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杉树挺立, 长屋连廊,一望无垠,冰面如镜, 倒映出官如卿赤色深瞳, 压不住汹涌的真气,嘴角的鲜红,宛如静绽的残花,破碎中带着一丝妖娆。
屋檐下冰凌垂挂,雪绒成景,夹岸百步便有一座桥。
魏清璃穿过街巷, 终于找到这里, 她缓步上前, 轻声询问:“我是不是让你离心丹发作了?”
她满眼愧疚, 心疼不已,明知道官如卿的离心丹之毒尚未祛除, 还受地狱天罗心魔所扰, 还是情不自禁地吐露心声。
“自作多情,我是体内余毒未清, 走火入魔,并非离心丹所致。”官如卿握着令牌,珍而藏之。
闻此言,魏清璃怅然若失,干涩地笑笑:“如此甚好,你无事就好。”
官如卿藏起残破不堪的心,转而说道:“我们要在戌时前回去, 现在尚有些时间,我带你四处走走, 这北国可是美女如云,武贤郡的拈花阁,有来必去。”
“拈花阁是青楼?”
“北国可不会让女子堕落风尘,拈花阁是女子闺阁,只有女子能进,男子若闯入便是触犯北国律法,轻则入狱,重则问斩。”
魏清璃若有所惊,只觉得北国之强大,不止在于民生和兵力,更在于践行公平二字。女君统摄政权后,这个国家就日渐强大,现在的大国巫亦是女子,强权之下,女子地位自然上升。
“既然拈花阁如此了得,我还真想一睹为快。”这名字听起来就不简单。
“不知拈花仙子在不在。”官如卿沿岸行走,霞光悠悠,西下而落。
“拈花仙子是谁?”
“拈花阁的老板,美若天仙,见之难忘。”
“你倒熟悉得很。”
“不熟,但来过武贤郡的谁能不知拈花仙子呢?”官如卿唇角含着笑意,她在离剑山庄多年,不在山上便是在武贤郡,对此自然熟悉。
可在魏清璃听来,却有些刺耳,所以带自己下山,不是为了作陪,也不是为了任务,是惦记着这个拈花仙子?
如此看来,离剑山庄对武贤郡的情况,应该了若指掌。
回望云雾延绵的苍云峰,更像一名护卫,守着贺朝最重要的边境。
莫非离剑歌选在此立派,就是为了监视武贤郡?
从第一眼看见离玉华,魏清璃便将真相猜得一二。净心苑挂着离玉华,母后与父皇没有夫妻之实,每年清寂日都必定祭拜离玉华,除了动之以情,她找不到理由。
可离玉华是忠王妃,她暗中相助忠王无可厚非,为何会选在苍云峰?
帮助忠王夺取江山,解决边境?还是想借北国势力,巩固权利?
可她应该是爱母后的吧,否则为何一定要求母后亲自上山?
为何要如此呢?魏清璃总觉得哪里不对,眼前迷雾团团,需慢慢拨开。
拈花阁是一座三层高的豪华船楼,长年顺着城内河漂流,冬季阴寒,河流结冰,拈花阁便停在湖明桥旁。
每日,拈花阁都会吸引很多女子前往,这里十二时辰不歇业,往来商客、行人皆能听见缈缈琴音。
船楼停泊处,有两名女子守着,见魏清璃和官如卿到此,笑问:“姑娘献艺、唱词、喝酒,还是住店?”
“喝酒。”官如卿回答。
两女子又瞥向魏清璃,微微点头,站让两边,举手竖起双指,一座踏板,由船体伸向岸边,木阶二十层,专用来引客人上船。
官如卿和魏清璃一前一后往上走去,忽听见鸣鼓之声,紧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北国羽林军开始肃清街道,有人高声喊道:“郡官被杀,城门关闭,寻剿刺客,所有人不得出门。”
两名守船女子倒是从容,她们用轻功飞回船上,船板也自动缩回。官如卿和魏清璃已上了二楼,见重兵把守河岸,层层防守,围得水泄不通。
魏清璃见这情况,寸步难行,当即低声问道:“那六丈高的城墙,你可飞得过去?”
“自己可以,带着你飞不动。”
“若不回去,会有何后果?”
“你不会有任何后果,怕什么。”有太后在,师尊不会伤及魏清璃,至于自己,不得而知。
反正离剑山庄的十二道刑法,她每个都尝过,再疼也疼不过离心丹的折磨。
官如卿无所畏惧,既来之则安之。
拈花阁,繁华依旧。一楼唱词作画,二楼喝酒谈天,三楼住宿休憩,顶阁豪华厢房,唯有贵客方能入住。
船舱是闺阁,据说是拈花仙子所居之地,近些年,她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外面吵吵嚷嚷,一名声音浑厚的男子说:“拈花阁,关门禁乐,任何人不得下船。”
大家似乎司空见惯,不多会就停了琴乐,但喝酒唱词者,依然兴致勃勃。
两人坐在窗边,视线恰好能够观看外面情况,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却没上拈花阁。
官如卿自斟自饮地喝酒,魏清璃对桌上饭菜,一口未动,虽然饥肠辘辘,但防备心让她不敢轻易动筷。
拈花阁对外似有壁,无论情况有多紧张,这里依然可以畅饮开怀。
“郡官是老臣,前女君的人,被何人所杀,不是一目了然嘛,有何好查的?”
