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莫两人开始对戏的前三分钟，江眠整个人都还是晕乎乎的。
自从他进入剧组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和周思衡握手了。
他本以为随着接触的次数过多，心情应当会更加放松适应。
可这具可恶的身体始终不受大脑的控制，心脏总是跳动的一次比一次激烈。
江眠有些分不太清，迷雾般的朦胧究竟是来自眼前，还是来自那快速跳动的心脏。
好在正在对戏的两人都非常专业，一旦入戏，很少再注意到场外江眠的情况。
就这么硬生生等着头几分钟的晕眩效果彻底消散后，江眠坐在距离两人半米的位置，撑着下巴观察着他们。
“早听闻燕小将军英勇之姿，今日得见果然如此。是小女子失礼了，还请小将军见谅。”
两人现在的对手戏，正是燕回与叶淑怡初见那段。
江眠皱着眉头听完莫灿灿起势，出声打断。
“抱歉，刚才那一段麻烦你重新来一下。”
虽然中途被打断，但莫灿灿完全没有生气，反而兴致更加高涨，又重述了一遍刚才的台词。
“不对，感情要再变化一些。”江眠眉心微蹙，试图帮助她寻找感觉，“叶淑怡对燕回一见钟情，但想到刚才落了笑话，又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人，所以故意顺势装出一副从容的模样。你刚才的感情过于娇羞，收回来一些。”
“好的。”莫灿灿闻言马上修改状态，三人就这这段初遇来来回回重新对了七八回戏。
等到最后版本彻底演绎完毕后，江眠那紧蹙的眉头才终于松了开来。
莫灿灿整整重复了十几分钟初遇的台词，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反而越挫越勇，江眠喊停指导一次，她的眼眸就亮起来一分。
只是这段初遇的片段，她都零零总总写满了一百多字的情感见解。
在叶淑怡与燕回初遇的这场戏份中，更多时候都是叶淑怡的台词和情绪，燕回回复的台词并不多。趁着莫灿灿低头整理笔记的时候，周思衡把目光转移到了一旁指导她做笔记的江眠身上。
和平时见到他的局促不安与尴尬不同，解读剧本、剖析人物内心时的他认真专注。
不知为何，周思衡觉得，这似乎才应该是江眠真正的模样。
可江眠猝不及防抬首回眸，对上周思衡探究的眼神时猛然低头，这样的细节又让周思衡无法理解。
他甚至飞速在头脑中回忆，自己似乎的确是第一次与江眠合作。
为什么这个小家伙看上去对自己永远都是避之不及的模样？
就好像……正在野外躲避大灰狼追击的羔羊。
江眠和周思衡两人各怀心事，倒是拉着两人对剧本的莫灿灿一脸热情，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同情绪翻涌。
和演技精湛的影帝对戏是一件非常舒爽的事情。
更不要说身边还有一位时时监测情况的专业编辑老师。
一个下午的对戏时间，莫灿灿只觉得意犹未尽，恨不得连晚餐也不享用了，大有一副拉着两人对戏到天明的架势。
最后还是林导偶然路过，发现他们的“大三角”组织并且带走了隐隐有些走火入魔的莫灿灿。
活泼躁动的小太阳一走，空气忽然凝固了起来。
江眠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伺机开溜。周思衡则背靠椅子，注意着他的动向。
“江老师。”
周思衡忽然出声叫住江眠，江眠准备偷偷迈开的腿一顿，转身回首时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僵硬”二字。
然而这人叫住了他，却并不开口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
江眠受不住，终于主动询问：“周老师，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思衡没有错过他开口时眼中流露出惊慌无措的眼神。
“江老师，其实有一个问题，我想向您请教很久了。”
江眠下意识的觉得周思衡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对他来说或许是一道送命题。
没有给他逃避和思考的时间，周思衡紧接着把自己藏在心中的疑问宣之于口。
“江老师，您是不是很讨厌我？”
江眠闻言一顿。
周思衡……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是他太过疏离给周思衡造成了误会，还是谁……和他说了什么？
是……他的身边人，还是网上，还是别的什么……
江眠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只觉得耳边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影响到了大脑的思考。
他的眼前不断闪过各种画面。先是几位身着白大褂的人团团包围住他，他们手上捏着不知道灌注了什么液体的东西，他们摁住了他的双手双腿让他无从挣扎，然后江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细长的针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江老师，江老师，江眠！”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江眠陡然回神，当意识渐渐回笼的时候，江眠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周思衡面前。
“你怎么样？”
直到周思衡再次开口，江眠才惊觉两人的距离近的过分，他整个人几乎快要贴入周思衡的胸膛。
