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御不着痕迹用手抹去鼻下的血迹,站直了身看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眉心紧紧皱起。

  容昀忽略alpha锐利的眼神,径直往方桥的方向走,被alpha抬手拦下。

  江明御一个箭步挡在了方桥的跟前,垂眸看容昀,“谁让你来的?”

  质问的、高高在上的口吻。

  容昀越过他的肩头怯怯地看了眼方桥,低声说:“我来找方桥哥。”

  江明御还想说话,方桥已经从一侧绕过,望着容昀的脖子,因为太过惊讶,一时之间开不了口,“你......”

  容昀抬手虚虚地掩了下,这么大面积的白自然遮不住,他黑亮的眼睛眨一眨,把苦难说得很轻松,甚至是如释重负,“我把腺体摘了。”

  猜测得到验证,方桥的喉咙滑过一丝苦涩,看向江明御。

  alpha接受到眼神里的深意,满脸被污蔑的委屈,气道:“这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方桥没说话,心里却不禁对江明御的到来有了几分了然:容昀的腺体摘除了,可alpha的病还未痊愈,怪不得必须求得他的原谅......

  他低头笑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终是找回思绪应了容昀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

  容昀上前一步,江明御心里躁得想打人,扬声道:“你看够了,可以走了?”

  说着去牵方桥的手要往小区里走。

  方桥把手抽出来,听容昀虚弱的声音,“方桥哥,我刚到这里,没有订酒店,可不可以跟你回家?”

  江明御咬紧了牙根,“这年头满大街都是酒店,你随便找一个......”

  话音未落,方桥点了头,“好,你跟我来。”

  江明御不敢置信地挡住方桥的脚步,“你让他跟你回家?”

  “不可以吗?”方桥抬头,“你也知道那是我家,我想带谁就带谁回去。”

  江明御微瞪的眼里满是受伤,被omega一句话堵得无法应对,干脆从容昀身上下手,一个眼刀扫过去,“你订不到酒店是吧,我帮你订,走,上车。”

  容昀往方桥的身边躲,“我和方桥哥很久没见了,我想和他说说话。”

  “有什么话好说的?”江明御彻底失了耐性,眉眼冷峭,“容昀,你别忘了,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答应过我什么。”

  容昀的脸更白了,“我......”

  方桥望向气焰嚣张的alpha,仿佛看到了从前和他相处时的江明御,一样的趾高气昂,一样的盛气凌人,而接纳alpha坏脾气的对象成了容昀。

  他不愿去想他不曾参与的那几年,厉声道:“够了,难道我带朋友回家也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如果你的改变只是说说而已,那不如趁早用其它方式来达到你的......”

  “目的”两个字在江明御消沉的眼神里哑火。

  方桥别开眼睛,对容昀说:“走吧。”

  江明御久站不动,凝视着方桥和容昀渐行渐远的背影,鼻下又是一阵濡湿感。

  长期使用禁药的副作用在这时显现,再加上许是明知方桥的信息素就在眼前却无法索取,双重作用下,身体开始反抗。

  这几天江明御频繁流鼻血,出血量并不多,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血液甚至蔓延到了下颌,他不想让方桥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江明御抬手抹得一手猩红,他没有跟上去,借由路旁的树干遮挡自己的身躯。腕上的心率仪感受到他的信息素起伏,又开始断断续续地释放电流,江明御半边身子都麻了,两条腿沉甸甸的迈都迈不开,只好半扶着树坐在草丛里,强行忍过这阵剧痛。

  嘀嘀——血滴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大颗大颗地砸进干涸的泥土里。

  风拂过方桥的鼻息。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却没有见到alpha的身影。

  管他做什么去哪里。方桥抿了下唇,收起心里不该有的担忧,笑对容昀说:“就在五楼。”

  容昀受到了方家人的热情款待。

  他是这几年来方桥唯一带回家的朋友,长得秀气,身上又有手术过的痕迹,实在是很惹人怜爱。

  方桥找了套新的睡衣让容昀换洗,趁着容昀在洗澡时,张仪神秘兮兮地将方桥拉到阳台,“这孩子是omega吧,腺体怎么回事,纱布上还有血。”

  方桥没挑明容昀的身份,撒了个小谎,说容昀的腺体不幸受伤只能摘除。

  手术的后遗症人尽皆知,张仪一听十分怜惜道:“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受这样的苦......”

  容昀的伤口不能碰水,洗完澡还得换药,药品都在楼下的车子里,方桥拿了他的钥匙去取。

  途径四楼时不禁放慢了脚步,甚至鬼使神差地绕到江明御的住处看了眼,见到从木门里透出来的光才微微松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江明御的身体很有可能到了某个临界点......岁月流逝,方桥依旧是最熟悉alpha的人,即使alpha有意隐瞒,他也总能从一些细枝末节里捕捉到异样。

  何必呢?他这样想。

  容昀脖子上的伤口愈合得很不错,大约五厘米的一条口子,缝了针,往后必然会留下狰狞的疤痕,只要一看就会知道他是个缺了腺囊的omega。

  容昀在方桥面前似乎总是带着一身伤,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是如此。

  方桥手脚麻利地重新替容昀缠好了纱布,余光见到容昀的神情,“你笑什么?”

  容昀抬起眼睛,“我没想到还能跟你见面。”

  当年在医院一别,容昀做好了永诀的准备,“方桥哥,你这些年还好吗?”

  “嗯,我一切都好。”

  容昀没等来下句,盈盈地望着omega,“你怎么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

  尘封在记忆长河里的照片跃于眼前:江明御将容昀抵在墙面,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容昀给江明御做人体抑制剂是既定的事实,还需要过问吗?

