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了？！”
伏涟有些愣神，没想到时隔多日，在他以为完全没有希望了之后，他得到了叶慈的回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愣愣的，不凶，还有点可爱。
“嗯。”叶慈别过头不看他，装作一副高冷的样子淡淡回应。
伏涟笑容灿烂，慢慢把头靠近，朝叶慈贴了过去，细细打量叶慈的脸，盯得仔仔细细，不放过叶慈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叶慈被妨碍得不行：“哎呀好啦，你在这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回你位置去坐好！”他佯怒瞪着。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了，伏涟的衣服现在却被弄坏了，那条小缝坏得隐蔽，还是方才伏涟拿出来供叶慈观赏时，被眼尖的叶慈发现了。时间有些紧，伏涟又不让宫女碰他的衣服，叶慈便说自己来试试，细小的一条缝，宫女取来针线，叶慈便动手了。
伏涟却贴得更紧：“你把刚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嘛。”
叶慈面上看着冷静，实际上耳朵已经红透了，他紧闭着嘴，下巴紧绷，随后嘴唇又软了下来：“我……我也喜欢你……”
伏涟看着没什么动静，嘴角的笑容却怎么都抑制不住，好不容易压住了一直往上翘的嘴角，喜意却又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叶慈红着耳朵不去看他，正好手上的衣服也弄好了，他剪断了线：“弄好了，你……”
还没等他说完，伏涟便搂住了他的小腹，把脸也埋了进去。叶慈的肚子软软的，还有沐浴留下的熏香味，香喷喷的，又香又软。叶慈被他蹭得有些痒，一边抱着他的脑袋一边躲着。他摸着伏涟的头发，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明天的祭天大典……带我一起去吧，我不上去，在台下看着你就好。”
伏涟在他怀里把头抬了起来，一看到伏涟的脸，叶慈便磕磕绊绊的了，他不敢直视伏涟的眼神：“五年一次……我也想去看看，好像很、很热闹……”
伏涟盯着他的脸看，把叶慈盯得毛骨悚然，好像心里的那些小心思都被看穿了一般，他们对视着，叶慈停止了呼吸。接着伏涟粲然一笑：
“你在想什么呢小娘子，你当然要去啦！”他把头靠在叶慈的膝盖上，从侧面看着叶慈，拿着叶慈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把玩，“本来就是要带你去的，你不去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呢？”
叶慈松了口气，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突然，伏涟瞥见了桌子上的小匣子，伸手去拿：“这是什么？”
叶慈看见他拿到的东西，一颗心顿时提了上来：“……是前些日子崔家送来的香。”他努力镇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去把匣子拿了回来，“这些日子想起来用了，便用了几次。”
“哦，我说你房间里的香好像变了。”好在伏涟并没有怀疑。
祭天大典前还要准备很多东西，伏涟没呆多久便被常侍叫走了。而伏涟一走，叶慈顿时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低头看向手心里的匣子，长舒一口气。
见周围没人，叶慈打开了手中的小匣子，里面放着一只眼熟的大白虫，并不是他跟伏涟说的线香。只见叶慈轻车熟路地催醒了子母虫，随后轻声叫道：“定觉师父。”
不多时，定觉的声音从大白虫传了出来：“叶施主。”
“你交代我的事我都做好了。”叶慈说，“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小佛光寺的人半个月前就已经下山了，前些天发出信号，这表明他们人都已经在都城南郊就位了，只待明日的祭天大典找准时机下手。对于他们的详细计划，叶慈并不知情，他在其中只发挥着传递消息的作用，时间越近，叶慈就越紧张。
“您做得很好，叶施主。”定觉的声音听起来气定神闲，“您不必过多担心，接下来您什么都不用做，按照平时那样来便是了，万事都有我们。”
“……”
“太常大人也是知晓此事的。”对面的定觉似乎发现了叶慈还在犹豫，缓缓开口，“叶老爷和叶夫人都在湘川等您，还有您的哥哥，他非常想念您，明日的祭天大典他也会随行，原本他是要称病不出的，明天会去，都是为了您。”
“您的家人，都期待着您明天脱离魔爪，重返故园。”
这一晚大概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当日出前七刻，太和钟声响起，祭天大典便就此开始。连续多月没有露面的皇帝从层层叠叠的帷幕中走了出来，文武百官高呼万岁，却无人敢直视其真颜。搀扶着皇帝的不是常侍，而是伏涟。
从这里到寰丘坛，皇帝只能步行，不能乘坐轿辇。皇帝正值壮年，本不该如此虚弱，可众人没有一个敢猜测皇帝虚弱至此的原因。伏涟扶着他，脸上竟又戴上了从前的巫鬼面具，比起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的皇帝，反而是司祭未窥其真颜，更显神秘。
“娘子您在这里等着便是了。”祝女将叶慈安排在一处马车内。
周围密不透风，外面庄严肃穆，叶慈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外面站满了祝女。
约定的时间越是靠近，叶慈的心便越是紧绷。
即使再虚弱，皇帝也需要独自一人走上天坛，叶怀远就在一旁等候着。这段时间里，司祭的存在并不怎么重要，他抬头看着上面，面具下眼波流转。
叶慈把子母虫放在怀里，这样他才会有安心感。他隔着衣服摸着大白虫，还没有什么动作，车帘便突然被掀开，叶慈被吓了一大跳，接着，穿着华服原本应该出现在祭坛的伏涟就这么出现在了叶慈面前。
“你……”叶慈还没说话，就被伏涟一把掳了出去。
诶诶诶？
“你要带我去哪儿？”风从耳边猎猎吹响，叶慈怕掉下去，只能紧紧地抓着伏涟。
伏涟不置一词。
叶慈看着周围的景色不断闪过，神坛太高了，伏涟的速度又太快，就算是底下正在祭天的皇帝，都没有看到神坛上面多了一个人。坛下设有七组神位，神位前又摆放着大量的祭品，原本是要在神坛之后建立一座高耸入云的佛像，可是还没开始动工，那处如今只是一块废墟。
