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考场从哥哥那拿到手机,微信有好多条消息,最上面的未读是沈槿刚发来的。
“恭喜盏盏高中毕业。”
“考得如何?”
平静许久的池水又被她投了颗石子激起涟漪。
我本不想回复的,以免又引起一串蝴蝶效应。解除了师生关系她依旧以长辈身份压我一头,礼貌仍是必不可少的。
“还行,挺好。”
沈槿教我们的时候总说,“还行”“挺好”是她们这群老师最害怕的词,一般都是我们考得不好又不得不回答时才这样说。如果是高兴或者沉默地不说话才代表着有戏。
我在对方雷点上蹦迪,沈槿沉默了一会儿,回复到:“我知道你不会让人失望。”
我身上残存着她的体面,不甘让对话在潦草中结束,遂问道:“工作在那边开展的顺利吗?”
“还行。”
讲究一个有来有回,有仇必报。
“好好享受你人生中最长的假期吧。”
“祝沈老师工作顺利。”
爸说,黎景枫高考是大事,从南方特意赶回来陪我度过人生重大时刻。他带着小儿子从车站赶到学校时英语口试甚至都结束了。他跟我解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直很惦记我和哥哥,怕我一直惦记所以没提前告知回来的事。
知道他是寻个自我安慰,我早就不计较这些,笑了笑说:“没事,回来了就行。”甚至主动去问他小儿子路上累不累,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
晚上家人一起吃饭,提到了爸的同龄人,狗男人最近离婚了,胡奶奶因为失去像样儿媳整天郁郁寡欢。奶奶不怪男人不专一,怪沈槿眼里揉不得沙子,不会宽容原谅,非得撕破脸才罢休。现在还不是闹得很难看之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沈槿太厉害,离了婚别的男人也不敢要。
我默默听着,除了沈槿本人都是未知全貌的,有什么资格评价。爸往我碗里夹了我最讨厌吃的芹菜,我把菜挑进了哥哥碗里,他眼睛一亮,都吃掉了。
所以你看,你不要的有人喜欢的很。
爷爷全程只提了一句就算不再有这层关系我也该好好感谢沈槿,我这三年有她太多的付出。
“希望会有当面感谢的机会。”
学校把毕业典礼安排在高考后,我最后一次以高中生的身份坐在礼堂。长袖校服外套埋葬了我太多眼泪,洗过多次再穿我还闻得到眼泪的咸。
礼堂中环绕着轻快的音乐掩盖离别的悲伤,我回忆起上次在这领了百词比赛的奖状,后又来这领了国二的英语竞赛证书,何不是柳暗花明。因为没了加分政策,早过了自主招生时限,它和其他奖状一样成为了高中阶段辉煌过的痕迹。不如证明沈槿说我有天赋这件事是彻彻底底对的,去学一门新的语言吧。又或许想法出现的够突然够草率,我为其安排了佐证,高考英语要考到145以上就把外语报到第一志愿里。
朋友没到,和其他同学聊天他们一个劲和我打听沈槿,不少风言风语趁机刮进了我耳朵,在此之前我爱沈槿选择了全部屏蔽:她靠着胡爷爷以前的威望和人脉爬上了现在这个她年纪担当不起的职位;她嫁给狗男人只是为了事业没有半点爱。现在时机成熟,提出离婚,卷走大部分财产离开y市。
“黎景枫,你和她走那么近,一定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吧?”
“她是不是这样的人耽误把你们班教成第一了吗?你们真狭隘,女人事业有成就是靠别人,你去问问赵立夏她靠的谁?”
笔直坐在班级前排的赵立夏突然被叫到名字下意识回头,目光相遇我心虚的要命,我很快暴露,在她的一个手势下就被叫到了前面。
“黎景枫,你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心灵鸡汤总说人的成长是在一瞬间。可能是我慢热,前前后后消化了一个月都未察觉,赵立夏这样说我才有了些不真切的体验。沈槿在情感上的离开算不上事,失去庇护才是,再也没人告诉我怎么对付这个世界了,我突然想反悔长大这件事了。
李荀石川在毕业后双向奔赴,青梅竹马没有天降的完美纯爱。老顾和我摇身一变二百瓦灯泡跟在他们俩身后。那小子眼睛不敢跟我对视,我猜到他羡慕嫉妒准备放手一搏。
“沈老师走了,你还放不下她吗?”
