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屿舟遵守诺言,开始细心地观察江野,准备给他画一幅绝世画像。

  无论江野做什么,聂屿舟都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膳也好,泡脚也好,甚至江野睡觉,聂屿舟也要盯着他看半晌才闭眼睡觉。

  朦胧的月光下,江野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扭头瞥聂屿舟一眼,沉声问道:“还没看够吗?”

  聂屿舟眨巴眨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道:“当然没有。我要连续观察十来天,打好几份底稿,才敢真正开始动笔画你呢。我怕观察得不仔细,把侯爷画丑了,玷污侯爷一世英名。”

  江野索要画像只是一时脱口而出,没想到聂屿舟这般认真对待,反而教他心生惊喜。江野转过头来,正对着聂屿舟,微微笑道:“那你尽情观察。”

  他身子微微前倾,离聂屿舟愈发近,呼吸扑在聂屿舟脸上,道:“这样近一点,是不是观察得更仔细些?”

  聂屿舟对上江野的沉沉目光,忽地耳根一热,垂眉羞道:“倒也不用这么近。太近了,只看到局部,看不到整体。”

  江野的声音忽然带了点难以察觉的急促:“脸上表情自然是越近看得越仔细,譬如现在我看到你垂着眼睛,不敢看我,还看到你的脸很白,比月光还白。”

  聂屿舟推了下江野,却没能推动,反而是双手摸到江野的胸膛,让他更加局促不安:“侯爷,你下来。”

  “下来?我根本就没在你身上啊。”江野笑得很有深意。

  聂屿舟:……假夫妻,就别玩这种游戏了吧。

  不过既然江野非要这么越过三八线,聂屿舟也完全可以丢掉羞耻心,红着脸坦然看向江野,将胸膛一挺,微微含笑道:“侯爷若是想要,身为妻子,我当然可以奉陪到底。”

  江野忽然笑了起来,捏捏聂屿舟的粉白脸颊,道:“你挺胸做什么?你这纤弱身材还有什么可展示的吗?”

  聂屿舟:……我那时展示士气!

  江野的笑声突然变成咳嗽声,在黑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聂屿舟发现这两天江野偶尔咳嗽,而且再咳嗽时还会转过身去,这在以前是不曾发生过的事。聂屿舟道:“侯爷怎么最近开始咳嗽了?”

  江野轻轻喘口气:“老毛病犯了而已。”他又转过身来,狐狸笑地看着聂屿舟,又伸手过来轻轻捏着聂屿舟的脸蛋,笑道:“白白的,粉粉的,像个桃子,真想咬一口。”

  聂屿舟蓦地想起聂屿舟杀徐君思的画面,不由得往后一躲。

  江野神色一滞,松开手道:“睡吧,明天你还要继续观察我呢。”

  对于江野突发的咳嗽,聂屿舟终究还是不放心,第二天起床后去问明境怎么回事,明境也只道这是侯爷的老毛病,请少夫人不必惊忧,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聂屿舟这才放宽心,继续日复日夜复夜地观察镇北侯江野。

  经过这次如此耐心全面地观察,他不得不再次叹服江野的颜值,挑不出一丝瑕疵来,鼻梁高挺,嘴唇薄红,面部硬朗,线条流畅,真真正正是个绝世美男子,只是性子冰冷且有些阴晴不定,仿佛始终笼在一层冰雾中,让人看不透猜不透,更不敢轻易靠近。

  这天聂屿舟正在院子凉亭里打底稿,才画了一个大概的江野面部轮廓出来,忽然周氏派人来请他过去,说是有事商量。

  聂屿舟猜是为了管家的事情,毕竟上回的赏花宴,聂屿舟办得不错,那按照江野所说,现在应该让聂屿舟开始管家。

  果不其然,聂屿舟一进房间,周氏就拿出账本来,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管教下人的姿态道:“赏花宴是内宅之事,你办得不错。但你可知道,除了像赏花宴、管理下人、送礼等诸多内宅事务,还有管理良田沃土,还有一样是最不容易办的,那便是收赋税。自老侯爷被封为镇北侯以来,一向是食邑万户,收赋税是最难的。你既然想掌家,那就应该亲力亲为从这项事开始做起。”

  聂屿舟不傻,周氏不可能亲自去收赋税,一定是安排人。收赋税这项工作是个肥差,周氏一定会安排自己所熟悉所信任的人,他问道:“老夫人,在此之前,是谁去收?”

