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洛时常会做梦,梦到一些带着恍光滤镜的电影情节。
有梦回高中,有久别重逢,也有莫名其妙的恋爱生活。
都是些一晃而过的虚幻,她知道,上帝之所以会创造梦就是因为上帝知道现实实在太残酷,大发慈悲地让众生午夜熟睡时偶尔感受到一点美好。
闻洛不久前仍在世界漂泊,对着大海惆怅破碎怀念从前。被困在褪色记忆里出不来的她没有想到,时过境迁,她居然真的和乔山温在雪中重逢,暂停了八年的事故,又被按下了开机键。
遗憾的是她们的久别重逢并没有电影情节里美好的互通心意。
可悲的是她们新的聊天框里没有从前暧昧丛生的谈天说地,也没有旧友间客套叙旧或礼貌的互相试探,而是那主仆分明的寥寥数语——县竹福
【乔总,您好,我是闻洛。】
【乔总,我今天去见了导演,跟几个主演一起吃了顿饭】
【乔总,我到家了】
【乔总,我搬进您的房子里了】
【乔总,我进组了】
【乔总,剧组聚餐】
【乔总,我回酒店了】
乔总,乔总……
她一五一十地跟乔总汇报她的一切,乔总偶尔回复她一两句,问她房子住得习不习惯,跟她说早点休息,或者随口一发好好拍戏。
她当然都说好。
......
“好,继续,继续,西楼开始往前走......”闻洛与女主角的第一场对手戏,导演拿着对讲机在紧张指导:“冲她笑,笑,笑——哎呀,咔咔咔咔,小洛,你状态不对啊。”
闻洛懊恼地皱了皱眉,“抱歉导演。”
“怎么回事?分神分哪去了?”导演语气关切,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赶紧调整一下情绪,待会再来一次。”
闻洛低头用手捂了捂脸,瞥向不远处屋檐下,乔山温在那站了十几分钟,一直在跟一个年轻的男演员交谈。那男人笑意灿烂,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他什么目的。
闻洛知道自己是在受乔山温影响。
还是会受她影响。
闻洛也分辨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的情绪这些日子一直都很低落,其实挺好的,跟这个角色很像,很有利,很容易就可以进入状态。
可是为什么和从前一样,乔山温还是这么轻易地能左右她的情绪,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分走。
或许从乔山温出现在剧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不能静下心来演好这场戏。
闻洛很讨厌这种感觉,真的很不想受她影响。
不想在乎她,不想再喜欢她,想做到心如止水无所谓,以后的日子才能不那么难熬。
闻洛挪开眼,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情绪,和自己心内对抗。
“乔总,您在看闻姐吗?有我们徐导在,你就放心吧,最后的效果一定包您满意,闻姐平时很认真的,经常一条就过,今天老ng可能状态不太好。我平时特喜欢跟她对戏,特别容易进入状态。”
说话的是本剧男主演之一,一个刚满二十的小鲜肉,进组前因为公事和乔山温见过几面。
年轻的小鲜肉知道自己面前的女人是怎样的资源大库,长得这么漂亮事业这么成功却听说仍是单身,他当然蠢蠢欲动。
滔滔不绝地朝乔山温散发着自己年轻稚嫩的阳光之气,不被理会也故作不察觉,一副单纯模样,厚着脸皮继续找话题,乔山温走到哪他跟到哪。
乔山温终于偏头看他:“喜欢跟她对戏?”
小鲜肉愣了一下,不知道富婆为什么就抓住了这个话题,心里冒出某种可能性,眼睛一亮,赶紧解释:“因为她演技好啊,大家都喜欢跟演技好的一起演,会比较顺利嘛,但是平时我跟她不太有来往,她这个人不太爱说话,也不太跟我们打成了一团,总是自己一个人,可能就是喜欢安静吧,反正,乔总...我连她微信都没加!我不太习惯手机里有异性。”
小鲜肉立马把自己和闻洛撇得干干净净,暗戳戳将自己塑造得无比纯情,眼巴巴地看着乔山温,就差背后长出一条尾巴冲她摇。
乔山温冷淡地挪开了视线,再度望向闻洛。
小鲜肉:“......”
