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暮看向僵硬着倒在地上的宁六，“把他放在这里没问题吗？”
余弦笑道：“这家伙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呢，不用管他。”
之前余弦绘制在手心的符文，是她发现活尸章子朗身上有锁魂钉时暗中绘制的。
此符名为震魂符。
震魂符与镇魂符不同，后者是镇压魂魄，前者却是直接震荡魂魄了。
宁六身体里的魂魄受了两下震魂符，等同于把他的听力放大一百倍，放在一个巨大的铜钟里，然后敲响铜钟。
铜钟响起的时候，魂魄也会被震死。
当然，魂魄只能被打散，不会被震死，所以那魂魄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
宁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挥散周围的妖族，让他们先去养伤。
等到附近只剩下宁暮和宁秋、余弦，还有完全动不了的宁秋之后，宁暮才看向余弦怀里的白猫，沉声说到：“其实宁秋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余弦：……
余弦：“宁族长，其实你不用说的这么郑重，你原形是白虎，宁秋的原形却是白猫，这两者之间的差别还是挺明显的。”
宁暮显然是想笑一笑，来表示对余弦这句话的赞同，但她随即就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嘴角的笑容最终没能完全呈现。
她说到：“小秋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我那个朋友，出身猫妖族的一支特殊血脉。”
猫妖一族人口众多，向来是妖族中数量最多的种族。
从各种常见的猫族到猞猁虎豹，都算是猫妖一族，其中较为强势的虎妖、豹妖，原本是单独分出来的。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妖族数量越来越少，猫妖族分出去的分支也重新回到了猫妖一族。
其中最为特殊的，就是宁秋传承的那条血脉。
“小秋的祖上，有神兽白泽和朏朏的血脉。
“这个世界上曾经是有神兽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天地大变，神兽消失，只剩下一些传承了神兽血脉的妖族留存下来。
“随着天地间灵气越来越稀薄，传承了神兽血脉的妖族血脉力量也在不断减弱，最终已经和寻常妖族无异。
“小秋出生的时候，出现了罕见的血脉返祖现象，血脉力量比她的双亲祖辈精纯很多倍。
“若是在过去，她这份血脉自然是好东西，能够帮助她修炼，可到了如今，她的血脉反而成了累赘。”
宁暮说着，叹息了一声，看向宁秋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忍。
“神兽血脉对一般妖族鬼物来说是堪比帝流浆的大补之物，为了保护小秋，小秋的双亲和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有小秋的母亲撑着最后一口气找到了我。
“我和小秋的母亲是至交好友，只是我习惯修炼度日，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等到小秋母女找上门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答应了小秋母亲的托付，把小秋当成自己的孩子，带着她在人间流离失所近百年，直到六七十年前才回到妖族。”
宁暮果然没有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余弦仍有疑惑：“既然宁秋出生的时候曾经被妖族鬼物追杀，说明她的血脉暴露了，可为什么如今又被隐藏了起来？”
神兽血脉对518来说并不算什么，以518的能力其实是可以扫描出来的，即使是混杂之后又稀释的神兽血脉。
但518确实是没有扫描出来。
“小秋的母亲是妖族大妖，实力强横，若不是被那些妖族鬼物联手天师发动围攻，她怎么会败？”宁秋面露恨意，“把小秋托付给我后，她闯入地府，舍弃一身功德，才求得阎君出手，将小秋身上的血脉藏了起来。”
余弦顿时恍然。
如果是功德之力的话，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时空局的员工虽然也会得到功德，但功德的作用太过强大，时空局员工身上的功德全都是被锁死的，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与员工搭档的系统，通常也不会配备检测功德的功能。