  周氏觑着聂屿舟的神色,道:“老侯爷去后,我拉扯整个侯府,着实不容易。府上没几个能让我信任的,好在我娘家哥哥还算稳妥,一向尽心尽力。只是这事他办得再好,也只收得回来两成,远远不够的,况且我哥哥这些天不舒服,怕是不能陪你去收赋税。”

  这番话说的甚是漂亮,既说明这些年她辛苦,又一口将她娘家人在镇北侯府吸血的事情说成是做善事,还将聂屿舟推上孤舟,让他独木难行。

  聂屿舟倒也不怕。

  如果说从前他想掌家,还只是为了能够从中捞点油水,那现在他更多的是希望能够打压周氏的气势,帮江野出一口恶气。

  聂屿舟笑道:“老夫人的哥哥如此辛劳,多给他一些月例银子也是应该的。”

  周氏不成想聂屿舟会突然提到哥哥的月例银子,字斟句酌道:“我□□夜操劳,辛苦得紧,如今一个月只有二十两月例银子,我也觉得少,但府上不比从前,侯爷病着,花钱的地方又多,能省俭些便省俭些。”

  二十两还少吗?芳青的月例银子才一吊钱!

  聂屿舟面上不显,有条不紊地道出真实目的:“如今我也帮着料理中馈,身份又比老夫人哥哥尊贵,我一个月拿五十两月例银子不过分吧?”

  周氏:???

  突然被聂屿舟将了一军,周氏气得咬牙切齿,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只好命人取来五十两银子给聂屿舟,如割了一块自己的肉,憋着一口怒气道:“你拿好,好好干活!”

  聂屿舟眉开眼笑地接下,准备放进自己的小金库,来日离开镇北侯府,他就可以做一个又有钱又自在的富贵小公子。

  周氏本来是想拿收赋税的事来打压聂屿舟,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感觉到任何困难,还乐呵呵地抢走她五十两银子,周氏气得摔了个青花瓷杯子,愈发觉得聂屿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纯良,简直一肚子坏水。

  而过不了多久,不安好心的聂琼春又要嫁进来,到时候周氏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周氏头疼欲裂。

  聂屿舟才不管周氏怎么想,抱着账本和银子,脚步疾如风地往松风院走。正走到荷花池边,目光被才长出来的尖尖的荷花苞吸引,有不少蜻蜓立在上头,你追我打,池水上还有荷叶田田,甚至好看,令人心情更加愉快。

  他想着回头得了空,就摘一些含苞待放的荷花回去,养在瓷缸,放在房间里,就会有一片宜人清香。

  却不料迎头撞上许久不见的周炳彪,人消瘦了许多,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周炳彪一见到聂屿舟,就忍不住两眼发红,怒发冲冠:“终于又见面了!”

  聂屿舟听说这些天周炳彪一直在养病,好不容易不做噩梦了,但怕狗叫声的毛病还是改不过来,看来上回真是被大黑熊吓得不轻,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聂屿舟冷声道:“上回还吃够亏吗?今天还敢来找我?”

  “上回你是故意的!差点害死我!”周炳彪龇牙咧嘴,想起在松风院碰到的那只大黑熊,就忍不住后背冒冷汗。

  聂屿舟也不和他虚与委蛇道:“我早就警告过你,是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只好帮你一把。”

  周炳彪强词夺理道:“你不喜欢我大可以直接拒绝我,为何要设计陷害我?真是看不出来,长得这般清秀,却是一个如此歹毒之人!”

