进小二怀里,“今日天上人间所有的客人,我请了。”

  说罢,还讥诮地瞥了眼红衣少年。

  小二顿时喜笑颜开,“哎哟,还是少主大气。”

  红衣少年盯着小二怀里闪闪发光的金子,又想到自己在山上顿顿都有的馒头,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

  他像是这辈子没见过金子,甚至这两日在天上人间所用银钱都是借的挚友的。

  原来他真的是穷鬼。

  原来这个家伙真的可以用鼻孔看人。

  红衣少年耷拉下脑袋,乖乖坐回了原位,那位被称作少主的黑衣少年已然趾高气昂走出客栈没了踪影。

  “两位公子。”柳明月走上前。

  原本还在因贫穷而挫败的红衣少年抬起头,脸上又是灿烂的笑容,“姑娘,你总算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柳明月瞥了眼身侧自顾自喝茶的白衣少年,笑道:“多谢公子相救,我已无大碍,今日是来道别的。”

  “哦,对了,当时你昏迷不醒,令弟就被我们自作主张放在了你左手间的厢房里。”红衣少年笑了笑,分明是经年冰雪不化的北洲,却烫到了人肺腑深处,“萍水相逢,客套的话便不说了,就祝姑娘一路顺风吧。”

  ……

  飞舟船舱顶上,柳明月掠过了她曾窥见的那一段隐秘情意,将回忆侃侃而谈。

  谢梧讶异挑眉:“那个时候,居然是你?”

  随即他又垮下了脸,不高兴地嘟囔道:“我御剑飞行飞反的丢人事你也记得这样清楚?”

  柳明月笑了笑,“谢梧,你救了我两次。”

  一次在她濒临死亡时救了她的命,一次在她堕入深渊时拉了她一把。

  “那你还在长山门第一次见我时就戏弄我。”谢梧幽怨地看向她。

  他可最怕应付女孩子了!

  柳明月笑而不语。

  起初为了争夺寿命点,谷中长老都建议她去接近玄蝉,与白溪相争,这样直播间的道友才会被吸引。

  毕竟妖女配高岭之花,向来是话本里受人欢迎的主角搭配。

  直到她刻意晚来一日,在恋综直播间看见了玄蝉的脸,以及记忆深处那抹惊心动魄的红色身影。

  原来少年叫谢梧,一个很好听却又很简单的名字,就像他本人一样。

  她瞬间改变了所有的计划。

  得益于少年还是与初见那般,不论在哪,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会不喜欢他,让她能够以争夺寿命点之名,却行心之所向之事。

  “那时我都不曾听说过灵越谷,也就没放心上。”谢梧有些感慨,“却不想百年过去,灵越谷的声望已然逼近琴音宗。”

  从任人可欺忍气吞声的小门派走到今日,其中心酸,他也只是作为过客窥见过冰山一角。

  众生谁不是在苦苦挣扎?沧澜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柳明月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长剑上,忽而道:“诶,赤霄剑这里像是缺了点东西。”

  谢梧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赤霄剑剑柄处凹下一块完整的弧形,那里本该镶嵌着一块滋养剑灵的血玉髓,其中精髓可令赤霄剑终日亮着红光。

  “听师父说,当年师祖以身祭剑封印妖魔,赤霄剑随之坠入无念海,等捞上来时就这样了。”谢梧道,“那石头我只在典籍里见过一次,还挺稀罕的,待来日妖魔被打跑,我就去无念海找个七天七夜,总能找到。”

  ……

  灵越谷后山,地宫。

  “将妖魔都打跑?”柳清风坐于地牢里唯一一张干净圈椅上,双腿交叠,手中把玩着一块比血还要浓郁的玉髓石。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天真可爱,难怪九卿这样喜欢。”

  而他身前,绿衣青年被两枚透骨钉穿透琵琶骨钉在墙上,红色的血滴落在绿色衣袍上,分外惹眼。

  宋九卿恍惚之间听见谢梧的声音,心头没有欢喜,唯有恐惧,对眼前笑意盈盈的人的恐惧。

  但面上他仍旧无波无澜,也跟着笑了笑,没说话。

  柳清风忽而又不笑了,从圈椅上站起身,一步又一步,走得不紧不慢,直至走到宋九卿面前。

  傀儡毫无温度的指尖掐住青年的下巴,迫使其抬起头。

  “九卿啊,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知你与他们一样愚蠢。”柳清风含笑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地牢里回荡,只教人不寒而栗,阴冷如毒蛇贴地爬行,“你杀了那么多修士,除了谢梧早已无人信你,他们从未想要你回去,就算你将这样重要的消息传回去,他们也不会将讨伐妖魔的功劳算在你身上。”

  宋九卿张了张唇,断断续续,哑声道:“他信我,便够了。他会等我回去。”

  “是么?”柳清风勾唇,低声道,“等他发觉你故意引修真界众人前来,却被我一网打尽之时,还会信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