每个小世界的天地法则不同，但世界意识对功德的感应是相同的。
身怀功德之人，基本上都是做过好事拯救过一方水土之人，在世界意识眼中，她们就是大大的好人，天然就会得到世界意识的偏爱。
518也是恍然大悟，它曾听说过，最开始的时候时空局没有锁定员工身上的功德，结果有个进入小世界扮演反派给主角添麻烦的员工，不管做什么坏事都能挖掘出隐情。
到最后她一个正经的大反派，反而成了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主角直接被挤到了边缘，毫无存在感。
那小世界最后虽然没有崩塌，但她的任务时间被无限拉长了，差点就没能回到时空局。
自那之后，时空局就全面锁定了员工身上的功德之力。
因此余弦和518都无法判断出小世界生灵身上有没有功德之力，只有如宁秋之前那般显化出功德金光的时候，她们才能认出来。
这么看来，这个小世界的地府阎君倒也是个不错的君主。
宁秋母亲身上的功德之力，应该被阎君转移了一部分到宁秋的身上。
地府本来就是判断一人生前功过的地方，阎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功德之力。
“看来抽空得去地府一趟，宁小猫刚才动用了不少功德之力，也不知道对她的血脉有没有影响。”余弦低声自语。
宁暮没听见，趴在余弦怀里的宁秋虽然听见了，但她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白猫把脑袋塞进了余弦的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眼眶周围的毛毛都被打湿了。
余弦心疼坏了，轻抚着小猫的脊背，不断安抚，却没有说什么事情已经过去的话。
任谁知道原本以为的母亲不是亲生母亲，亲生母亲则为了自己而死，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哭吧，若是你不解气，我可以去找一找那些追杀过你的家伙，”余弦说到，“既然地府阎君尚在，那我就把他们从地府里翻出来，让他们在油锅里炸个几百年，好不好？”
宁秋用力摇头：“不要，呜，我不想再让你受伤了。”
早就换上衣服变成人形的宁暮闻言，满脸颓唐：“小秋，是我辜负了你母亲，我既没有告诉你你的身世，又不够关心你，只顾着修炼，这才连累了余天师。”
余弦轻揉着小猫耳朵，笑道：“宁族长何必道歉？我看得出来，你有旧伤在身，一直都没有恢复，这才需要时常闭关修炼。”
“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章子朗。”
此言一出，宁秋顿时一个激灵转过身来，一双碧绿猫瞳紧盯着宁暮：“母亲，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暮也很是惊讶，没想到余弦的眼力竟然会这么可怕。
她沉默片刻，回到：“是之前躲避那些妖族鬼物的时候受的伤，不过他们都已经被我杀了，恩怨已平。”
宁秋却连连摇头：“如果恩怨已平，章子朗怎么会知道我的血脉？他死追着我不放，不就是为了我的血脉吗？”
宁暮眉头紧缩：“此事我也不知道为何，不如逼问一下章子朗，从他那里弄清楚一切？”
“不用这么麻烦，既然地府尚在，我召来鬼差让他们帮忙查看一下生死簿就行了，”余弦直接否决，“正好也能让他们查一查，章子朗的三魂七魄是否还有其他的遗留在外。”
宁六的身体里有章子朗的两魂六魄，自爆的活尸章子朗身上是不是有剩下的一魂一魄，余弦也不确定。
锁魂钉在身，若非用一些特殊手段，余弦也判断不出，之前时间又太急，余弦根本没有时间施展秘术。
生死簿上会记录章子朗一生功过，关于他怎么知道宁秋的特殊血脉之事，应该也有记录。
宁暮有些迟疑：“这……地府鬼差不好召唤，余天师有多少把握？”
一般天师都是费劲心力“请”鬼差，到了余弦这里，直接变成了“召”，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虽然宁暮已经相信了余弦的实力，但听到她说的这么大口气，仍旧有些不够安稳。
余弦笑道：“我与一般天师不同。”
不说她的手段如何，只说她帮助小世界天道驱逐了外来者和非法系统，地府就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
说到做到，余弦先是跟一脸担忧的宁秋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出事，这才拿出那支猫毛制作的符笔，蘸取此前调好的朱砂，提笔在符纸上绘制符文。
符箓成型，余弦手腕一甩将其点燃。
伴随着淡淡的烟气，周围阴气四起，一个黑黢黢的狰狞鬼门，缓缓出现在几人面前。
