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的苍梧城、江城、京新道,大周以南的夷洲、海境、渝参城……”

  使者立于主殿中心,声如洪钟,不难听出话中的沉重意味。

  “以上十五处地域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纹’,情况最为危急者当属夷洲。”

  “目前已有百十次他界恶兽袭击普通百姓的事例。”

  使者所立的金玉台周围环绕着十七个不同制式的石雕,有的是流苏树形状的,有的是七颗连在一起的星星。

  每只石雕都高约一丈,核心处微微闪着金色的光。

  这些石像分别代表如今的修真界十二世家以及四大顶级仙门,剩下一个属于宗正盟的盟主。

  千余年前,宗门与世家联合起来组成了宗正盟,并推举出盟主,随后在修真界一十八州府设下了安平塔。

  安平塔弟子身负镇压和降服妖邪之责,代表宗正盟保护修真界安宁。

  此外,十二世家和四大宗门的首领每旬都要参加一次宗正盟的集体会议。

  现在的这场会议是为了探讨怎样解决世界壁垒上突然出现的缝隙。

  经过商讨,宗正盟的成员将世界壁垒称作“界域”。

  其上的缝隙称作“异纹”。

  根据弟子们探到的情况来看,界域上的异纹分为两种。

  一种是相对于修真界而言无害的。

  例如鬼界与修真界接壤的无定河,以及修真界东南处的无垠海。

  这两处的异纹里并不会出现异界来物,但它们的范围会一点点扩大。

  与这两处的异纹不同,另一种异纹的性质极其恶劣。

  例如使者方才提到的夷洲。

  那边的异纹中竟然出现了他界来物。

  而那些外型诡异的恶兽与鸿元大陆的本土妖兽并不一样。

  它们完全没有智慧,只知道杀戮和破坏。

  更令人头疼的是,就算是最弱小的他界恶兽,实力都堪比元婴期。

  普通人对上以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任其杀戮。

  夷洲地处偏远,待支援的仙家赶到时,那里已经是一副地狱景象。

  到处都是如牲畜般被开膛破肚的百姓。

  未出世的婴儿被恶兽从母亲的腹部剖出,无情地撕成碎片。

  只有从脐带连接着的半截尸体上勉强能够看出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此次恶兽袭击百姓的事件太过恶劣,宗正盟只得提前召开会议,谈论如何彻底解决此事。

  奈何发现问题简单,解决问题难。

  蓬莱仙宫的少宫主,渡劫中期修为的修士,尽管这样,他还是差点折在夷洲。

  如此一来,久居高位的上位者们更加不愿派自家的好苗子出去送死了。

  使者解说过修真界目前的情况后,主殿内陷入沉默。

  会议刚开始时那几位咄咄逼人,阴阳怪气的家主们此时也都噤了声。

  还未真正触碰到自身利益时,谁都不想做出头鸟。

  良久的无言,最终还是宗正盟盟主率先开口打破现场的死寂。

  “鸿元大陆之外还有三千界。”

  “界域既是分割不同世界的高墙,也是保护我等不被他界来物伤害的坚实厚盾。”

  “现如今,这堵高墙被人为地开了破洞。”

  “诸君不如先行放下心中成见,共同御敌。”

  七星形状的石雕微闪,从中传出太一宗宗主燕逐尘的声音:“盟主说得不错。”

  “同心协力抵抗异界来物才是重中之重。”

  梅花状的石雕闪烁两下金光,上官家家主无奈道:“不怪我等扫兴。”

  “实在是敌在暗我在明,大家连敌人的基本情况都不明确,贸然行事怕是只会打草惊蛇。”

  四大宗门之一的玄清宗,本任宗主是个性子烈的,闻言暴跳如雷:“好好好!”

  “若真依你所言,大家都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何日才能修好异纹?”

  “如果迟迟没有人去探寻异纹出现的原因,天下将会出现千千万万个夷洲!”