叶慈周围也摆了很多贡品，他稍稍动了一下，就打翻了一盘供果，这样以来，叶慈就更加不敢动弹了，他着急地瞪着伏涟：“你这是干嘛呢！”
“你坐在上面不要动。”伏涟的眼睛里是叶慈的倒影，“没事的，你在上面呆一会儿就好了。”
伏涟下去了，没有伏涟，叶慈也下不来。
皇帝没有多少力气，勉力支撑走完便被搀扶着下去了。叶慈坐在高处，无措地张望四周，随后在台下看见伏涟的身影。
伏涟竟然跪下了，冲着坛上的叶慈，还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
叶慈下意识后退，左顾右盼，突然看到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定睛一看，竟然是慧一。慧一的旁边，果不其然是余双雪和迟东然，但是只有慧一察觉到了叶慈的视线，望了过来，正好和叶慈对视上。很快，慧一便收回了视线，随后，三人皆是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他们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三个孩子，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会让他们也参与了进来？
要是这次……失败了的话……他们都会死……
这个念头一直回荡在叶慈的脑海里，直到他被伏涟接下来都还没有回过神。伏涟的脸近在咫尺，俊秀的脸和狰狞的恶鬼相仿佛在不断地切换着。
“以后不要让我一个人坐在上面了，我不喜欢。”叶慈说。
伏涟答应了：“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其实我也不喜欢你在上面。”他又贴上了叶慈。
叶慈现在对这只鬼的靠近感到头皮发麻，他强忍着不适没有推开伏涟，转移话题：“今天的祭典你可是最重要的角色……怎么能老是呆在这里呢，快去做事吧……”
“不想去了，”伏涟的视线往下，在叶慈的腹部打转，他喉头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小娘子，其实——”
“司祭大人。”正在这时，常侍找了过来。
叶慈说道：“你看，你消失了这么久，他们都过来找你了。”他催促着，“快去做事吧，有什么话以后说也不迟。”
伏涟满脸都是不情愿，像是在撒娇一般：“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们不都是在一起的吗？”叶慈哑然失笑，“快去吧，让人家等急了。放心好了，我就在台下，我会在台下一直看着你的。”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叶慈话头一顿，随后接着说了下去：
“……放心好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伏涟显然对这样的话很是受用，他低下头凑近叶慈，叶慈以为他要吻自己，于是闭上了眼睛，结果对方把吻印在了他的额间。他说，你在下面等一等，等我回来，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哇，好多柳絮呀，哪里来这么多柳絮呀！”
“哎，这些都是从哪里飘过来的，真漂亮！”
飞絮如飞雪一般簌簌飘舞，这些离奇的小东西漫天飞舞着，模糊了人的视线。叶慈远远地看着伏涟走向了高台，祝女原本是紧跟着叶慈的，可是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跟各式各样的人混杂在一起，人们互相推攘着，没一会儿祝女便找不到叶慈了。
远在高台之上的伏涟接收到了讯息，忍不住想要回头寻找着，可是耳边却回荡临走前叶慈说的话。
——不行的，不能往我这边看，大家都在看着你，你要是看我的话他们也会看我的，我会害羞的。所以不要看我了，往前走就是了，不要回头看我。
一些飞絮沾上了伏涟的华服，可是伏涟始终无动于衷，他迈着事先预备好的步伐，一次也没有回头，遵照着叶慈的话，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下面叶慈的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周围人声鼎沸，气息混杂，就算是祝女想要找到叶慈，也得费上一些功夫。就在这时，一些红色的柳絮从叶慈眼前飘过。
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逃跑暗号！
叶慈还在发着呆，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叶慈猛地向来人看去，是一张陌生至极的脸。对方冲他做了个动作，低声道：“跟我走。”
是来接应他的人。
定觉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脱身了，叶慈抬头往伏涟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一眼极其复杂，却毫无留恋，收回那一眼之后，叶慈便决绝地跟人走了。
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家光顾着看台上，谁都没有发现这里少了两个人。
祭天的典礼五年才有一次，每次办得都极其盛大，鬼怪置身其间，也有了成为人的错觉，几乎忘记自己是鬼了。一想到叶慈在台下看着他，伏涟就忍不住挺直腰板，想要在小娘子面前露出最好的神态。
他终于在思考，自己想到的东西是什么，权利与高位，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往上走，叶慈却是不在前面的。所以他也想要去到台下，一个人就够了。
伏涟已经给皇帝停药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除了那些东西其他都不重要，身体里流淌着活着的痛觉，此刻终于疏通到了心底，他和叶慈有了孩子，作为鬼怪他不喜欢孩子，甚至看到孩子就有一种将其吃下肚的恶念。
但是……
伏涟垂下了眼帘，既然有了想要的东西，那么为了得到他，有些事情是不能不在意的。他现在就想回去告诉叶慈，他们有孩子了，他希望叶慈能把孩子生下来，叶慈使他与孩子同时成人，从此之后，他不会杀人了。
终于，伏涟走到了尽头，祭神之后，他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迫不及待、满心欢喜地朝台下看去，叶慈原本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