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吓我】
乌云蔽日。
蓝天白云，染上了阴霾，好不爽快。
北城单向高速上，一名黑衣摩托车骑手以惊人的时速，逆向驶入。
风声在耳边呼啸，轮胎溅出无数警告的火花。
叶向杨以近乎超越环岛生死赛的速度，飞速逼近易乐的位置。
头盔里的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赤红发烫。
“等我。”他说。
心声若有声，应去它该去的地方。
另一头，易乐艰难地把控着速度和方向，后视镜里，那两辆车不依不饶，从后两侧包围着他。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他极目想看清后车的情形，却惊讶地发现，驾驶位似乎并没有人。
自动驾驶吗，还是设定了特殊的程序。
到底想做什么？
是冲他来的吗？
会是谁？
片刻的分神，右后侧的车，顶了上来。
在驾驶位，都感受到了撞击，车身失控，易乐掐了自己一把，努力地控住方向，踏下油门，试图甩掉后面两辆车。
然而，情况一路焦灼。
它们三番四次，意图明显地，试图撞过来，易乐都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后背已然湿透，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在发抖。
情急之下，易乐甩了自己一巴掌。
阻止那些阴影里的恐惧，控制他的身体。
不可以。
他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在这种卑劣的手段里。
他不想发生意外。
这结局，太过惨烈，也太过不甘。
叶向杨........叶向杨说要来找他。
易乐看向路的尽头，不断地接近，又再度遥远。
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会有一种恍惚感，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那声“等我”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好像看见了，远处正在靠近的黑点，可能吗？是他吗？
前方经过大桥。
桥下暗流涌动，阴沉沉的湖水，一波一波，吞噬着浪头。
易乐好像看清了，那是一辆摩托车，那么快的速度，会是他吗？
他来找他了。
心脏剧跳，一股委屈钻了上来，鼻尖好酸，心里好涩。
不是说了，不要来。
然而，不等易乐反应，右侧车辆，突然猛地超车，绕到了易乐前方。
同时后车也加速撞了过来。
他们前后夹击，劫持了易乐。
剧烈的撞击，令易乐眼前有数秒的眩晕，车辆失去控制。
随之，巨大的摩擦声，刺醒了他的神经。
三辆车，自杀一般，首尾相连，撞向桥边的护栏，车身受到严重损坏。
很快，车身侧起，眼看着中间的车辆，倾斜角度越大，很快就要被挤翻下护栏。
易乐几乎要失去视线，整个人歪倒在座位里。
然而，危急之刻，前车被更大的一股冲击，撞了出去，直接先一步侧翻下了桥。
隐约间，车顶似乎有什么越了过去。
后车也被撞开。
轰鸣声引发了一连串的耳鸣。
易乐解开安全带，想从另一侧的车门爬出去。
碎裂的倒车镜里，隐约能看到一点情形。
他眼眶欲裂，浑身发抖，那辆摩托车，那车上的背影，即便带着头盔，他也再熟悉不过。
后车被带的连翻数圈，滚了老远，碎片一地。
摩托车落地，也立即失去平衡，朝着它的方向，滑了过去。
像卷进了车底。
一切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那辆严重损毁的黑色车上，突然爆燃起来，浓烟与冲天的火色，占据了易乐全部的视线。
“不——”
“不要！”
“叶向杨！”
易乐不顾一切地从碎了的车窗里爬出来。
跌在地上，被碎片戳破了手，狼狈而又慌乱。
他一定哪里受了重伤，否则为什么会那么痛。
满目映着火色，脑子里撕裂一般的胀痛。
视线摇晃不止，呼吸都乱了方寸。
车身还在燃烧，隐隐有再次爆炸的趋势。
可易乐却喃喃自语，看不到别的，摇摇晃晃地靠近，什么都忘了。
他凝视着大火的中心，感觉不到危险的热浪，大滴大滴的眼泪滚下来。
他刚才看见了，那个来救他的人，被甩进了车底。
火燃得那么快，那么大，他怎么来得及逃？
“你出来！”他痴痴地喊。
小腿一软，竟然直直向前扑倒下来。
有什么压住了他的身体，和当年一样，阻止他去救他们。
好重，好沉，好痛。
起不来，动不了，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
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叶向杨要死了，会死的，跟他的父母一样，会在他面前死掉！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我不要！”
易乐哭得凶狠，他咬自己的手腕，咬出血来。
“我已经好了。”
“我好了，可以站起来。”
“我能救他。”
“我要救他！”
“他治好我了......”
