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总觉得脸上刮起了小旋风,就像比武时对手打过来的拳风。

  并且这股风只存在于他的脸侧,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没有。

  他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空地。

  难道是闹鬼了?

  但他放出的神识并没有探测到任何魂息。

  自然也就排除了怨鬼作祟的可能性。

  一番搜寻无果后,沈倦收起指尖捻着的术法。

  罢了,或许是山风也说不定。

  当务之急是寻到大妖,抢回笨瓜师尊。

  他提起却邪朝着山上走去。

  外放的神识笼罩住整座荒山,很轻易地就寻到了某处石洞前燃烧着的篝火。

  两日前,他在那处石洞前的沙地上找到了一座沙堡。

  看手法他也知道那是笨瓜师尊堆的。

  但就是找不到钟意晚在哪里。

  这些天来他们把各种法子都试过了,仍旧是一无所获。

  沈倦步子不停,经过那处丢有鹿皮小靴的草丛时方才停下动作。

  望着草丛附近的斑斑血迹,沈倦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只锦盒,里边装的是钟意晚的两根断发。

  如果这些鲜血属于钟意晚……那么寻踪术法应当会有所感应。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沈倦抬手落下一道法印。

  一条红色灵线自断发中飞出,直冲地上的血珠而去。

  猜想得到证实,沈倦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山路崎岖,还多怪石。

  钟意晚明显在这里摔过一跤,看地上的血迹就知道他摔得不轻。

  只要一想到对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里吃了许多苦头,沈倦就觉得心底一阵焦躁不安。

  他半蹲在地上用指尖抹了一滴血珠。

  血迹还未干涸,人应当在附近才对。

  他以血为媒,用寻踪诀追踪钟意晚的方位。

  只是结果依旧令他大失所望。

  寻踪诀飘到他身后的空地以后就毫无征兆地顿住了,紧接着化为赤红色灵力散去。

  见此,沈倦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钟意晚就站在寻踪诀逸散掉的那片空地上。

  钟意晚的身体变得透明以后,那些伤口也莫名其妙地愈合了,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着那段红色灵线向他飘来,钟意晚欣喜地以为自己就能被沈倦发现了。

  可惜并没有。

  沈倦的目光再次穿过了他,落在了他身后的空地上。

  钟意晚急得团团转,根本不明白要怎么做才能跟沈倦有所联系。

  惊澜绝对在他身上动过手脚,不然沈倦怎么会感知不到他?

  他恹恹地垂着眼皮,蹲下身来靠在沈倦身边。

  对此沈倦无知无觉,他先是将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敛了几滴存入青玉瓶中,接着又将那只靴子收入一方锦盒。

  做好一切后,他拿出传讯符,跟纪云京报告了自己的发现。

  后者回复的很快,说自己马上就带人过来。

  至于地上莫名其妙的血迹,纪云京也觉得奇怪,因为钟意晚的身体还在冰棺里放着。

  沈倦收回传讯符,抬步往山上走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神识探测到在百丈之外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灵力波动。

  像是空间被扭曲了一样。

  沈倦捏了个缩地千里的法诀,身形很快消失在原地。

  钟意晚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心底一阵委屈。

  现在回去的话肯定会被惊澜抓住,下山去找师兄他们?

  但他们又看不见自己。

  在他发愣的功夫,不远处传来南明离火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将这片区域映得明亮无比。

  钟意晚担心沈倦遇到什么事,赶忙向那个方向跑去。

  ——

  南明离火的灼烧下,披着黑斗篷的惊澜发出阵阵怒吼声,原本的灰黑色瞳孔也在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沈倦提着却邪走近大妖,剑尖在石子地上划出沙沙声,像是磨刀时发出的声音。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一剑刺穿了惊澜的肩胛骨。

  看着对方试图反抗,沈倦直接放出比肩天道的威压,将其镇在了原地。

  惊澜只觉得身上有万斤重,根本动弹不得,他试图抬起身子,但稍有动作便从肺部咳出了一口血。

  沈倦面若寒霜,南明离火在他周围兴奋地跳动,所过之处不留一片草木。

  赤金色的火光映在一袭暗红色长袍的沈倦身上,将他衬得宛若地狱修罗。

  他冷声道:“我家师尊在哪里?”

