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雨水一阵跟着一阵你争我抢地摔在地上，喧嚣至极，与此同时，偏殿内却是一片寂静。时不时的闪电掠过，伏涟的脸庞在刺眼的白光里时隐时现，叶慈一直僵着身体看着那个方向，眼睛干涩得要命。
刚才那些在脑袋里一幅幅闪过去的画面太过于震撼了，条条线索都指向一个几乎让叶慈窒息的可能性，他全身都要石化了，内心却翻江倒海，以至于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
叶慈刚张开嘴，突然，伏涟感受到背后的动静，一下转头，僧人的棍棒迎面而来。伏涟的速度极快，侧身躲开。那僧人相貌平平，哪怕见过一眼转头也会忘记，眼神却坚毅无比。棍棒裂成两段，他丝毫没有停留，抛下手中的一段，便以一记金刚掌袭去。
伏涟不躲不闪，一掌击中，纹丝不动，僧人反而被弹开，可那僧人依旧面不改色，借墙壁之势，飞檐走壁，化力散开，接由身后的师兄弟，两三成阵，运起虎牛神通，起手式与鬼怪遥遥对峙。伏涟千百年前便见过这招式，心道刚才怎生如此之弱，让他毫不费力地闯进来了，原来是现在才拿出真本事。
那三个僧人如同三胞胎一般，动作的幅度、力道一丝不差，除了刚出手的僧人衣袖被震碎半边，其余甚至连样貌都如出一辙，拳头坚硬，三人拦路，如铜墙铁壁。
伏涟眼神冷冽，脸色苍白如鬼，发丝飞扬，从前精致得跟白瓷似的面容此刻像是千年不见阳光的僵尸一般，散发着森森的鬼气。显然大佛光寺是早有准备，今晚无疑是一出请君入瓮，伏涟眯起了眼睛，开始认真起来。
“叶施主、叶施主……”
就在双方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之时，一道刻意压低的清脆声音在叶慈耳边响起。叶慈循着声音看去，是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纯真可爱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抓着叶慈的胳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跟我来。”
寺庙里黑暗一片，叶慈跟小沙弥更是在最暗处，悄悄行动根本引不起那争锋相对的双方的注意。叶慈似乎久久不能回神，还是小沙弥再三叫他，他才清醒回来，应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嘴唇干涩无比，几乎要破皮了，不知为何。
两人像两只小老鼠似的偷偷摸摸地溜走，还没等叶慈走几步，跟僧人缠斗着的伏涟却猛地转过头，凶神恶煞的目光毫无阻拦地落在了叶慈身上，叶慈一下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伏涟憋着话，凄厉地冲叶慈叫了出来：
“不许走！！！”
这样的行为显然直接激怒了伏涟，一时之间伏涟身上鬼气暴涨，他将僧人扣着，身上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随后伏涟的脖子像是断了一般朝一旁歪去，他背后的脊柱骨开裂，从断裂的骨骼里冒出无数黑漆漆的冤魂。
“不好。”三个僧人中的一个见状惊呼出声，转头对小沙弥喝道，“小师弟！快跑！”
小沙弥年纪尚幼，一回头就看见黑压压的鬼魂朝他们这压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可就算是快吓破了胆子，他也丝毫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抓着叶慈的胳膊逃跑，“哇呜呜叶施主、叶施主你别怕！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啊啊啊啊——我带你出去——”
叶慈见他语无伦次，忙安抚着：“你、你别紧张，我来保护你……”
就在这时，墙壁上挂着的佛莲鬼母像掉在了地上，正好横在叶慈与小沙弥以及万鬼之间。那唐卡上的白色女人绣得栩栩如生，散发着莹莹微光，可就是这微末的光芒，却足以喝退万鬼三丈，叶慈不经意地回头，见那画像中的女人的脸，在浑浊的鬼气之下，似乎在悲悯落泪。
那刻，一股荒唐的割裂感溢满叶慈心头。