又ng了一条,导演对着对讲机喊:“助理去帮忙弄一下发型,有点乱了。”
今天风大雪大,闻洛垂于脸侧的刘海被风吹得散乱遮面,小助理小跑过去帮她整理,隐隐约约听到说手好冷。
闻洛的戏服很单薄,因为要的就是那种病态的,在雪中摇摇欲坠的感觉。
只怕全身都被冻僵了,再这样下去......
乔山温蹙了蹙眉。
......
“可以了吗?调整好了吗?”
闻洛点点头:“试一下。”
导演刚想挥手再来一次,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膀,凑着耳朵说了什么。
“啧,冻冻怎么了?”导演顿时一脸不耐烦:“哪有那么矫情,再来一次。”
“来,各方准备。”
闻洛深吸了一口气,导演喊开始后立刻抬眼进入状态。
这是女医生跟女主角的第一次见面,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对稚嫩的少女很感兴趣。问她多大了,问她平日里的习惯、爱好......
听到满意的答案医生扬起笑意,视线在她脸上流连,忍不住走近她,笑容愈发温柔,愈发可怖......
与此同时,一辆轿车朝她们驶来,按照计划,车子会停在她们面前,男主从车上下来。
却不知为何这次车子忽然失控,直直朝她们撞去——
“啊!!!”
惊慌失措地尖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剧组。
“——快!快!快!快去看看!”
闻洛紧皱眉头,痛苦地从雪地里支起身子,瞳孔一震,脸色刷白。
她身下的白雪被侵蚀成了一片血红。
下一秒,身后有人捂住了她的双眼:“别看...别看,闻洛你别看。”
闻洛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耳边的声音急促而颤抖:“快,快帮她包扎!”
是乔山温。
“别怕,闻洛别怕......”
“只是手臂划伤了而已,包扎一下就好了,血很快就会止住,没事的......”
“有我在,别怕......”
.......
混乱中,有人提着医药箱赶来。
闻洛被乔山温抱得很紧,被捂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加上耳畔一声声的安慰,她心里的恐慌感逐渐减弱。
只是乔山温的声音真的很抖,气息在她耳畔发颤。闻洛一不小心失了神,又坠入了已经模糊褪色的回忆里。
许多年前她们缘分开始的那天晚上女孩也是这样着急,也是这样抱她,一边害怕到发抖一边安慰她,告诉她没事的,不要怕,其实她自己怕得要死。
自那以后,女孩对她的身体健康变得格外在乎,甚至在乎得有点夸张过度。
闻洛还记得有次打羽毛球打得太激烈,接球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只是手臂擦伤而已,乔山温就急得红了眼眶。
当时闻洛欢喜又惊讶,嘲笑她是个哭包,她仍旧哭腔满满地问她疼不疼。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乔山温一着急就泪失禁的毛病还是没有治好。
闻洛背靠在乔山温怀里,回忆如潮水涌来,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而冰冷冻僵的身体却因她的怀抱渐渐回暖,鼻吸间她馥郁的香气与耳畔她颤抖的呼吸嚣张地撩动着闻洛的神经。
这是八年前闻洛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她正在为乔山温心动。
这让她感到很煎熬。
伤到的是手臂,伤口被迅速止血包扎,乔山温终于肯松开她的眼睛,闻洛一睁眼就对上她那双泛红的双眸。
“还伤到哪了吗?”
“还站得起来吗?”
“还有哪里疼?”
“刚刚撞到哪了?”
“......”
闻洛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不疼。”
那辆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撞得并不狠,且撞到人后立马回醒刹了车。被撞时闻洛没觉得有多疼,只是摔倒后不太幸运,手臂砸到了地上的尖锐石头,被划出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尽管这样说,乔山温还是要带她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助理拿来闻洛的大衣,乔山温不许她人经手,亲自帮她套上,搀扶着她上车,握住了她冷冰冰的手。
一同乘车前往医院,路上乔山温一直处于一种不安的焦虑状态,好几次去看闻洛包扎的手臂,四处检查她还有没有伤口。
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着急的语气……让闻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种时代,心里很混乱。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乔山温还记得她晕血。
乔山温为什么要对她那么紧张?
是在乎她吗?
还是只是在乎自己的所有物,在乎自己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金丝雀?
当乔山温再一次抬起她的另一只手臂要检查,闻洛忍不住说:“乔总,真的没事。”
乔山温一怔,抬眼看她,“你说了不算。”
她语气强势,但哭腔残留,所以听起来特别像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