  被压在原地的惊澜表情狰狞,但就是一语不发。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峙着。

  短暂地沉默过后,沈倦用脚尖抬起了惊澜的下巴,眸中闪着恶趣味的光芒:“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杀不了你吧?”

  “修真界的那群老家伙们将你关了二十年都没搞清楚你是从哪里来的。”

  “但我却很清楚。”

  沈倦微微弯腰,像是恶魔的呢喃:“作为‘造物主’,你们的世界却是遍布荒芜,多么可笑。”

  “你们这个物种会被动地吸取周围一切事物中所蕴含的生机,偏偏这种能力并不为你们所控,否则的话,三千世界就全成你们族群的繁衍地了。”

  眼见着惊澜停下反抗的动作,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沈倦勾起唇角:“我很了解你们这个物种。”

  “也知道你所谓的不死不灭不过是能回溯自己的时空,让自己永远处在‘存活’状态。”

  “别人可能会觉得很难搞,但对我来说不过是稍微花费点时间罢了。”

  “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钟熠被你藏哪儿去了?”

  惊澜嘴唇翕动,血红色的双眸泛着奇异的光:“他是钟意晚。”

  “错了,”沈倦满目嘲弄地直视他,低声道:“他叫钟熠,是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的笨蛋。”

  “不是你认定的那位仙尊。”

  “连自己的心上人都分辨不出来,你可真是有够傻的。”

  惊澜再次沉默了。

  他不是不能觉察到钟意晚身上的异样,他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看他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沈倦颇感无趣地拔出却邪剑。

  他打了个响指,南明离火立刻乖顺地飞回主人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惊澜失魂落魄地开了口:“小晚跑了,带他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逃跑,所以我提前在他身上下了一种咒法,时限是三天。”

  沈倦心中顿时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他沉下脸来:“什么咒法?”

  惊澜落寞道:“那是一种离我超过百丈便会失去实体的诅咒,根本解不开,就算杀了我也解不开。”

  “一旦他的身体变得完全透明,就证明诅咒生效了。三天之内,没有人会感知到他,他也回不去自己的身体。”

  “我只是……想稍微惩罚他一下,让他别一直想着离开,反正三天后诅咒便会自动解除。”

  听完惊澜说的话,沈倦周身都涌动着骇人的冷意,他敛了眸子,杀意四起,周围被南明离火灼烧过的空气都跟着冷凝几分。

  沈倦眸底阴戾,一剑刺入惊澜左胸,只要再偏一点,他就能直接刺穿对方的心脏。

  “你脖子上顶的是猪脑袋吗?魂魄离体超过七天便会化作孤魂野鬼,尸体中的生气尽失则会发生尸变。”

  “真是……”沈倦低骂几句,烦躁地抓起额前碎发。

  就在这时,他的神识探测到纪云京和宗正盟的几位长老正在往山上走。

  沈倦拔出却邪剑,随后抬手打向自己,装出一副和惊澜斗得两败俱伤的模样。

  他眸光阴鸷地望向惊澜:“等会儿你最好少说两句话,不然我就把你弄死。”

  惊澜看得出,他是真的有办法杀了自己。

  他的时空回溯只能将自己回复到半个时辰以前的状态,并且这个技能的使用间隔是四个时辰。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自己的这个特性,连唯一喜欢的钟意晚都没有告诉。

  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几乎是在纪云京和三位宗正盟的长老来到这处石子地的下一瞬,钟意晚方才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