哗啦！
铁链摩擦的声音响起，两盏光芒幽暗摇曳的灯笼出现在了浓重的阴气里。
两盏灯笼后，是一黑一白两个鬼差。
其中一个手持哭丧棒，另一个手臂上缠绕着勾魂索。
两个鬼差双脚离地，飘飘荡荡，很快就来到了余弦的面前，同时对她点头示意，“余大人，是您召唤我等吗？”
余弦淡然点头：“是，我抓住了一个叫章子朗的邪道天师，打算把他交给你们去受刑，顺便问一问，他是怎么盯上宁秋的？”
黑衣鬼差嘿嘿一笑，“就知道这件事肯定是您给解决的。”
他抖了抖手臂上的勾魂索，不用余弦提醒，就看向宁六，手臂一动，甩出勾魂索精准地套在了宁六的身上。
一道干瘦的虚影随即就被勾魂索从宁六身上强行扯了出来。
那身影自然就是章子朗那两魂六魄了。
魂魄的长相和章子朗一样，只是此时多了几分呆滞。
黑衣鬼差叹道：“这震魂符的手段，老鬼我可是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不愧是余大人，轻易就能施展。”
余弦摇头笑道：“你们这一对搭档倒是有意思，一个一句话不说，另一个嘴碎的不行？”
黑衣鬼差知道余弦没有恶意，嘿嘿笑个不停。
旁边的白衣鬼差虽然没有说话，但他早在听到余弦最开始的问题时，就拿出了腰间的一枚令牌。
他在章子朗的魂魄上抓了一把，手中多了一抹灰白的雾气。
随后他将那灰白雾气在令牌上轻轻一抹，令牌上顿时就阴气纵横，缓缓飘出一个半透明的虚影。
那虚影似书非书，变换不定，上面浮现出一行行奇怪的字迹，与活人所习文字截然不同。
白衣鬼差仔细查看那些字迹，边看边说：
“回余大人，这章子朗的师父乃是当初贪图过猫妖宁秋之血脉的天师，只是实力不济，被人打伤，侥幸未死，留住了一条命。
“章子朗拜他为师后，偶然得知了宁秋的血脉特殊之处，原本并未在意。
“但他作恶太多，为了施展邪术更是阳寿大减，已然是活不了太久了，便将主意打到了宁秋的身上。”
余弦微微眯了眯眼，“他不只是为了延长寿命吧？那家伙曾经布置过一个凝聚天地间恶念的阵法，那阵法和延长寿命可没有什么关系。”
白衣鬼差叹道：“这章子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玄门天才，但您也知道，人间灵气越来越少，即使他天赋异禀，也有寿命终结的那一天，他便想凝聚天地恶念，成就邪魔之身，跳出轮回，获得永恒寿命。”
余弦无语半晌，“还挺有志气。”
就是这志气没用到正经地方。
黑衣鬼差笑眯眯道：“他想法虽好，但此事绝不可成，世间恶念有其归处，盘旋在人间的恶念再怎么浓郁，也不可能让他超脱轮回。”
白衣鬼差顺势点头：“确实如此，即使他那阵法成功了，也只会让他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地府应该知道这家伙做了什么吧，为什么一直没有派人捉拿？”余弦又问。
黑衣鬼差咳嗽了一声，阴森鬼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这家伙实在是太能藏了，他早在三十年前就该阳寿耗尽，被阴差勾魂入地府。
“但他自己研究出了魂魄藏入他人身躯的邪术，那些被他占据了身体的魂魄又尽数消磨，我们根本就无法锁定他。
“若不是这些年来一直不断有被他害死的人魂归地府，我们甚至无法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
地府虽然是结算一人生前诸事的所在，但那也得等到人死后魂魄进入地府才行。
章子朗躲在别人的身体里，消磨了那人的魂魄，魂魄无法告状，锁定不了他的位置。
只有其他那些被他用邪术害死的人进入地府，并不能确定他到底占据了谁的身体。
阴差就算是想要拘魂，也找不到他这个被告。
余弦虽然早就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但听到阴差如此弱势，还是摇了摇头，这个小世界的地府太弱了。
“行吧，看在没有闹出什么大乱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这些了，”余弦说到，“你们再查一下，章子朗的魂魄是否还有不全之处？”
白衣鬼差握紧了手中的鬼差令，阴森的目光带着一股灼然之意看向余弦，“回余大人，没有了，这家伙的一魂一魄已经被您等联手打散，剩下这两魂六魄，也被勾魂索捆缚，他再也无法作恶了。”
黑衣鬼差更上道一点，他笑得不怀好意，收紧勾魂索，低声道：“余大人放心，地府十八层地狱，我们绝对会让着老小子全都体验一遍！还有那些对猫妖宁秋下过手的恶魂，也捞不到好！”
因为一个章子朗，地府现在已经聚集了几百个怨魂，天天在阎君殿前喊冤，生死簿上也有很多账目对不上。
余弦出手帮助地府拿下章子朗，简直就是地府的恩人了！
这点小事，阎君肯定会出手相助的。