“话不能这么说,大国巫劳苦功高,就算女君不在,她也当全力彻查。”
“是哦,不过这样一来,把郡官换成大国巫门生,这心思路人皆知呢。”
“嘘,小心隔墙有耳,把你抓进去。”
“嘁~”
邻桌二女对话,清楚地传入魏清璃耳中,她震惊于平民百姓胆敢妄议朝政,当真不怕被追责?
“你不必感到奇怪,这里不是贺国,北国拥有一定的言论自由,况且这里是拈花阁,不会有人敢上来搜查,拈花仙子背后应该是有权贵,至于谁,不得而知。”官如卿笑着,已饮完一壶酒,她流连拈花阁,也不过是贪恋这里的美酒。
“原来如此。”
满桌佳肴,魏清璃连茶水都不曾饮过,官如卿按照宫内用食规矩,先用独立小碗,将每道菜都夹出一块,自己品尝无碍后,才说:“可以吃了。”
“我没想让你给我试菜。”魏清璃心情复杂,这种事不该官如卿做,况且她该稍稍放下身段才是,毕竟有她在身边,自己又有何惧?
“饿着你,我也有罪,你这身子骨禁不住风吹雨打,当多吃些好好进补,拈花阁的菜,可不是哪里都能吃到的。”官如卿说罢打开第二壶酒,只喝不吃。
她冷媚倜傥,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肃然的杀气美,饮酒时又有江湖人的豪迈气。
魏清璃眸光闪闪,在官如卿周身流转,舍不得移开。
怯于离心丹未解,她心有余悸,不敢露情,只是拿起筷子后,却是毫无胃口。
“你对拈花阁评价如此之高,莫非都源于那个拈花仙子?”
“我与拈花仙子只有过一面之缘,她红纱遮颜,气质如仙,倒也神秘,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她背后的人是谁?”
“哦,这样。”魏清璃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涩,她心不在焉地用餐,食之无味,好像吃什么都酸。
傍晚来临,城门紧闭,若想回山,除非翻墙而出,破船而逃。官如卿气定神闲地喝酒,七壶过后,意犹未尽。
拈花阁飘散着淡淡酒气,河岸两边灯如长龙,红火点燃夜色,冰面如琉璃,五光十色。
今日但凡逗留船楼之人,都无法离开,受困于此,拈花仙子特许众人免费住厢房,两人一间,恰好足够容纳。
官如卿不想与别人相隔而住,特点豪华厢房,以夜明珠为条件。
烛火熄灭后,这颗夜明珠,明亮如荧光,散发着轻柔的光辉。
鉴赏夜明珠的女子笑意浓浓地说:“果然价值连城的好珠,顶层豪华厢房一间,专属两位姑娘。”
“多谢。”官如卿说。
璀璨夜明,光耀黑暗。魏清璃望着那颗夜明珠,想起一个人。
拈花仙子喜欢搜集奇珍异宝,钟爱夜明珠,拈花阁一到夜晚,便会萤火闪闪,有些是琉璃灯盏所发之光,有些是夜明珠发出的光亮。
顶楼厢房宽敞奢华,所配装饰物品皆是古董,那些挂于墙上的字画,不少都是名家所出,魏清璃甚至看见了“梦夫子”署名之作,她嘴角泛着笑意,李梦浅果然声名远扬,连北国都奉为大师。
厢房外是一座空中院,花草簇拥,清冷而温和,拾级而下,可以通往船楼各层,能自由行走。
不知是不是冬季白昼短,北国的夜格外漫长,魏清璃亲自走一趟,比派人探查更有体会。
房内只有一张床,今晚她们注定同塌而眠。
官如卿独坐院内,继续喝酒,她嗜酒贪杯,只是怎么喝都不醉。魏清璃受到冷落,虽心有感伤,却也不愿官如卿再受离心丹之苦。
她明知跟自己一起可能会毒发,还义无反顾地下山,明知可能会被反噬得更深,还坚持每日相陪。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魏清璃端坐桌案,拿出那四副画拼凑在一起,用笔开始重构武贤郡地图。
她在屋内以笔画图,官如卿在外畅饮浊酒,两人隔窗而坐,看似各做各的,却靠得很近,只要抬头便能看见彼此。
“这幅画不是普通地图,那个摊主老板是谁?”魏清璃边画边问。
“鬼绝师妹,你活着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北国,郡官之死会变成贺朝的挑拨之策,边境从骚乱变成开战,哈哈哈哈哈,恐怕又要打仗了。”
离剑山庄果然一直在渗透武贤郡,不知未央派出去的人是否探查到了其他什么消息,她这些年忙于平内,对北国内部疏于监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离剑山庄在做。
“若真的有人挑起战事,也无可避免。”
官如卿笑而不语,她也无法洞悉离剑歌心思,一边为忠王培养谍卫,一边监视武贤郡,派人渗透北国。
“拈花仙子.......”魏清璃握笔的手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什么,她看向官如卿:“她为何喜欢夜明珠?”
“因为夜明珠是世间唯一可以在夜间发光的东西,那些微弱的烛火总有燃尽的时候,可对有些人来说,黑暗是无边无尽的,没有黎明。”
魏清璃眉头紧锁,风月楼的珏娘,夜晚从不点烛,只会放置夜明珠。
这些毫无关联的巧合会暗藏什么玄机么?
正当魏清璃失神之际,一枚暗器飞来,官如卿眼疾手快,未等东西到窗,就被她握住。那不是暗器,而是纸团,打开一看,上面画着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官如卿瞳色微变,纸上所画图案与她额间花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