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月亮起誓,爱大小姐每一天。”——《零零一密录》
既是巡州使,便不能总待在一隅之地。
凌一本想收拾些东西走,才察觉连身上这套衣裳都是大小姐给的。
瞅瞅某人,半点没自觉的蹲在院里挑花,说要带一盆最好看的走。
也就是在南部,若是被安排去了西部或者北部的巡州使,别说花了,带根草去都蔫吧。
“大小姐,时间不早了,等会还要去置办行李。”
眼看日头快至中空,凌一怀疑的眼神望向大小姐——她是不是蹲那看蚂蚁搬家来着?
“好了,走吧!”
大小姐起身,连根带土拽着几株醡浆草,将一旁花盆里的月季拔掉,插上自己刚刚薅出来的醡浆草。
“最好看的花?”
自己等了这么久,大小姐就挑了这?甚至算不上正经花,只是为这满院花作配。
“元元嫌弃?”
“怎么可能,能被大小姐选中,也是它的荣幸。”
凌一已经完全锻炼出来,大小姐刚起个话头,就知道她要借机生事,连忙堵住了她的话。
苏安轻哼一声,捧着插着醡浆草的花盆从凌一身旁走过。
走出四五步,又重重哼一声。
凌一噗嗤一笑,知道是因为自己没跟上。
似乎解了些心结,大小姐越发爱娇。
小院上了锁,凌一两袖空空,跟着大小姐走街串巷,不一会儿不止两手,肩上都挎着一只花草锦袋。
置办好行李,马车挑了常见的黎草色,分外低调。
将东西归置好,凌一想了想,问道,“大小姐,要不要去牙行……”
话还没说完,喜提一枚大白眼。
大小姐将她“精挑细选”出的醡浆草固定在马车右角,抬头凉声道,“刚当上官,就开始买丫鬟享受了?”
凌一气结,说的这是什么话!
五州十八郡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巡完的,免不了车马奔波。
大小姐生在武将世家,即便不怎么讲究,出入都有仆人跟随,处理杂事。如今跟自己在外面,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她怎舍得?
还不如去牙行买个人。
奈何才开了话头,便被大小姐噎住。
马鞭甩了,两匹马登时动起来,沿着西坊的路边开始向兰陵城外走。
苏安凑过来坐她旁边,戳戳某人鼓起的脸颊——
“元元真傻!连盆好看的花我都容不下,怎会接纳第三人?”
“您是承认那盆花不好看了?”
凌一撇开脸,躲过大小姐魔爪。
“原先也是好看的。可我看完元元再看它,便觉得丑了。”
大小姐毫不害臊地开口。
凌一手忙脚乱把她推进马车内。
这还是大街上,没见卖糖球的小贩闻言都瞪大了眼,直勾勾看过来。
她脸皮还没这么厚!
难怪都说兵营里混过的人脸皮都比边郡的城墙厚!她瞧大小姐,更是“个中翘楚”!
“元元我们去哪?”
大小姐只安分了一会,又探出身来,挪到凌一身旁坐下。
此刻已经出了城,暖融融的日光倾泻在大地上,绿了一地花草。
城外缓江玩着曲水流觞的游戏,三三两两的小贩支起摊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来往游人如织。仙珠府
兰陵的郡令将此地治理的很好。
凌一记下来,手中动作却没停,扯着缰绳驭车离去。
南部五州最穷困的郡县,也比得上北部排名中等之郡。自己巡州使的职责,恐怕要做的事情和以前差不多,无外乎做一把尖刀,刺破这番热闹繁华。
然后给卫帝献上钱财与忠诚。
忠诚么……
凌一回过神来,笑了笑。
她自然还是有的。
一日未脱离黑龙卫这个身份,一日便忠于容国皇室。
闲闲驱使马匹,坐看四边风景。
春州无处不开花。林木也常绿常青。
地势平坦,流水无灾。牧羊人或放牛娃,各自带着哞哞叫和咩咩叫,在水丰草茂的地界闲逛。也不必赶于一处,随意便能吃饱喝饱。
“元元,以后我们老了,也这样生活好不好?”
大小姐从后揽住脖颈,温热呼吸扑洒过来。
“你放鸭子,我放羊,冬天的时候烤羊烤鸭吃。”
“那我要吃烤鱼怎么办?”