  聂屿舟懒得再看他,望着池中净水荷花,讥讽道:“难道我提醒得还不够吗?是你鬼迷心窍,竟然还不吃教训,今天还敢来找我!”

  想到上回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因此落下病根,周炳彪就气得想杀人。

  别的也就罢了,那晚去见聂屿舟之前喝了壮/阳药,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结果被大黑熊直接吓萎了,从此再也不能享受云雨之欢。

  试想想,周炳彪为人最好色,和清俊小厮玩耍得不亦乐乎,却在最要紧的时候掉链子,如何不癫狂?因此他对聂屿舟恨之入骨,发誓也要将聂屿舟搞废。

  周炳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道:“你这辈子最好别栽在我手里,否则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还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辈子再怎么,也不至于栽在你这种人手里。”聂屿舟丝毫不慌张,并不觉得周炳彪这种怂货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周炳彪攥紧拳头,突然冲动地冲了过去,欲把聂屿舟推下水池,想着就算一时报复不了聂屿舟,也要让他掉进水里不痛快。

  但聂屿舟可是正儿八经学过跆拳道,就算手里拿着账本和一袋银子,也能轻松闪躲,顺手一拍,就将周炳彪拍进了湖里。

  噗通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

  聂屿舟视线冰冷地盯着呛水的周炳彪道:“我劝你,保命为上,离我远点。”

  周炳彪气急败坏地往聂屿舟身上泼水,简直不成人形。

  聂屿舟轻飘飘地后退,快步离开池塘,回到松风院,先将银子放进小金库攒起来。

  江野见状,嗤笑:“小少爷今天赚钱了,是不是该请客?”

  聂屿舟目瞪口呆:“侯爷开我玩笑,就算把我卖了,也值不了侯爷的九牛一毛啊。”

  江野狐狸笑:“把你卖了,谁给我暖床?”

  聂屿舟已经习惯江野时不时就说两句这样的话,他将账本拿到聂屿舟面前道:“侯爷,今天老夫人把账本拿给我,让我去收赋税,你说我该从哪里着手?”

  江野放下手里的兵书,瞄了一眼账簿,说道:“你觉得我会?”

  聂屿舟嘴甜道:“侯爷以前肯定从来没处理这种事,但是以侯爷的才智,肯定一看就会,会了就能教我,还请侯爷帮帮忙。”

  江野翻了翻道:“这些都是小巧。周氏这么做无非是希望你能知难而退,这样她才能稳稳地掌握管家之权。你处理完赏花宴,又来了这个收赋税的活,等你再处理完赋税,又有别的事让你处理,一件又一件,就算你都处理得很好,周氏也不会将管家之权交给你。”

  聂屿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他也没办法,已经走到这一步,总不能和周氏说自己不要管家之权,那先前的所作所为岂不成了笑话?

  他想了想道:“周氏掌家如何,侯爷比我清楚,我最看不惯周氏娘家人成日在府上作威作福,俨然把镇北侯府当自己的家了。其实如今侯爷是一家之主,周氏到底也算是侯爷的母亲,她既然年迈,侯爷何不放话让她歇一歇?”

  话说得婉转,但其实意思很明显,就是只要侯爷一声令下,周氏就必须交出掌家之权。

  江野直视聂屿舟的眼睛,一眼看穿聂屿舟的心思,笑道:“小少爷说的很对,我也很希望能满足小少爷的愿望。不过周氏的掌家之权是我父亲在世时给的,我不好驳了我父亲的面子,不然深更半夜我父亲的在天之灵站在我床头,我怕吓着你。”

  原来如此,看不出来目空一切的聂屿舟竟然如此在意父亲的心思。

  不过他的解释明明是一个稍显沉重的话题,但他却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甚至带了点玩笑的意味。