更何况，宁秋的母亲也算是阎君的朋友，在规则范围内照顾一下故友之后，阎君会非常乐意。
谁让当初追杀宁秋的那些妖族、鬼物、天师，全都是一些满心不劳而获手上沾着他人性命的家伙呢？
“你很有前途，”余弦眉峰微挑，笑着说到，“等我修养几日，就做些凝神香送你们。”
凝神香对鬼物修炼有大用处，可以帮助他们凝实魂魄，增强力量。
地府通常都是和一些有家传的天师合作，从他们那里收取凝神香。
余弦也会做，而且能够做的特别好。
两个鬼差四只眼睛顿时就亮了，就连那白衣鬼差都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
黑衣鬼差更是干劲满满，“余大人您就等好儿吧！我现在就把这老小子带回地府，把他放进油锅里来回炸上几百遍！”
说着，黑衣鬼差扯动勾魂索，将章子朗的魂魄扯到身边，扯着呆滞的魂魄，向鬼门的方向快速飘去。
白衣鬼差对余弦打了个稽首：“多谢余大人。”
随后他也向着鬼门飘去。
两个鬼差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狰狞的鬼门也缓缓退去了颜色，原地重新变得空无一物。
余弦在宁小猫的头上狠狠挼了一把：“好了，事情都解决了，咱们去休息吧！”
她看向宁暮问到：“宁族长，我还是住之前那间房子？”
宁暮呆呆点头，魂不守舍，就这么看着余弦抱着宁秋，走向了村口的那座小院。
一直等到余弦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宁暮才猛然回神。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刚才那两个鬼差就是地府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啊！
余弦到底是什么来头？只是一张符就召出了黑白无常，而且黑白无常对她还这么恭敬，口称“大人”？
古往今来，恐怕只有神兽仍旧存于世间的那个年代，才会出现这样强大的天师吧？
诸多疑问在宁暮脑海中翻滚，但她眼前浮现的，却是余弦抱着宁秋，心疼地轻抚宁秋时的画面。
宁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失落之色一扫而空，变得振奋了起来。
不论如何，余弦对宁秋都是抱着十足的善意。
宁暮自认她是个失职的母亲，如今有人陪伴宁秋保护宁秋，她也能够放心了。
只睡过半晚的小院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各种药品。
余弦随意看了一眼，在桌子上堆成小山一样的药品里，找到了一张纸条。
那纸条是五奶奶留下的，留有她的气息，上面写的是各种药品的使用方法。
“五奶奶也太客气了一点，这么多药物，足够把我整个人都腌起来了。”余弦笑道。
宁小猫的猫猫脸上带着可爱的认真：“你值得。”
余弦揉了揉小猫脑袋：“嘴怎么这么甜？”
“我一直很嘴甜。”
“行吧，嘴甜的宁小猫，你能自己去洗个澡吗？看你身上这么脏。”
宁秋两只猫爪勾住余弦破烂的衣领：“你给我洗澡！”
余弦：……
余弦：“你不是真的猫，你是一只猫妖，我给你洗澡，算什么？”
要是洗着洗着，宁秋来个大变活人，那她是继续呢，还是继续呢？
宁秋瞪大了碧绿的猫瞳，“你刚才都让我亲你了！”
余弦愣了一下：“亲我和帮你洗澡有什么关系？”
宁秋顿时大怒，猫爪勾住余弦的脖子，尖利的指甲收起，只有柔嫩的爪垫贴着脖颈处的皮肤，“你让我亲你，难道不是喜欢我吗？我既然亲了你，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盘明白宁秋的逻辑后，余弦想笑又不敢笑。
“你要做我女朋友？”
“你是真的喜欢我才想要和我在一起，还是因为我救了你帮了你，才想要和我在一起呢？”
余弦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明明知道自己的记忆已经被主系统封锁，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余弦还是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悲伤。
这股悲伤瞬间淹没了余弦，失血过多的后果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到身体上。
余弦手脚发软，甚至有些抱不住宁秋了。
宁秋立刻就察觉到不对。
她挣脱了余弦的怀抱跳到床上，随便扯了一张被子，遮掩着变成了人形。
随后宁秋看向余弦，怒气冲冲：“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