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林冕的脸色阴沉无比。
他平时最注重仪表, 哪次出现不是西装革履,发型一丝不苟。
如今不仅西装的纽扣扣错了位置,就连里面的领带也是歪歪斜斜, 头发也没做定型,眼下那么大的黑眼圈也没说遮一下。
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
林语被打了一巴掌跌倒在地后, 望着眼前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人吓得连连后退。
他不知道林冕是怎么发现自己在这里的。
而男人此刻, 又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这次叶梦洲会来救他吗?
还是跟上次一样, 只能靠他自己?
可是两次同样的经历叠加成的双倍恐惧, 已经令林语紧张害怕到双腿发软,站也站不起来了。
林冕慢步上前,高大的身躯遮住了背后的所有阳光, 在自己弟弟面前蹲下,眸色阴冷, 像是凝了千年的寒冰。
“林语, 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以为和一个同样是私生子的畜生玩意勾搭在一起就妄想扳倒林家?”
他的话说的没头没尾,林语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然没等他出声, 林冕便又猛地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逼他望向自己:“说!是不是你让叶梦洲四处败坏我们林氏集团的名声,和杜莫谦勾结起来毁了我好几桩生意的?”
听了男人的怒吼,林语依然处于状况之外。
因为他并不知道叶梦洲和杜莫谦一起做了什么, 他们也必要告诉自己知道。
不过,此刻他倒更希望对方说的是真的。
甚至希望叶梦洲能下手更狠一些, 让个动不动就扇自己巴掌的人为此焦头烂额到再也顾不上来找自己麻烦,最好让林冕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才好。
“你想死是吗!哑巴了?给我说话!”林冕再次怒吼一声,突然抬手掐住了林语的脖子。
他使了狠劲, 指尖都用力到发白, 像是真的要置林语于死地。
林语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脸色惨白一片,在男人的手掌之下艰难的喘息着。
两人力气悬殊,他拼命想要掰开对方的手掌,却只是在做无用功。
很快,林语嗓子眼里的氧气即将耗尽。
就当他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亡时,对方却猝不及防的松开了五指。
“咳!咳!”林语痛苦的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等他渐渐缓过气来,怒瞪向面前的男人时,忽然愣住了。
林冕面容憔悴,一改先前像要吃人的神色,正满目温柔的望着他,眼中藏着无限疑问,却又饱含深情。
林语懵了。
不明白林冕为何会有如此转变。
难道真的是生意上的打击太大,终究是疯了吗……?
林冕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浑身脱力的向后一仰跌坐在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肩膀簌簌颤抖。
林语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一时间竟分不清对方是在笑,还是在哭。
直到看见林冕指缝中有眼泪滑下,才愕然发现嚣张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哭了!
林冕这些日子遭受的巨大压力,终究还是忍不住在这一刻爆发了。
自从他继任了林氏集团的董事长位置以来,便引发了很多人不满的情绪。
如今董事会高层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一个个都拿着他早已花钱压下去的绯闻照片来质问自己。
林冕本以为自己和弟弟的关系是个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炸弹。
没想到,最先被挖掘出来的,竟是他对林语求而不得的那段期间,在全国各地纵情声色的桃.色新闻。
消息一经传播,他不可避免的失了人心,如今董事会骨干已经被挖走了一半,还带走了手下的精英团队。
现在的林氏集团,就是个空有一身光鲜靓丽外表的空壳子。
更令他雪上加霜的是,最近他谈下的好几笔生意对方都在签约的临时关头反悔。
而挖墙脚的,无一例外是原本和林家没有半点产业重叠的杜氏集团。
想到之前林语在杜莫谦手下工作过的事,林冕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自己的弟弟头上。
无奈那天他强迫未遂之后,林语就不见了。
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而林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什么也没有带走,完全消失的了无踪迹。
同时,令他分身乏力的公务越来越多,他也无暇再去寻找这个下落不明的弟弟。
然而,却在某天与人交谈时,意外得知他居然参加了叶氏集团董事长的订婚宴。
林冕当时立马就想起了林语之前在一艘轮船上面做过的荒唐事。
熬夜办公的他连家都没有回,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忙忙赶来了叶梦洲的住处。
本以为要费一番工夫才能见到人,没想到竟会这么容易。
林冕已然被妒火和愤怒冲昏了头脑。
丝毫没有疑心自己能轻而易举查到叶梦洲的住所,和没有被房子里三层外三层安防设备拦下的原因。
只因他在见到林语的那一刻,早已丧失了全部理智。
当年,他在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后,一直有在试图弥补对林语的亏欠。
自己宠着他,对他有求必应,给他买了房,纵容他辍了学,甚至对他接二连三的带野男人回家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个弟弟是怎么回报自己的?
和外人联合起来对付他?
他就算再恨自己他也是林家的人啊!
怎么可以就这样葬送了祖辈留下的家业?
自从林冕知道林语和叶梦洲勾搭在一起,不知羞耻的与他同居,甚至联起手来想要毁掉林氏集团之后,原本对这个弟弟的爱意已然尽数转化成了浓浓的恨意。
他今天本是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情来的。
想着走出这扇门之前,一定要掐死这个水性杨花的贱货。
可是,他怎么就是下不去手。
甚至心里觉得他和这个弟弟之间的感情,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
“小语。”
林冕眼泪已经止住,放下双手抬起头,久违的这样叫他。
“你是不是怪哥哥从前对你不够好?你告诉我,希望我怎么做?对你温柔点吗?”