  江野又道:“想要夺来掌家之权,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周氏。”

  此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聂屿舟嗫嚅道:“大可不必。”

  江野哼笑:“我虽然丧心病狂,但我和她到底是情面上的母子,不便动手,你来动手最合适,动机充足。想要毒药还是刀剑,我都可以提供。”

  聂屿舟:……

  “社会主义四好青年是不会随便杀人的,我要通过正当的手段获得自己合法的权益。”

  江野投来“莫名其妙”的一眼,笑得不明所以:”和我这种坏透了的人天天相处,你倒还没有丧尽天良,也是难得。“

  聂屿舟骄傲道:“这叫出淤泥而不染。”顿了顿,他又道:“不管怎样,我和侯爷夫妻一心,只要侯爷站在我这边,我就不惧一切困难。”

  江野眉尾一挑,笑道:“你倒识趣,碰见要我帮忙的,就是夫妻一心。”

  聂屿舟嘿嘿一笑,他好像掌握了江野的一点点脾性,顺着江野来,再说点好话,江野的脾气也不是那么臭,有时还挺体贴人意的。

  聂屿舟忍不住微微一笑。

  日光刚好斜斜照射进来,落在他的脸颊上,还有一丝荷叶的清香,格外美好。

  江野也不由得扬起了嘴角,道:“我外祖父家有个极擅长收赋税之人,过两天我让人去请他过来,让他带着你学一学。不过小少爷,掌家可不是什么美差,你别累着自己。”

  聂屿舟高兴道:“多谢侯爷。不管怎样,我能学一点是一点。”毕竟来到这个世界,要生活的日子还长着,多学一点本事总没事。

  两人聊了会儿天,江野又问:“我那幅画像画到哪了?”

  聂屿舟道:“保密。等我画好了,自己满意了,自然会拿给侯爷看。不过我想问下,侯爷想要什么姿势的画像?”

  江野反问道:“你想画我什么姿势的?”

  聂屿舟想了想,道:“像侯爷这样风姿卓绝之人,我以为迎风立在树下最能彰显你的气质。”

  江野在脑海里想了下这个画面,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是想要多观察我站着的样子?”

  聂屿舟点头道:“正是。”他也见过几次江野站起来,以为江野站起来不算什么难事。

  江野登时就站了起来,走出房间,站在一颗绿树之下,恰好他今日穿了一件红色衣裳,衬得发黑肤白,风姿迢迢,郎艳独绝,遗世独立。

  聂屿舟望着他,走神片刻,随即打量起来,道:“侯爷比我高一截头。”

  江野摸了摸聂屿舟的头,心里头在想,如果注定这般含屈而死,能在死之前给你留下好印象也许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江野道:“不如你把你也画进画里。”

  聂屿舟连连摇头道:“我都没好好观察过自己,画不了。我想着呀,等我到了四十岁,再开始画自画像,现在我还太年轻,观察不了自己。”

  江野虽然不太懂画,也大概知道聂屿舟话里的意思,一个人不到一定的年纪是没办法认清自己的。但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年纪越大,越不想认清自己。

  江野尽可能摆出一副孤冷傲然的姿态,一如从前意气风发的他,他可不想出现在聂屿舟画像的自己病恹恹的,没有一点生机。

  聂屿舟一面观察,一面打底稿,画完还不肯给江野看,始终要保持神秘度,等成稿出来再给他看。

  江野也不强求,静静等待。

  过了两日,江野真的请了一位名叫张叔的人过来帮忙。张叔是江野外祖父家的管家,专门负责庄子上的事情,对收赋税很有一套独特且行之有效的办法。

  他看过账本后,对聂屿舟道:“收赋税确实麻烦,百姓往往有很多借口不交,这种时候若是心软些,就会被他们哄骗过去。”

  聂屿舟不由得感叹还是社会主义好啊,农民都不用交税,还会发补贴。

  聂屿舟跟张叔一起到庄子上,结果他们想好的招数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因为一问才知道百姓已经按照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账簿上的赋税交了足额的份量,甚至还有人多交,先前收赋税的周大富手段狠毒,逼得这些人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交赋税,甚至因此有人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导致现在家家哭穷,人人喊苦。

  那周氏为何说收不上来赋税?