“她走的毫不犹豫,我也没那么多留恋了。”
“所以……”
“我会等她回来,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和她说明心意。”
老顾眼睛里的光暗了下来,我一再拒绝他心里愧疚,说:“咱们从小就一起玩,做朋友比做恋人关系稳固多了,多简单的道理。”
“不甘心而已。”
我就甘心了吗?残败的思念默不作声,在我麻木即将忘记的时刻发作,成为我回忆高中生活时一座永恒的碑。
没出成绩的日子爸带我和哥哥去了他在南方工作的地方。我的地理知识告诉我这儿离沈槿老家不远,查了一下高铁只要四十多分钟,便空出一天和哥哥一起去。
她家同样是一个地级市,经济比y市发达得多,我们省会城市才能见到的东西在这随处可见。江浙的城市也颇具历史底蕴,平平无奇的山或者寺庙都有典故。当地早茶的千层油糕很好吃,甜腻腻很符合我的胃口。沈槿在这座城市长大,有皮肤白皙细腻的天然优势,说普通话也沾着水乡的软软糯糯。
我和哥哥两个人终究还是外地人,听不太懂掺着方言的普通话,转了一天,买了冰箱贴和钥匙扣做纪念品便踏上了回程的车。
我没告诉沈槿我去了她的老家,这里有她并不快乐的青春,好不容易逃走,再提仿佛又把枷锁套在她身上。
很快到了出成绩的日子。零点,我闭着眼点了查询按钮,迎来的是一片空白,省内的查成绩系统一如既往的垃圾,刷新到两三点还是崩溃状态。本就脆弱的心脏因为紧张又抽痛两下,我发消息给沈槿说:“越长大越脆弱,竟然因为查不到一个成绩开始心脏疼了。”
“我替你查,你早点休息。”
她是我许愿地理满分的锦鲤,又是我最信任的大人,交给她很放心。
压力大的情况下梦是混沌的。我梦到了一个极高的分数,所有人都祝贺我。沈槿为我骄傲,要实现我一个愿望。我求她别再走了,梦里的人性格相反冷酷无情,说:“我不。作为你嘴上说不想我的惩罚。”
起床看见她给我发的截图,总分和我的理想分数差了十五分。英语差两分满分,数学脱胎换骨般考了一百二十多分。
“上你喜欢的工大绰绰有余的。”
“我觉得尝试一下外语也挺好的。工大也不是非去不可。”
她并未表现出半点惊讶,回复到:“知道了,我最近会帮你研究出志愿。要不要学师范?”
“不要。爷爷,妈妈,你都是老师,干嘛我也要做老师。”我才不要成为情绪极其不稳定还严格要求孩子的可怕大人。
“我还能影响的了你啊,真是荣幸。不学也挺好的。”她阴阳怪气的回复仿佛已经在我耳边立体播放了。
“沈老师辛苦了,毕业了还给你添麻烦。”
“我答应过你。这事别人来做我不放心,学院每年都派我去做填报志愿的讲座,我算的上专业,相处久了也了解你的喜好,这件事交给我没问题的。”她破天荒地发了语音解释,语速很急促,上句话客套的态度和不在意的语气一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不忍让她一大段话挂在这,回复了“好。”
七月末我被s市外国语大学西班牙语专业录取,沈槿说,这是我所有志愿里她报的最满意的一个,前两年我好好学习大三可以公费去国外交换,以后去国外念研究生会很习惯。
她熟知这些政策的原因只有一种可能,向前夫哥打听隔壁院的事。想到这莫名的烦躁,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分开,又因为我联系到一起,我真该死。爱慕随着分别沉入海底逐渐冷却,她解除婚姻关系后完全可以不再管我这个亲朋家孩子,却因为“我会对你负责”的话为我打点好一切。
没法当面感谢她让我觉得自己很虚伪,按着爷爷说的邮了些老家特产给沈槿。
表露对沈槿的思念会耽误她的工作,没话找话地问大学的事又让她拉下面子去找狗男人,别人问起我想不想她时,我都不假思索地说不想。人间多的是事与愿违,道理我都懂,知道再见面的时间是虚指,可我着实想念。
李荀:“沈老师是真的喜欢你,和你有关的事她都做的认认真真。”
“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呢,我们以后都不一定见得了面。”
“她亲口说的?”
“我高考的分数配不上她的努力,还总添麻烦,干嘛要见我这个让她失望的人。”
算是尘埃落定了。我翻出高考过后一股脑丢在整理箱的东西开始收拾。被教材练习册压在最下面的是装礼物的小盒子。当时受到了沈槿的冷落,一气之下把记录我们之间羁绊的东西压在箱底,永不见天日。
是被整整齐齐捆成一沓的记了作业的便利贴,我们去考试那天的大头贴,抽的盲盒还有丢了一只配不成对的耳环。除了回忆和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沈槿什么都没留下,卷走了我世界的一切情绪,只剩孤寂。
我的人生好像只剩下这一个夏天,以至于后来的夏天我都不断回忆,与之比较。这几年无数瞬间里的沈槿慢慢消散开来,平静望着我的,袒露真诚的,隐忍不发作的。记忆在高温中被燃烧,剩下一地灰尘,她出现在我梦里的次数越来越少,那张脸甚至都模糊了,被泪水浸湿的梦里,她是否捕捉到我的影子?
我沿着她指明的路走下去便是最好的相见。
我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