凌一轻笑,侧耳等待大小姐回答。
她要是没记错,大小姐说得都是她自己爱吃的食物,真是狡猾。
“去集市买呗!”
大小姐拽了拽凌一身上的粉色衣裳,越发觉得自己眼光好。
“元元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凌一撇撇嘴,拍开大小姐作怪的手。
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鲜艳的颜色,微微有些不自在。
奈何大小姐幼稚地撒泼打滚,就像顽童,缠着让自己穿上了。好在大小姐去边郡的那几年,自己因为体虚也没有被派出去干活。
在临安一直呆着,只消在背后指挥,早晚不出,肤色竟然回白。
此刻倒也和身上颜色相衬了。
她却不知,脖颈泛上的粉,比身上衣衫更加娇艳动人。
大小姐瞧见,怕说了凌一恼怒,自己在一旁悄悄笑。
和以往城外荒凉不同,夕阳落去后,还有很多人乘着马车在外,甚至有人扎起了帐篷。
“元元,这是干嘛?”
野外宽广,大家都散的很开。彼此远远离着,互不干扰。
“兰陵月边星……”凌一开口,见大小姐还有些茫然,伸手捏了捏她脸颊。
“即是夜流萤。兰陵是春州气候最温暖的郡县,夜间常有流萤飞舞,四季不休。城外忘涯坡更是流萤盛地,很多人慕名而来。”
“不过是腐草为萤。”
大小姐撇撇嘴,十分看不上。
凌一哈哈大笑,惹得大小姐不客气肘击。
“唔!早说您力气大,轻一点。”
“兰陵无处无花,于是人们便认为这些流萤乃是花魂所化。这些夜游客,要么读书附庸风雅,要么就是有情人,伤花感怀,许誓半生。”
刚说完,便见大小姐托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停下,在此过一晚。”
大小姐将凌一推到一旁,自己驾车上了一个高坡。此地有些偏,瞧着花草也不多,因此根本没人过来。
那些夜游客,大多选择地势平坦的草地,互相离的不远不近。
不像凌一她们这边,怕是高声呼喊,还要让声音飞一会,才有第三人能听见。
足以见地势之偏。
“您要是想赏流萤,何故驱车这么远,这么偏?”
都快离开忘涯坡的范围了。
凌一在心底默默吐槽。
“这会到不嫌腐草为萤——”
“我什么时候嫌弃,”大小姐坚决不承认,“这些都是可爱的花魂。”
“繁花易逝,韶华易老。”
大小姐摇头晃脑说道,“以它情鉴我心,我对元元之心永恒。”
凌一真感谢今日余晖散的快,此刻天地半明半暗,也就看不见她如何脸红。
嘴上却还说着,“若不是有个典故,您哪能看上夜流萤。”
“胡说,元元也是读书人,一定也爱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元元喜欢的,我自然是喜爱的。”
凌一翻个白眼,刚才可没见您这样。
晚间没生火,下午买的饼还软乎,便吃着饼就着花茶,对付了过去。
吃完饭才用竹筒里的水洗漱完,周围已经有一闪一闪的光亮。而后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橘黄色彩在夜色闪烁。
望头顶夜空,再看周围流萤,便知为何被称为月边星。
凌一倚着车壁,听流水淙淙,马鸣嘶嘶,眼前如繁星坠落凡尘,满心都是欢喜。
苏安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流萤。
她想唤凌一快看,才见心上人倚着车壁,唇角是恬淡笑意。
刹那间,天地一片虚无。
这个世间,似乎只有元元在。
那些流萤飞舞,在元元身边一闪一闪,而这美景最为核心之处,是元元唇角那抹笑意。
大小姐本坐在马车另一侧,此刻换了姿势,膝行过去,不声不响。
她也不知怕惊扰些什么。
或者是怕元元,成了仙儿,便随着这些流萤一起飞舞着去了。
瘦削的身体裹在衣袍内,被风卷起的袍角起起落落,露出细白的手腕,似乎脆弱到轻易可折断。
唯有苏安知道,它是如何坚韧又柔软。
“嗯?大小姐?”
人到了近前,凌一才察觉。
只怪夜色太迷人。
“元元,听说天上有仙宫。”苏安眸光幽幽,“听说有些仙人会下凡。”
凌一不明所以,大小姐这是赏着流萤开窍了,在编打油诗?