  此言一出,立刻有几位家主表示赞同。

  可当宗正盟的盟主说到如何分派人手查探异纹的情况时,主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尽管这些上位者们也知道情况危急,可他们毕竟不需要对整个修真界,乃至整个天下苍生负责。

  他们是各个世家的家主,各个宗门的宗主,肩上担的是一个家族,一个宗门。

  若是贸然行事,实在不好对身后的弟子们进行交代。

  就连刚才那位脾气暴躁的玄清宗宗主,在这个时候也憋闷地住了口。

  盟主长叹一声,道:“诸位既知异纹的个中危害,不如先行征求一下各自门下长老弟子们的意见。”

  “我知晓各位的难处,所以三日后我们再次集会,届时再谈论此事。”

  “如若诸位还有其他问题需要说明,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开诚布公地讲一讲。”

  短暂的沉默过后。

  以流苏树为图腾的沈家作牵头,带领众人探讨过关于问道大会的诸项事宜。

  之后会议草草结束。

  燕逐尘将神识退出联系宗正盟成员的灵阵。

  守在他身边的林颂知见他睁开眼,赶忙上前两步走至他身边。

  “大师兄,情况如何?”

  燕逐尘摇头:“不好。”

  “悬在大家头上的那把刀尚未落下,谁也不愿做那个替别人挡刀子的人。”

  林颂知了然,叹道:“修真界并非只有十二世家,也并非只有四大宗门。”

  “诸方盟友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是各自肩上都有担子……”

  林颂知苦笑,转睫的功夫又换上了温和的笑:“你也别太操心了。”

  他揶揄道:“不然的话,你后面的头发都要掉完了。”

  燕逐尘瞪他一眼,余光注意到手边的宗主令牌时,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

  鬼使神差的,他问道:“一月后就是问道大会,小晚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吗?”

  林颂知明白其中内情,但现在也只能装糊涂:“小晚和沈师侄他们师徒俩一直在外历练。”

  “眼下还没传回讯息,我想……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燕逐尘平静地看向他,林颂知毫不心虚,甚至还有功夫调侃:“师兄瞪我作甚?”

  “就算你把我瞪穿了,我的头发也没办法长到你的脑袋上。”

  燕逐尘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沉声道:“自从当年的四界混战之后,修真界与其他三界的关系降至冰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其他三界中发生的大事。”

  “魔界新上任的那位魔皇很有手段,同样也很可怕。”

  “可以说,他完全是踩着对手的尸骨登上了至高位。”

  “每当我们的人想要调查关于他的详细信息时,都会突然失联。”

  “我们查到的东西永远只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那部分。”

  “我很好奇,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他又是在什么时候把势力渗透进各界的?”

  林颂知神色镇定,不解:“师兄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燕逐尘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片刻后移开视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如今的修真界不过是一盘散沙。”

  “随时都可能被应逐星的铁骑踏平。”

  “颂知,到时候你还会是太一宗的天玑峰峰主吗?”

  林颂知背对着他逆光而立,褐色的狐狸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燕逐尘越过他向后走去时,林颂知拉住了他的衣带。

  “宗门于我有大恩,这一点颂知不敢忘。”

  燕逐尘表情淡淡地移来视线:“希望你真如你所说那般。”

  待他走后,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从殿外的灌木丛里跳出,乖巧地依偎在林颂知腿边。

  林颂知抱起小狐狸,轻轻道:“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记得告诉星儿,让他近来不要联系我。”

  想了想,他补充道:“还有,让他照顾好小晚。”

  “修为进阶太快并非好事,他的身体会受不住,最好把灵力封起来。”

  小狐狸亲昵地蹭过他的下颌,随后从他怀里跳出,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阿嚏——”

  钟意晚揉了揉发痒的鼻尖。

  化神期之后就是洞虚期。

  短短九个月的时间,他进阶到了别人十九年都难以到达的高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

  系统检查过他的身体,一切指标都很正常。

  他问过奉常司的医修,可对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因为修为进阶得过快,钟意晚时不时就会出现高热、晕厥、躯干疼痛的异样情况。

  可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灵气就跟疯了似的往他的丹田里钻。

  原本他还认为这是好事。

  但眼见着自己正在爆体身亡的路上一去不返,钟意晚只得将自己的灵力再次封印。

  他心不在焉地堆了只丑了吧唧的雪人。

  新来的侍女玖柒怕他冻着,忙取了手炉过来。

  钟意晚脱下被雪打湿的兔毛手套,道了谢后从她手中接过了暖乎乎的手炉。

  玖柒是位面冷心热的大姐姐,和红铃一样都是龙骁卫。

  钟意晚放空目光看向藏星宫一角。

  那里是乔乔偷懒摸鱼时最喜欢待的地方。

  玖柒注意到他的目光,躬身行过一礼:“外面冷,君后不如回去歇着?”