江眠下意识用力，一把将周思衡向外推了出去。
正在检查情况的周思衡完全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硬生生推倒在地上。
一声闷哼响起，现场两人同时愣住。
江眠彼时终于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之后，像是被人摁下了暂停键，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傻傻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周思衡摔倒的幅度很大，周围不远处的人也纷纷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周思衡的小助理小李更是第一时间赶来现场，看到不知为何倒在地上的周思衡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准备搀扶。
江眠呆呆的走上前两步，也准备伸手扶起周思衡，却被小李一巴掌拍掉。
“粥粥你怎么样，要不要找剧组医生来看一下？”小李一脸慌张，匆忙检查了周思衡身上有没有受伤。
戏服的宽袍大袖被小李拽着，周思衡轻易动弹不了，他无奈的撇了小李一眼：“不碍事，只是你要再这么抓着我的袖子转圈圈下去，恐怕我就真走不了路了。”
经他这么一说，小李这才松开了自己手上紧抓着的袖子，然后转身气鼓鼓的准备找这起意外的始作俑者对峙。
“江老师，您如果不喜欢我们粥粥，大可以——”
小李话还没说完，就被皱着眉头的周思衡喝止：“知知，不要失礼。”
被周思衡这么一打断，小李就算肚子里有气也没办法发泄，只能无能狂怒，瞪了江眠一眼。
而被他瞪了一眼的江眠什么都没说，仍旧只是盯着被他护在身后的周思衡，默默把刚才被小李拍掉的右手藏到背后。
然而不明前因后果的剧组围观群众看他的小动作，心里则是更加肯定，周思衡刚才一定就是被江眠推倒在地的，所以他现在才心虚的想要藏起来伪装不是自己动的手。
只是大家心里都默默的想着，没有人敢出来说些什么。
毕竟一位是混迹娱乐圈多年的影帝，另一位身份恐怕也不简单，他们这些打工人还是不要随便挤进这场危险的风波当中了。
唯有几人上前殷勤关心周思衡有没有受伤。
周围环伺的目光让江眠的呼吸越发困难，他还是没有忍住，选择做一个逃兵。
可就在他转身没走几步后，身后传来周思衡的呼唤。
“江老师。江眠。”
周思衡甩开身边把自己团团包围的人，迈着长腿大步走到他面前站定，目光坚定，语气诚恳。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原本在周围个个目光如炬的吃瓜群众在听到周思衡主动开口道歉时都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明明刚才受伤的是周思衡，道歉的人应该是江眠才对啊？
这怎么还颠倒对象了呢。
江眠也没有想到周思衡拦下自己是为了说这个，有些怔怔的。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周思衡问这个，江眠只觉得自己本就混沌的脑袋又胀痛了几分。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明明是我让你受伤的。”
为什么要关心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江眠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疲惫的身躯，没有等到周思衡的回答，转身跑出了片场，再也没给任何人拦住他的机会。
被留在原地的周思衡长久之后，才默默叹出一口气。
他看着周围围观吃瓜的群众们，温柔一笑。
“给大家添麻烦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可以拜托大家都不要说出去吗？”
他的声音轻柔，语调轻缓，虽然是恳求的语气，可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根本招惹不起周思衡。
等到人群彻底散开后，周思衡才重新回到小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天见到江老师，先给人家道个歉。”
小李闻言，内心的不解到达了顶峰。
“为什么啊粥粥，刚才可是他害你受伤的。”
周思衡侧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首先，我只是不小心没站稳摔了一下，没有受伤。第二，不是他做的，你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他。第三。”
最后一点，周思衡并没有说出口。
他刚才站在江眠面前，近得能看到对方额头渗出的汗水，不自觉颤抖的身体，还有他上下起伏剧烈的胸膛——这分明是呼吸困难的表现。
周思衡很清楚，这并不是普通的恐惧，焦躁不安，江眠曾经一定受过什么伤，才让他有了这种应激障碍。
但周思衡同样也意识到了，似乎江眠在自己面前时，总是坐立不安，一副很慌乱的模样。
再加上刚才他凑近对方，对方发出巨大的反应，周思衡很难不把江眠的应激障碍与自己联想到一起。
但还有一点，周思衡怎么也想不清楚。
他和江眠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江眠会对他产生应激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