这时，终于从和尚缠斗中脱身的伏涟，终于也看见了那副白色的画像，微微一愣，随后顿时怒上心头，他额头青筋暴起，滔天的鬼气似乎在这一刻直接涌上了头顶，使他头疼欲裂：
“啊啊啊啊啊啊——”
坚守三千多年的寺庙房梁此刻隐隐传来断裂之声，随着一小股灰尘簌簌而下，叶慈脑内警铃大作，远处接应的慧一仿佛也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顿时加快了速度。
叶慈心乱如麻，一息一瞬之间，他的身体替他做出了反应，将身旁的小沙弥一把推给了慧一，自己却顿在原地不动了。
下一刻，佛莲鬼母像被压力扯得四分五裂，被黑压压的鬼怪撕成碎片，再无震慑群鬼的作用。黑影如乌云压城一般涌来，慧一情急之下大喊：
“叶施主！”
仿佛当头一棒，此刻叶慈才豁然回过神来，眼见身后煞气熏天的鬼怪，简直毛骨悚然，迈开腿要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伏涟穿过层层的黑雾，像是从天而降的恶鬼，一把钳住了叶慈的后脖颈，将他按在了供桌上。
“……你跑什么？”伏涟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却带着阴沟里最湿冷入骨的潮汽。他的音调刻板森然，僵直死心，“跟我，回去……”
所有事物回到从前，一切所为既往不咎。
伏涟一垂眼，就能看见叶慈的孕肚，稍微凸显的弧度在鬼怪视线极佳的视野里那么清晰，丝丝麻意的舌头此刻慢慢尝出一点苦来：“我……”
一只金刚杵破风而来，伏涟用手挡着，被震地后退半步，叶慈因此得以自由。刚才被伏涟掐的地方还是麻的，叶慈腿软得不行，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没跑几步便小腿一软，差点瘫坐下去，手碰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定睛一看，不知谁落了把匕首在这，而刚才叶慈摸道了刀锋，划破了一道口子，连刀刃上都沾了血。
“叶慈！！！”
鬼的怒吼自身后冲撞而来，叶慈被骇得全身震了几下，一回头，就看见伏涟扭曲狰狞着一张脸朝他奔来，丝毫不管一旁定真的攻势。
情急之下，叶慈抓着那把匕首闭着眼睛大叫着一刺。
“噗呲”一声，匕首竟然真的埋进了滚烫的血肉之中。叶慈的脸上溅了一些血，他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就看见伏涟跪在他的双腿之间，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他的匕首刺进了伏涟的胸膛，如此轻易，如此准确。
右胸膛涓涓流血，他本来没有这么多血的。伏涟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舌尖的那一点苦涩此刻蔓延到了整个口腔。他们挨得几近，近到发丝都纠缠在了一起。
叶慈就在他的身下，他垂下的发遮住住了他的脸，谁都看不清伏涟脸上的表情，他的下巴都在轻微地颤抖着，可能是在落泪：“你之前说喜欢我……所以我以为……你今天看见我，也是欢喜的……”只是这么一个想法，都能令他喜不自胜，飞奔而来。
可即使他剖露心迹，将自己的一切赤裸裸地摆在叶慈的面前，但面前的叶慈好像依旧没有丝毫要接受他的迹象。
伏涟咳嗽几声，嘴角竟然往外冒血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你不是说……你自幼受佛法教化，从不……杀生的吗？”
叶慈只觉得外头的风雨冷入骨髓，让他忍不住全身颤抖，眼眶干涩。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他现在不能跟伏涟回去。想到这里，叶慈狠下心来，将匕首拔了出去，别过脑袋不敢再看一眼：
“杀你，是除害，不算杀生。”
伏涟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来，随后眼睛一闭，倒在了叶慈身上，昏死过去。
“哈……哈……哈……”
头一回儿杀人，叶慈大口喘着气，可胸膛里还是窒息得难受，他整个人颤抖得不像样，眼睁睁地看着伏涟的身体从他身上滑下去。
叶慈低头看着满手的血液，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