  方桥下意识想掠过这个话题,拿着换下来的纱布起身道:“你要喝水吗,我倒给你。”

  手腕被容昀握住。

  少年,不,四年的时光过去,容昀也已经二十二岁,他以前比方桥稍矮一点,现在已经和方桥平齐了。

  他就这样深深地注视着方桥,清澈的眼睛里裹着莫名的热度,哑声说:“方桥哥,这几年是因为你,我才熬过来的。”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我的真实性别。”容昀吸了吸鼻子,“你能原谅我吗?”

  方桥想把手收回来,容昀却攥得很紧,看了眼对方单薄的身躯,他终究没用力,只柔声说:“我没有怪过你。”

  容昀的处境水深火热,必要的伪装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方桥又怎么可能苛责对方?

  “江家找到我,跟我说我和江明御的信息素契合度有94%,想让我给江明御做情人......”

  容昀说到后面两个字,显得很难于启齿,音色低下去。

  方桥惊讶于容昀似乎并不知道江明御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这件事,但重点不在于此,他有些逃避的,“你不用告诉我这些。”

  他不想知道细节,也对容昀是怎么样给江明御“治疗”毫无兴趣。

  也许并不是没有兴趣,只是他不敢听,至于为什么不敢,方桥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的心乱糟糟的,揉成了一团纸,怎么抚都抚不平。

  方桥想阻止容昀往下说,可容昀还是开了口,“我不同意,他们就把我关起来,那间屋子很冷、很暗,我想逃却逃不掉,江明御走了进来。”

  相同的遭遇将方桥拽回多年的某一日,他被送进关着江明御的屋子里,而后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不应该再让容昀说下去了,但方桥还是自虐一般竖起了耳朵。

  容昀靠近点,半真半假地说:“我没让他得逞。”

  方桥愣住,容昀清秀的五官近在咫尺,几乎就要贴到他脸上来了。

  “我用裂掉的凳椅割伤了自己的腺体,出院后,江明御把我安排进他的房子里,可我们什么都没有......”容昀一把抱住omega柔韧的腰身,他咬牙切齿却又兴奋,“信息素算得了什么,方桥哥,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omega。”

  缠在方桥腰上的双臂越来越紧,omega回神一把推开容昀,他用的力气不小,容昀被他推得坐到了床上,不禁愧疚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只是太近了,容昀扑洒在他颈侧的绵热呼吸让他不太适应。

  容昀仰面看omega,手摸到被纱布裹进的腺体处,他有点落寞地说:“我好像闻不到你的信息素了......”

  摘除腺体的同时,omega的嗅觉也会受影响,容昀现在和beta没有太大的分别。

  方桥还没完全消化容昀的言语,深吸两口气,将带血的纱布丢进垃圾桶里,回过头,容昀的目光还黏在他身上。

  他觉得容昀好似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但几瞬,容昀又对他露出有点羞赧的笑容,“这四年,我一直期待和你再见,所以一做完手术就迫不及待来见你。方桥哥,谢谢你当年那么帮我,也谢谢你收留我。”

  说了太多的话,容昀更加虚弱了,微微喘着气。

  方贤结婚搬出去后,房间被改造成杂物间,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方桥安排容昀睡下来,给他倒了热水吃术后药,“别说这些,先睡一觉。”

  容昀问:“我睡你这儿,你睡哪儿?”

  按理来说,本质上两人都是omega,就算挤一床也没什么问题,但方桥还是决定到客厅的沙发凑活一晚。

  容昀撑着身体坐起来,“我是客人,我去沙发。”

  “别胡闹,你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方桥摁住容昀的肩膀,让人重新躺回床上,“有什么事就叫我,不用担心麻烦。”

  容昀咬着下唇,“那、那我还能在你家里多住几天吗?”

  “当然可以。”

  方桥熄了灯,轻手轻脚带上了门。

  父母看他抱着被子出来,不明所以,“不睡一屋吗?”

  “我怕压着他伤口,睡客厅,爸妈你们也快点睡吧。”

  搪塞完父母,方桥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窗外的风声呼呼叫着,本该是好眠的夜晚,方桥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容昀的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掀起了涟漪。

  整整四年,江明御病情未愈,又和容昀有那样高的信息素契合度,居然无事发生?

  究竟是事实,还是容昀在撒谎?

  方桥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刷的用被子将自己闷头盖了起来,任由黑暗将他吞没。

  而在一墙之隔的楼下,江明御冷汗淋漓地倒在床上。

  今晚似乎格外的难熬,整整两个多小时,电流时而猛烈时而减弱,但始终没有停下来,只要他想到方桥和容昀并肩离去的背影信息素就不可自控地起起伏伏。

  那些被他藏起来的极端想法又冒了头。

  为什么要这么忍耐?

  像方桥说的那样,他有千千万万种方法让方桥跟他走。

  自愿如何,不自愿又如何?

  他不想看方桥对别人笑,不愿意方桥跟其他人接触。

  赶走了一个林河,又来一个容昀......全都是不安好心的苍蝇,偏偏方桥识人不清。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拒之门外。

  为什么不相信他?

  江明御痛得蜷缩起了四肢,发出低低的痛吟,额头上青筋暴起,满是冷汗。

  他的手心里攥着方桥落在诊所的薄外套,茉莉花香微乎其微,可惜他只能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地采取如此见不得光的方式才能嗅闻omega的信息素。

  真想现在就冲到方家把方桥带走,将獠牙狠狠地刺入温热的腺体里。

  可是不行,他知道方桥会恨他一辈子的。

  带着这样的恐慌,江明御紧闭着双眸,竭力地抱住方桥的外套,想象怀里的就是心醉神迷之人,独自挨过漫漫冬夜。

  作者有话说:

  小容(大声):我跟他没什么。

  小江(更大声):我跟他半点关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