  看到沈倦受伤,他心中慌乱却又无可奈何。

  周围到处都是南明离火的火苗。

  这种火对于阴魂鬼物可谓是一大利器,碰到一点便会魂飞魄散。

  钟意晚还未来得及靠近便被火苗中的阳气所伤,魂魄有一瞬间的晃动。

  “好疼。”他赶忙后退几步,额头也冒出冷汗。

  火圈中央处站着纪云京几人,在他们的交谈中,钟意晚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接下来三天,他既回不去身体,也没办法被其他人看到。

  钟意晚呆呆地怔在原地。

  等着他的结局无非只有一种,三日后被鬼差押送地府,忘记一切,转世进入轮回。

  他的表情空白。

  眼见着纪云京和长老们押了惊澜就要使用缩地千里飞回扶幽城,他却还被石子地上的火苗困住不能上前半分。

  火苗很小,一簇一簇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熄灭,但钟意晚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在他焦急地注视下,一行人终究还是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了。

  沈倦原本还想留下继续寻找钟意晚,但被纪云京拦住了。

  从他们的话中可以知道,沈倦为了找到他,今晨才经历过天罚祸雷,整个人还处于虚弱状态。

  钟意晚看向一行人消失的地方,心中的委屈感更盛。

  为什么每次他一落单就会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

  先是被观自在迷倒,之后又被南寄欢掳走,接着就是惊澜。

  钟意晚不甘心地攥紧拳头。

  自他踏上仙途以来已经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以来,他每天都在努力学习修真知识,修为跟坐火箭似的冲到了金丹期,完成了别人十年才能完成的任务。

  天赋这种东西他向来不缺,付出的汗水同样不比别人少。

  但老天爷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

  他的人生总结起来就是一步一个坑,一坑更比一坑大。

  明明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比别人差,但就是处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可谓是做什么事都不顺。

  这让他如何不郁闷?

  钟意晚恨恨地咬紧牙关,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一切的无能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如果这次侥幸得以大难不死,他定会更加努力修炼,以后谁敢拦他的路,他就灭了谁。

  ——

  天黑路滑。

  到了后半夜,下山的路更加难走。

  山下的扶幽城里灯火寂寥,没了引路明灯,钟意晚只能走走停停,时不时抬头看一下星空,以此来辨别方向。

  这处荒山上满是杂草和枯树,看上去和巫婆的老窝差不多。

  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路过野外孤坟的时候还不忘祭拜几下。

  回过神的来以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颇为可笑。

  明明自己也快成孤魂野鬼了。

  钟意晚抬头看向即将破晓的天色,眼中情绪莫名。

  大约是在城中早市刚刚开始的时候,他终于回了扶幽城。

  城里下着绵绵细雨,小溪上水汽氤氲,周围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钟意晚整整走了一夜的路,不过还好,现在的他没了实体,只是一片无知无觉的孤魂,根本感受不到累。

  路过某处院舍时,里面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这种声音对于阴魂来说伤害性极大,钟意晚被吓得差点散了魂。

  之后的路上,他经过道馆佛寺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散魂。

  他好不容易才回到驿站。

  会客厅里坐满了长老们,全都是生面孔。

  如今惊澜已经伏诛,唯一需要解决的事就是找回钟意晚。

  而钟意晚本晚就站在纪云京手边,听着他们讨论如何让魂魄显形。

  破除诅咒的方法有很多,但找不到本人就是白搭。

  钟意晚在一旁急得连连叹气,他试图推倒屋内器具来引起注意,但根本就推不动。

  他的魂魄太轻了,碰不到活物,也无法撼动死物。

  众位长老便已经开始为最坏的打算做准备了。

  三日后诅咒自动破解,也恰好到了地府鬼差前来索魂的时刻。

  只是修道之人最忌讳承担无谓的因果。

  地府中的鬼差就算修为再低,也位居神职。

  若是他们强行要人,被天罚祸雷劈死都算轻的,主要是他们还会承下恶因,之后又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祸事。

  纪云京见他们面露难色,也明白此事不妥,正欲主动担下抢夺钟意晚魂魄的任务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姜南沉声道:“让我把他带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