林冕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疯了,明明处于极度的暴怒之中,脸上居然带笑。
“我又何尝不想这么对你,可是你根本不给我好好对待你的机会!”
他眼神癫狂,近似喃喃自语道:“我一直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是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对方恰好又是自己的弟弟,你知道那晚我从你房间离开之后内心有多么煎熬吗?我快要疯了!不敢相信自己做了那种畜生不如的事,只能不断在心里麻痹自己,是你先勾引的我!”
“在那之后,我是想补偿你的,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整天带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来气我!我的嫉妒,我的愤怒无处宣泄,只能那样残忍又粗暴的对待你……如果你能乖一点多好,不要反抗我多好,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林冕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悔恨之意,但更像是疯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氏濒临破产边缘的事对他打击太大,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小语,你看看我吧,从今往后哥哥不会再去管世俗的眼光,我们是亲兄弟又怎么样?谁说亲兄弟就不能在一起?我现在就把你接回林家,以后我们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他伸手想要触碰林语的脸颊却被躲避。
要是从前,林语的这一举动一定会换来狠狠的一巴掌,但是林冕今天却并没有这么去做。
林冕有些惆怅的望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渐渐收回自己的手臂。
再度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哽咽:
“小语,跟我回去吧,哥哥以后绝对不会再粗暴地对待你了,就算祖宗的基业没了又怎么样,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想我还能继续坚持下去……”
林冕说的恳切。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是他的弟弟了。
对于林语来说,对林冕的印象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滥用暴力的恐怖分子。
自己本就不是林家的人。
至于他所说的林氏集团,存亡与否又与他何干?
林冕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中带着内心深埋已久的痴情与迷恋。
当男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低头吻上他的时候,却被林语厌恶的扭头避开。
“我不会跟你走的。”林语嗓音沙哑道,语气决绝,“我要留在这里,跟梦洲在一起,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吧。”
闻言,林冕的面色惨白一片,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浑身禁不住震颤。
当他忍无可忍,又要恼羞成怒的扇林语一巴掌的时候,高举的手臂却在半空中被拦下——
“你以为我会让你打他第二次吗?”
一道浸了冷水般的声音自林冕背后传来。
他正要回头去看,却猝不及防的被人掐断了手脖子。
“啊啊啊——!”
伴随着一道惨叫声,林冕面目狰狞的托着自己已然毫无知觉的小臂,直起身来就要给叶梦洲致命一击。
叶梦洲侧身一避,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又一脚将狼狈不堪的男人踹到门外之后,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林冕彻底隔绝在了大门之外。
叶梦洲快步走到林语面前,对门外不断传来的敲打声不闻不问,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之后便轻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动作小心的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看他脸上的巴掌印:“还疼吗?”
林语缓缓摇头。
虽然刚被打的时候有点疼,这会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叶梦洲慢慢从他面前直起身来,坐到他旁边。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叶梦洲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林语顺势枕在他的肩膀上,虽然这会已经不再哭泣,但只要一想到林冕强行闯进门时的那一幕,还是会有点后怕。
叶梦洲牵起他的左手摊开,望着掌心里的斑斑血迹:“指甲该剪了,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林语怔怔的点头,到现在都像失了魂一般。
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大脑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
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能意识到叶梦洲刚刚出现时那句话的话外之意。
“梦洲……”半晌,林语缓缓张口,“那些事,是你做的吗?”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这段时间早出晚归,也是在和杜莫谦一起谋划怎么扳倒林家吗?”
虽然林语并不认为叶梦洲会为自己报仇,但刚才林冕信誓旦旦的说毁了林家的人就是他和杜莫谦,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林语还是决定问出口。
叶梦洲并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是呢?你会阻拦我吗?”
尽管他针对林氏集团,不全是为了林语,他也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
但如果此刻眼前的少年勒令他停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终止原来的计划。
林语沉默着思考,之后又怔怔摇头:“不会,不管林家最终会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那林冕呢?”
林语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生理性的犯恶心。
“我不想再见到他。”林语嗓音冷冷道。
他已经对这个丧心病狂到不顾骨肉亲情的人彻底失望,希望林家就此陨落,不要再给林冕东山再起再来威胁他的机会。
得了他肯定的答复,叶梦洲心下了然,也终于可以放手给林氏集团最后一击。
“把林冕忘了吧。”叶梦洲低眸望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顿了顿,又再次出声道,“包括林家。”
事到如今,他仍然不十分确定自己对林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但他依然在选择曝光林冕劣行的最后关头,将有关林语的照片都剔除了出去。
他明知道如果让所有人都知道林冕是个强迫亲弟弟的畜生败类,更能让他身败名裂至永远翻不了身。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这么做。
原因是什么,他现在还不能坦诚的面对,但此刻,答案在他心里已经逐渐明晰了。
叶梦洲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
至于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他要林语忘了林冕,忘了林家。
这就表示,彻底脱离原来身份的林语已经没有退路了。
今后,只能待在这间密不透风的“鸟笼”里,活在自己的庇护之下,让觊觎这只鸟儿的人,再无得逞的机会。
叶梦洲眸色渐深,不自觉加重了搂着少年肩膀的力道。
就算林语对自己另有所图那又如何。
就算他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的那又怎样?
既然当初是他先来招惹的自己。
不管他想做什么,又或是想要得达成什么目的。
在自己弄清楚想要的是什么之前,绝不会让这个人轻易离开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