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的晚饭是在房间里吃的，只是他晚上没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只觉得府中安静异常，好生奇怪。他不吃了，就坐在位置上捧着满是严肃的脸沉思。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下晚饭都不好好吃，管家急得不行，撺掇着近处的侍女过去侍候着。叶慈眼见着外头日沉西山，这才想起来问仆人伏涟的去向。可他正要开口，就被侍女一勺子给挡了回去。
“晚上是来过客人了吗？”叶慈问道
“娘子多吃些。”侍女答非所问。
“可是……”叶慈话还没说完，又被塞了一勺子把话堵了回去。
连着被挡了好几次，叶慈也回过神来了，正了脸色，堪堪问出口：“伏涟去哪儿了？”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攘着其他人去说，最后一位年纪看起来最小的女孩怯生生地回答道：“……公子前些时候被、被宫里的人请去了……”
“！”叶慈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一、一个时辰了……”
叶慈顿时脑袋一昏。伏涟那性格就跟爆竹一样一点就着，就这么突然地进宫去了能有什么好结果。还有就是，他们才来都城没几天，伏涟怎么就跟宫里的人搭上关系了，嗯？
这下叶慈更是吃不下饭了，他怕那只鬼一个心情不好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人命，那宫里说不定都没有防备，堂皇招来只鬼，令叶慈好不揪心。他放下筷子就要出门，却被侍从们拦住，说是伏涟走前交代过，他不在不能让叶慈出府。
叶慈气得不打一处来。
这边府里不知闹腾了多久，直到半夜都灯火通明。
叶慈徘徊许久，心一横正要趁侍女们不注意翻墙出去，下一刻，就听见府门口有了动静，接着便听到管事欣喜的声音：
“公子回来啦！”
“嗯。”
听到人回来了，叶慈也终于松了口气。刚从墙头下来，就看见伏涟已经到了院门口。叶慈跑过去，“你要去宫里怎么都不同我说的？”
“……”伏涟没有答话。
伏涟身穿华衣，看样子是进宫前还专门打扮了一番。他本就俊美非凡，带着冷冽的美感在夜色下更加显现了出来，他不笑时整个人都是冷的。伏涟此刻便没有笑着，他神情严肃，听到叶慈的声音也只是偏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叶慈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你、你怎么了……”
伏涟垂眼不语，只是拽着叶慈的衣袖晃了晃。
叶慈被他这幅模样搞得紧张死了，生怕他是在宫里的这几个时辰间做了天大的坏事。叶慈看了看四周，让周围的侍从们先退下，院子里只留了叶慈和伏涟两个人。
“你到底怎么了？”叶慈紧张地说。
伏涟身上顿时卸了力，环抱着叶慈抱了一会儿，才含着鼻音撒娇似地说道：“我牙掉了……”
“啊？什么？”叶慈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得在伏涟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情，他把掉下来的牙拿给叶慈看，顺便张开嘴向叶慈展示掉牙的地方，看样子颇为委屈。
叶慈吃惊道，“呀，真的掉牙了！”语气甚为新奇，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他伸手去捧伏涟的脸，对着掉牙的地方看了又看，“你做什么了？怎么掉的？”
伏涟语焉不详：“……吃东西的时候……很感兴趣……所以磕掉了……”
叶慈哑然失笑：“是吃到好吃的东西吃太急然后磕掉了吗？怎么还跟小孩子换牙似的，你呀……”
伏涟没接话，也不是只应下还是否认，只是定定地看着叶慈的脸，突然福至心灵，贴上叶慈的胸膛：“掉的时候可疼了。”
“……”叶慈抱着他的脑袋，“你去宫里，是去做什么？”
伏涟抬头：“有人赏识我，摆宴席请我过去，说要让我做大官呢。”
叶慈心颤了颤，面对着伏涟却依旧强颜欢笑，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语气里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什、什么大官啊……”
“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伏涟勒着叶慈的腰，贴向自己，满眼笑意，“总归是不会叫你跟着我一起受苦的，你怕什么。”
叶慈干笑几声，没有答话。