回头，易乐眼神蓦地一空，数秒的茫然与错愕。
他的小腿上，什么也没有，过去的恐惧和阴影，趁虚而入，俘虏了他。
他忍住眼泪，奋力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要救叶向杨的念头，冲破了来自心底的枷锁。
他视死如归，以绝望的神情，要往火光中冲去。
黑车中央火光一闪，是马上要二次爆炸的趋势。
旦夕之际，一个人影从前侧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易乐，向后扑到老远，用身体死死护住他。
巨大的爆炸声，火光漫天。
桥面都在震颤。
那一瞬，易乐以为自己是晕过去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完完整整的叶向杨，像从前一样，有如神降，保护着他。
他没事。
他真的没事.......
叶向杨是真吓坏了，提心吊胆了一路，刚赶到易乐就是那么危险的一个状况，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就撞了过去。
他刚才人车分离，及时控制住身体滚落出去，撞到了护栏，磕到脑袋，稍微晕了一小会。
一清醒过来，就看到易乐傻了一般，要往火里冲，吓个半死，赶紧扑上来拦人。
他摘掉头盔，气急败坏地对着人破口大骂，“你疯了吗你！啊？”
“没看到自燃了吗？你想死吗？”
“我准了吗我？”
“没事开什么车！”说完这句，他才泄了口气，一路的害怕踩到了底，大脑开始运转，心说，这也不能怪易乐开车。
人都这样了，他还骂，实在过分。
刚才他指不定也看错了。
正想认个错安慰，谁知身下，易乐早就满脸泪水，哭得伤心极了。
叶向杨懵了，急了。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伤到了，疼得厉害？给我看看。”
他慌急慌忙地要给易乐检查，却发现自己的手也还在抖。
他没见过易乐哭成这样，除了......六年前那次。
叶向杨自己都快急哭了，“乐乐，听话，别瞒我。”
“你说句话，能说话吗，到底哪里疼？”
“哎哟，你要急死我。”
“别吓我。我胆儿小。”叶向杨威逼诱哄全使上了。
易乐手上有血，他仔细确认了，应该只是皮肉伤。
可易乐始终只是哭也不说话，叶向杨不敢托大。
警察和120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叶向杨却嫌他们太慢。
干！车全都报废了，没法自己过去。
他慌得六神无主之时，易乐抬起胳膊，抱住了他。
叶向杨搂着他坐起来。
易乐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肩膀还哭得颤抖。
他哽咽着，“你来......救我了。”
叶向杨顺他的后背，“嗯，当然了。”
“我答应过你的嘛。”
“别怕，我在的。”
然后，易乐哭得更厉害了，叶向杨心疼得止不住。
虽然这种时候很不合适，他也只能在火光中，捧住易乐的小花脸，用力地亲了亲。
大难不死，两人也都脱了力，搂抱在一起，直到救护车过来。
医护人员看了现场的惨烈，还有些意外，这俩人，似乎都不太严重的样子。
多大的幸运。
到了医院，做完检查和包扎。
事实证明，易乐咬自己手腕那口，都比叶向杨额头上那点刮伤严重。
然而，易乐听到叶向杨说自己中途磕到脑袋，晕过去一段时间。
坚持让叶向杨住院，做更系统的检查和调养。
无法，只要易乐眼睛攒着点小火苗朝他一瞪，叶向杨是无法拒绝他任何要求的。
何况，他知道易乐是担心他，自是更加受用。
于是，叶向杨舒舒服服地住进了VIP病房。
跟住酒店似的。
如果，床边没有一个跟苹果较劲的方文的话。
“哥，别削了，再削，我只能吃核了。”叶向杨穿着病号服，盘坐在床上，嫌弃方文的刀工。
自个儿直接伸手，挑了个带皮的，啃了起来，反正都洗过。
“不过你咋知道我在这啊？”方文火急火燎冲进病房时，叶向杨吓了一跳，方文那架势，好像他已经病逝了一样。
“姓梁的打给我的呗。”方文随口一说。
叶向杨微讶，“不是向楠哥联系你的？”
姓梁的？梁丛新？
这次给他们看伤的的确是梁丛新来着，他是不太情愿，但易乐比较信他。
梁丛新那货为什么要把他住院的事告诉方文？
这两人私下还能有联系。
难道是在国外那六年，培养的友谊
说曹操，曹操到。
梁丛新穿着白大褂，一如既往一副他看不惯的衣冠禽兽样儿，跟易乐一道进来了。
叶向杨苹果咬得大口，腮帮子堆得满满的，视线跟着那两人，谈病情就谈病情，靠那么近干什么，晦气。
不过，易乐看到他后，就把人抛到身后，径直过来，给叶向杨倒了杯水。
“你别噎着。”
这关心，瞧见没。
叶向杨笑意盈盈地接下水杯，口渴了似的，眼睛瞄着易乐，喝了个精光。
“手没事吧？”
他指了指易乐手腕上的绷带。
梁丛新替易乐回答，“他没事，下次再咬狠点，好直接住院。”