  聂屿舟细细思量,这件事一定是周氏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必然不可能主动交出这么大的一个把柄。那这件事背后一定是周大富搞的鬼!周大富逼迫百姓上交足额赋税,却对周氏说只收回两成,剩下的全部中饱私囊!将整个镇北侯府蒙在鼓里。

  好一个周大富!竟然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聂屿舟气咻咻地将账簿摔倒周氏桌上的时候,周氏还以为聂屿舟是恼羞成怒,因为办不成事情而发脾气,阴阳怪气道:“我就知道少夫人五指不沾阳春水,不晓得管家的难处,这不,这就难倒了,哎……”

  聂屿舟瞪着周氏道:“老夫人知不知道你那哥哥周大富做的好事!”

  他将一路所见所闻全部讲了出来,周氏还不肯信,叫来周大富对质。周大富起初不肯承认,抵死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镇北侯府的事,但架不住聂屿舟带回来的百姓道出真相,又兼聂屿舟言辞逼问,最后周大富迫不得已承认确实私吞了剩下的八成赋税。

  这些年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流进了他个人的口袋,难怪赖在镇北侯府不肯走。

  周氏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聂屿舟可没有手下留情,周大富敢这么嚣张,全是因为周氏的包庇纵然,他不信周氏完全不知道周大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知道,还让他管这项肥差,不是摆明给他机会贪污吗?

  周氏一醒,聂屿舟就道:“老夫人,你哥哥私吞镇北侯府的财产,这可不是小事。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件事最好还是请官府的人来断案,才不会失了公允之道。”

  周氏吓得舌头打结:“不可以……不可以……屿舟,我求你……不要报官。我……我愿意交出管家之权,你放过周大富!”

  聂屿舟道:“这不是管家之权不管家之权的事,被周大富坑害的那些百姓怎么办?他贪污的那些钱去向如何?不该是你我说了算,理该请官府决断。”

  周大富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聂屿舟想到那些蓬头垢面惨兮兮的百姓,就没办法原谅眼前的周大富,他让明境先把周大富扣留住,免得周大富跑了。

  至于报不报官,他觉得应该请江野决定,毕竟江野才是镇北侯府真正的主子。

  江野听闻此事,轻描淡写道:“你管家,你决定。”

  聂屿舟其实已经想好了对策,大胆地说了出来:“我以为还是要报官,以儆效尤。再者让周氏和周大富拿出私吞的那些钱,去救济那些被坑害的百姓。说实话,侯爷,我觉得这些赋税太多了,农民一年到头劳作也挣不了几个钱,再交赋税,哪还有闲钱买点别的东西。”

  江野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还有兼济天下的胸怀,不由得正眼看过去,道:“你说的我都同意,我都支持。毕竟……”他狐狸笑:“夫妻一心。”

  聂屿舟忍不住高兴地牵起江野的手,笑道:“多谢侯爷。”

  等他意识到自己竟然主动牵起江野的手,不由得一惊,立马放了回去,羞得脸颊烫如火。

  报官后,很快,周大富就被抓走了,周氏茶饭不思,终于病倒,只好交出管家的权力。

  她以思念江纾之名,让江纾回去探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希望江纾能向江野、聂屿舟求情,放过周大富。

  江纾道:“娘,舅舅他确实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反正又不处死!倒是你,好好养病,别想那么多了。”

  周氏气得甩了江纾一个大耳光,道:“混账东西!他是你舅舅!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儿子?你舅舅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江纾不懂,为什么娘亲把舅舅看得这么重?舅舅犯下那样大的罪,娘亲还可以视而不见,简直不可理喻!