第二天一大早，叶慈醒时身边已经没有伏涟的身影了，他猛地一惊，以为伏涟又出去做什么了，匆匆洗漱完跑出去，却看见伏涟站在客厅里踱步，管事的端着一碗黑黑的药跟在伏涟身后亦步亦趋。伏涟阴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慈定睛一看，伏涟打扮整洁，衣裳精巧，明显是要出去的打扮，扶着栏杆过去，一下便听见了伏涟不耐烦的东西。
“我都说了不喝了！”
想来是那碗药了。叶慈走近来：“不喝什么？”
管事的如获大赦：“娘子！”
伏涟也看见了叶慈，指着那碗药说，一脸不耐烦：“一大早那个什么常的官儿送来的。”这黑不溜秋儿的，一看就很苦。
“啊，为什么要送药来？”叶慈视线移到伏涟脸上，笑道，“给你长牙吗？”
伏涟张开嘴冲他展示：“好了，已经长好了。”
他的牙整整齐齐，摸上去也没有小孩子乳牙松动的感觉。
“别人一大早好心送过来的，怎么能不喝呢？”叶慈温声细语地劝道，一手接过黑黑的药，往伏涟嘴边送去。
“……”伏涟瞪着叶慈看。
“来嘛。”叶慈循循善诱。
伏涟接过碗，咕咚喝了一大口。
“怎么样？”叶慈问。
伏涟整张脸皱成了一个囧字。
伏涟：“你来试试。”说罢趁叶慈不注意给他灌了一大口。
叶慈整张脸皱成了一个囧字。
叶慈：“好苦。”
不管怎么说，伏涟还是把药给喝完了。管事的眼瞅着伏涟喝完，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说：“公子，太常还在前厅等着呢，这时候儿也不早了……”
“……”叶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太常？”他抓着伏涟的手，问道，“那太常姓甚名谁呀？你与他同伴？”
伏涟以为叶慈是在关心自己：“叫什么叶怀远。”他回想着晚宴时的场景，只是一场小宴，皇帝离得很远，还隔着层层的帷幕与玉珠帘，看不清人也听不见声，一言一行皆由身边常侍代为转达。而坐在伏涟对面的叶怀远对此却是见怪不怪。
“年纪倒是不大，说话老气横生的，看不懂别人的脸色，还喜欢教训人，忒烦。”伏涟评价道。
叶慈打着哈哈：“……没有吧，其实他人挺好的……可能的确不太好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伏涟准备走了，一眼瞥过叶慈，无意间说道：“你干嘛这么关心他。”
叶慈还没来得及反应，伏涟便走了。
直到伏涟消失在叶慈的视线范围之内，叶慈才松下一口气。
无论怎么同行，他跟伏涟始终还是不一样的。叶慈有父母，有哥哥，伏涟却孑然一身，无亲近之人，第一次见到叶慈时叶慈也是那样孤身一人的情景，所以他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叶慈也是同样如此。
两人结伴而游，像是把利益都捆绑在了一起，不分你我，天生只有彼此。可就是在这时，其中一人身边出现了其他人，那对于另外一个人来说，便是仇视对象。
日头渐渐升上来了，秋日里的太阳再烈也烈不到哪里去，府中的侍从们正忙着将藏书搬出来晒晒，省得被蛀了。叶慈半倚着窗，正往外看，却看见墙角花丛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叶慈将身体探出去看，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离得近的侍从也发现了那处的异动。
“什么人！”
那身影见被发现了，仓皇而逃，却被侍从一把扑过去压在了身下。
这里的动静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叶慈也从榻上下来，跑了出去。刚出门口，就看见侍从抓着那身影，定睛一看，是个粉妆玉砌的娃娃。
“孩子？”叶慈奇道。
眼看着是个白嫩嫩的小孩，侍从也不敢将人压坏了，连忙起身，不知所措：“娘子，这、这……”
也许是刚才被压疼了，这小孩得了自由就开始哇哇大哭，看模样应该是可以流利说话的年纪了，可是光顾着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孩子皮肤白皙，穿着墨绿色的衣袍，显然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孩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跑此处来了？”叶慈问他。
听到叶慈的声音，孩子朝叶慈望去，抹了把眼泪，啪嗒啪嗒地朝叶慈跑去，一把投进叶慈的怀里，然后哭得更加嘹亮：“哇哇哇——”
叶慈头都大了。
哭了好久，白团子才抽噎着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是司祭大人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