“听说仙人在凡间厌烦了,就会回仙宫。”
大小姐眼中簇地燃起明亮的光,亮地惊人!
“后来有凡人爱上仙子,害怕她回仙宫。就娶她做妻,藏起了仙衣,这样就永远和仙子在一起了。”
唔,好像是有这么个传说。凌一点头,暗自思考大小姐怎么忽然讲起了故事。
“方才,我也觉得元元要回仙宫了。”
大小姐看向凌一,目光越发闪亮。细看才发现是盈盈泪珠折射着夜光。
泪珠如串,一滴一滴砸在木板上,弹起,碎开。
凌一慌然无措,哪还有心思看流萤。收回了全部心思,整个心都是眼前忽然哭泣的大小姐。
“元元——”
明明哭着,却又如此字正腔圆,差点惹得凌一笑。
可瞧大小姐哭得伤心,凌一不由鄙弃自己良心有些不够多。
她伸手过去,一下一下抚着大小姐的背。
“我可以藏起元元的仙衣吗?”
带着哭腔,大小姐此刻看起来分外柔弱。让凌一想起宫墙内,淋雨却找不到遮蔽的猫咪。
不过,似乎自己的衣裳现在都是大小姐在准备,何谈藏起?
“不可以吗?”
哭了一阵,大小姐眼尾都泛红。
凌一虽然有些想不通,却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大小姐拉着自己进了马车内,垂下车帘,将车窗的细纱也拉上。
“给我。”
啥?
“元元不是要给我仙衣吗?”
泪眼朦朦的大小姐,打了个泪嗝,就这样看着凌一。
凌一瞬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她立马从车厢后侧拉开一个木板,里面是叠好的衣裳。她迅速取出一件递给大小姐。
“因为元元要回仙宫,所以给我假衣裳吗?”
凌一瞧着那泪珠不断,大小姐神色落寞,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
“大小姐,这就是仙衣!”
她义正言辞说道。
“可是都没有元元身上的香气。”
呜呜咽咽,却还能把话说清楚,凌一合理怀疑大小姐在逗自己玩。
终究还是无奈解下外袍,丢给了大小姐。
大小姐接过去,嗅了嗅,如获珍宝抱在怀里。
凌一不忍直视!她扭过头,万分羞耻。
怕是那流萤今夜潜入一只叛徒,接着闪光给大小姐下了迷心智的毒。
大小姐止了抽噎,泛着水光的眼睛睁的大大,看向凌一,“元元还留着其他仙衣。”
“果然元元还是要回仙宫的。”
“没关系的,反正我一介凡人,怎地仙子垂爱。”
“你回去吧,就算没有元元,我也不会伤心的。”
凌一头疼地看着大小姐,求您收了神通吧!祖宗!
我还回去?我长翅膀飞天上去?
“呜……”
眼前人泪水决了堤,却还强忍着,只唇间溢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她要是嚎啕大哭凌一也就当做看不见,偏生这样咬着唇,泪珠滚落惹人心疼。
又解开一件中衣扔过去,凌一低头看,身上只剩两件了。
“求您!大小姐,别哭了。”
看着大小姐抽抽噎噎的模样,又说不得重话。
哪怕明知,她是故意的。
“可是故事里还说,那凡人娶了仙人为妻,仙人才留在凡间。”
“哦。”
凌一展开大小姐先前不要的,说没有自己身上香气的紫色外袍,慢吞吞穿上,随口应了一声。
“你敷衍我。”
呃,原来会这么明显吗?
凌一看向大小姐,不知想到什么,将人牵过来,在大小姐愕然中,凑上前吻掉几颗泪珠。
“听说难过的时候,眼泪是咸的。”
“这么甜,大小姐一定在高兴吧。”
凌一斜睨某人,抱臂等着解释。
苏安悄悄觑凌一一眼,头往中衣里一埋,蹭了蹭,将泪水擦干净才抬起头。
“元元听我话,我高兴怎么了?”
凌一无言,但凡您不要哭得那么可怜……
“可是,我就是害怕元元会离开怎样!”
大小姐理直气壮说道。
凌一不知道为何自己总让大小姐没安全感。她微微一叹,将人抱住,“元元永远不会离开大小姐。”
“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