  他跑出房间,不想再看见娘亲。

  周氏气得直发抖,只好又找来江豫:“豫儿,你舅舅命在旦夕,你快想想办法。”

  江豫从来就不喜欢他那个不着调的舅舅,冷漠道:“舅舅这些年在镇北侯府私吞了多少钱财,娘亲真的一无所知吗?舅舅走到这一步,都是娘亲一步步引导的。他犯了那么多罪,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娘亲还想救出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周氏能懂江纾不喜欢周大富的原因,但江豫怎么能憎恶周大富?她声嘶力竭道:“他……他是你舅舅!他最疼你!你现在是聂府的准女婿,你能救他的!”

  江纾站得远远的,避免周氏来拉扯他的衣裳,道:“娘亲快别说这话,我的婚事还没成,别让那腌臜舅舅坏了我的好事。”突然他俯下身,低声对周氏道:“再说了,他……真是我的舅舅吗?娘亲比谁都清楚。”

  周氏气得险些一命呜呼,没想到两个儿子都不中用。

  许久许久,她才缓过气来,她要保住这条命,还要救周大富呢!

  *

  这边厢,聂屿舟心情大好,不仅将管家之权夺到手,更重要的是劫富济贫,周大富和周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坑害的百姓拿回属于他们的钱,过上好日子。

  而且江野还答应,减少赋税,保证百姓富足的情况下再缴税。

  原来做一个好人善人的心情是这么愉快,想到那些百姓充满感激的面孔,聂屿舟心里就充满成就感和自豪感。

  聂屿舟唱着歌给江野画画像,优哉游哉。

  这几天一面处理府中事务,一面作画,已经画了一半出来,大概成型了,可以看出江野的模样,俊逸清冷。

  以往,对于画这种周期长的画,聂屿舟容易失去耐心,画着画着就各种焦虑、各种不想继续下去,这回却很奇怪,他画得很顺,很畅快,每天都会很期待画下个部分,画完脸,他会开始想怎么画手。

  青青高树下,红衣青年临风而立,何其妙哉!

  在亭子里吃着糕点吹着悠扬夏风,聂屿舟画得正投入,芳青拿来一封信札,瞄一眼就知道是卿礼公子的,因为又是心形。

  卿礼公子来信说又想见聂屿舟了,而且听闻聂屿舟将周大富送往官府的壮举,更加想听他亲自说一说。

  行吧,聂屿舟画完今天这部分,果断赴约。

  毕竟整天待在镇北侯府,确实挺无聊的,出去见见人、看看烟火气,对保持良好心情很有必要。

  照旧是醉仙楼,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卿礼照旧掐着兰花指,涂脂抹粉,通身香气迷人,这种人一看就很会聊天,而且有聊不完的八卦。

  一见到聂屿舟,他就兴奋地问:“周大富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真是个大好人,散家财来救济穷苦百姓,以前没见你这么大方。”

  两人的座位是靠窗的,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大街上车水马龙,浩闹非凡,还有远方的青山绿树。

  聂屿舟夹了鳜鱼吃,含笑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自夸自矜,只是陈述事实。

  卿礼眼里发光,连连称赞:“啧啧,不得了啊!依我之间,摆明侯爷就是喜欢上你,你太有魅力了。”

  “咳咳。”聂屿舟被这句话惊得差点噎住,“你别胡说,我和侯爷一清二白,什么都没发生过。”

  卿礼摇摇头,用八卦的眼神盯着聂屿舟:“我看不简单。侯爷不喜欢你的话,他怎么会听你的话,把周大富送官?周大富按理说也是他舅舅吧,认识多年,认识你才多久。侯爷不喜欢你的话,他怎么就听你的话给老百姓减赋税?侯爷不喜欢你的话,他怎么会把管家之权放心地交给你?”