  钟意晚眼睛一转,四下瞅过以后附在玖柒身边悄悄道:“在屋里待得太久,我都要发霉了。”

  “可以去宫外走走吗?”

  想到沈倦的吩咐,玖柒毫不犹豫道:“可以。”

  钟意晚眼睛一亮,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玖柒带他换了套衣服,两人简单地做过易容便出宫了。

  出宫以后钟意晚直奔张远客的书局。

  玖柒看着熟悉的路线,淡淡地开了嗓:“这样的人城里还剩十四个。”

  钟意晚一愣,狐疑道:“你是说……”

  玖柒:“其他三界来的探子。”

  “危害性不大,留着另有他用。”

  钟意晚蹙了蹙眉,就听玖柒接着道:“文远书局的那位老板原本也该被清理掉,但不知为何被君上留下了。”

  钟意晚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求过情,沈倦答应过他不动张远客。

  马车在书局门口停下,玖柒扶着钟意晚下了车。

  出乎意料的是,张远客似乎算到了他会来,现在已经站在书局门口等着了。

  钟意晚下车以后,张远客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乐呵道:“还请君后移步东阁。”

  看到钟意晚身后冷着脸的玖柒,张远客恭敬地一拱手:“见过大司马。”

  玖柒为钟意晚系好大麾,面上无甚表情:“现在没有大司马,只有君后身边的侍女玖柒。”

  魔界与其他三界不同,一向讲究强者为尊。

  女子可以在朝中做官。

  已出嫁的妇人上街时并不需要家中男子的陪同,更不需要头戴幕篱遮遮掩掩。

  张远客一笑,对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去东阁的路上,玖柒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右手一直握在腰间的佩刀上。

  张远客略显无奈:“整个晏京都在君王脚下,无人敢做掳他所爱的混账事。”

  “别人不敢,草民更不敢。”

  玖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先生出宫前曾是先王的御用调香师,怎会连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都不懂?”

  张远客眼神复杂,没有再说什么。

  把钟意晚二人请进东阁以后,张远客又去小厨房带了壶热茶回来。

  坐下后他直接道:“不知君后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钟意晚看了眼玖柒。

  对方抬手布下隔音阵法后便握着刀闭目养神,完全没有探听他们谈话内容的意思。

  犹豫过后,钟意晚还是道:“张师兄。”

  张远客含笑点头,将手边的糯米团子推了过去。

  “我知道你不是小晚。”

  钟意晚并没有觉得惊讶,他捏着装有热茶的茶杯暖手,安静地等着对方的未尽之言。

  张远客观他面色平静,乐道:“你跟你哥很像,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往心里藏,不喜欢跟别人说出去。”

  钟意晚哑然,默了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

  张远客一哂:“你应当知道观自在是谁?”

  看钟意晚并没有否认,他索性直接坦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包括观自在是谁,你哥现在又在哪里。”

  放在茶杯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钟意晚不抱什么希望道:“那么先生知道……我哥是如何打破世界壁垒去往造物主那边的吗?”

  张远客低下头,道:“这个啊。”

  “并非是他打破了壁垒,而是他本就属于那里。”

  见钟意晚眼中满是愕然,张远客轻喟一声:“他们果然把你保护的很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做那个打破美梦的坏人,君后还是请回吧。”

  钟意晚急忙道:“先生!我哥已经……我不想让他百年后仍不得安宁,我……”

  钟意晚咬牙:“我想了结我哥的夙愿,送他入轮回。”

  张远客的唇线缓缓拉直,周身的情绪都有些低气压。

  看他坚持,张远客只能重新坐下,直白道:“一把钥匙开一个门,两个世界两张门。”

  “他本就是开门的钥匙,如何不能去往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