  聂屿舟:……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

  但他知道侯爷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各种巧合偶然导致事情变成这样,比如侯爷嫉恶如仇,而不会因为认识周大富时间久就放过他。

  但聂屿舟一时半会也没法和卿礼解释清楚,只会越说越乱,索性就一句话都不解释。

  卿礼坚持自己的看法,道:“上回我给你的那本书,你学得怎么样?一定是学以致用,炉火纯青,才能让侯爷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那本《一百零八招诱君深.入》?聂屿舟早就不知道放哪去了。

  聂屿舟道:“我和侯爷相安无事。如果说真有点什么,那也就只是我希望他活得长一点,他希望我……希望我将来帮他看顾他的三弟。”

  聂屿舟临时编了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江野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卿礼还是觉得这不简单,而且聂屿舟的眼神也不像是个没有动心的。但他看破不说破,默默吃瓜,道:“来,喝酒,预祝你们百年好合。”

  聂屿舟以茶代酒,默念道:希望江野长命百岁。

  可喝下没多久,他想出言夸赞这里新出的菜式格外好吃,却忽然感觉头晕目眩,很快就四肢发软,整个人瘫软下去,旁边的卿礼也是如此。

  聂屿舟立马警惕到有危险靠近,挣扎着道:“怎么回事?”

  卿礼体质差,委顿在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房门推开,走进来的竟然是一脸邪恶的周炳彪。

  他走上前就踹了聂屿舟一脚,指着他鼻子,凶神恶煞地骂道:“臭小子!你先是害了我,现在又害我爹,还洋洋得意!你以为自己算哪根葱啊?还不是落到老子手里!”

  谁能想到在这里栽个大跟斗,聂屿舟瞥了眼已经晕厥的卿礼,看来卿礼事先并不知情,两人的行踪早已被周炳彪提前知道,他才在这早早蹲着聂屿舟。

  周炳彪骂得还不解气,道:“你以为你有点姿色,就了不起吗?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还推三阻四,设计害我!你那个夫君江野就是个废物,早晚要死的!你跟着他,也只有死路一条,你傲什么傲?”

  聂屿舟实在没力气,只有恶狠狠地等着周炳彪。

  “我告诉你,今天老子就是痿了,也要在这,当着你朋友的面,把你给办了!”说着,周炳彪就开始兽.性大发地解裤腰带,“老子再不行,也比你废物夫君要强!”

  聂屿舟本能地感到一阵嫌恶和恶心,咬牙闭上眼睛。

  堣Q

  鼷Q

  *

  醉仙楼发生的事,很快就有人去告知镇北侯江野,毕竟真出了什么事,醉仙楼可承受不起江野的雷霆之怒。

  明境得知消息后,立马跑进松风院告知江野,还没讲完,就见江野一阵风似的飞檐走壁,快速消失在眼前。

  明境直喊老天爷,侯爷这些天已经力不能支,再这么毫无顾忌地运轻功,身体必然更糟糕的!

  一眨眼的功夫,江野到了醉仙楼,直接破窗而入。

  他气得快疯了,双目通红,甚至没察觉到两只手在些微颤抖。

  他以为会看到聂屿舟被欺负,做好了杀人的准备,然后再抱起聂屿舟回家,好好安慰一番。

  但万万没想到周炳彪被聂屿舟追着满屋子打,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像条丧家之犬。

  江野直接震惊住。

  不是说聂屿舟吃的饭菜被下了迷药吗?不是说聂屿舟不能动弹吗?怎么还能力大如牛地打人?

  江野顿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也很没必要。

  照这么打下去,周炳彪估计会被聂屿舟打死。

  原来聂屿舟确实是被迷得四肢发软无力,但看到周炳彪对他脱裤子,浑身血液上涌,挣扎地站了起来,运用他学了十四年的跆拳道,直接一脚把周炳彪踢趴下,再狂风暴雨似的拳头密密匝匝落下,打得周炳彪嗷嗷叫。

  聂屿舟狂怒道:“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少爷,有的是力气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