易乐低头，缩了缩袖子。
像做错事的小孩，叶向杨揽了揽他，眼神安慰他没事。
虽然梁丛新阴阳怪气的很可恶，但出发点也是关心人，姑且不跟他计较。
叶向杨一扭头，梁丛新已经走了过来，而且还十分自然地拿了方文手里那个削地贼惨的苹果，咬了一口。
诡异的是，方文头都没抬，对此甚是习惯，竟然没跳脚。
又拿了个新的，撸着膀子，继续较劲。
梁丛新垂着眸子指点，胳膊落人肩上，话不多，但挺烦人。
方文不耐烦，但也没生气。
这俩人，完全就不是一个风格。
可此刻挨在一起，竟莫名生出一股和谐。
关键，梁丛新眸子里的调笑，叶向杨怎么看怎么不清白。
而他一向神经大条的文哥，削得比刚才认真多了。
可坐姿僵硬，似乎也意识到哪里不妥，开始紧张，耳廓发红。
这两人，能有什么猫腻？
似曾相识的违和感油然而生，叶向杨不禁脱口。
“文哥？”
“那个、杨杨，远叔打我电话，我出去一下。”
方文豁地起身，话也说的含糊，听不太清，更像是被叶向杨盯得绷不住了，落荒而逃。
抬头，梁丛新淡定立着，望着人背影，嘴角似笑非笑。
目光转回来，他冲叶向杨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挺无奈的，“别老这么看我，特像要打我。”
叶向杨一语双关的，“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梁丛新笑了笑，居然也没反驳。
随后摆出医生的架子，给叶向杨做了例行检查。
他的手挪到哪儿，易乐的眼睛就盯到哪儿。
梁丛新检查完毕，看着易乐，无辜地耸耸肩。
“既然两位都这么不待见我，那我就先走了，患者虽然病情不严重，还是尽量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有情况随时找我。”
他识趣地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人。
叶向杨莫名其妙，说他也就算了，怎么还捎上易乐。
当初易乐多听他的话呀，还有在国外的六年，想想他到现在还吃醋呢。
“你和梁医生.......关系不错？也是，他给你治疗了六年......”
易乐答非所问，“他医术不错。”
“他......得有三十多了吧？有对象吧？长得挺、”
易乐倏地打断，语气不悦，“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
“啊？我就是随口......”叶向杨懵逼状，怎么走向跟他预料的不一样，易乐应该心虚才对，结果反而生气了。
易乐看着他，深吸一口气。
“我不喜欢你注意他。”
叶向杨心里噌得蹦出了小烟花，易乐这是在宣誓主权吗？
等会儿，刚没记错的话，梁丛新说的是，他和易乐都不待见他？怎么会呢？易乐为什么对梁丛新态度不好？
“为什么啊？他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客气点不过分吧。”叶向杨故意打探。
“一码归一码。”
“那......他哪里惹到你了？”
易乐梗着脖子，好半天才不情愿地吐露。
“出国的第一年，我一直情绪不高，他总跟我提你的事，我烦。”
叶向杨听着，竟有些感激梁丛新陪着他，方文和叶松远都是粗神经的人，不如梁丛新，能照顾到易乐的情绪。
“然后呢？”
“他知道我喜欢......男生。他也是。”
叶向杨挑了挑眉，同道中人。
“有时候，他会跟我说说，他过去交过的男朋友。”
叶向杨皱眉，那这人挺烦，还以为手段多高明呢，勾搭人怎么能拿情史做开端呢，难怪易乐没喜欢上他。
“他说，他喜欢的类型都差不多，有点爆脾气，爱折腾人，动不动炸毛的.......”
“他认为这类人看上去不好惹，但往往纯情。”
叶向杨摇摇头，看不出梁丛新这家伙还有点腹黑M属性。
易乐也不这样，大多数时候还挺乖挺自觉的。
他这听得津津有味，等着下文呢，易乐没了声音。
抬头，见人一副怨怼嗔怒状冲他，顿时摸不着头脑，只听易乐接着说：“他当初，一开始，对你有点意思，但又怕你是直男。”
“可是......见你对我......但你好像有点讨厌他。”
“再后来没了接触，所以......他就放弃了......”
不用再说，叶向杨彻底愣住，刚拿的苹果也掉在了床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操，易乐，你别听他胡说。”
他抓住易乐胳膊，“我脾气不坏，就一点点，也不爱折腾人，还有，我只喜欢你，我特么对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走，咱换家医院。”
怪不得，刚梁丛新给他做检查的时候，易乐跟看着自家白菜似的盯着。
不过，叶向杨总觉得梁丛新八成是故意说来，逗易乐的。
怎么可能对他有意思。
情敌突变追求者，别吓他了好不好。
坏了，这么看来，他文哥完全就是梁丛新喜欢的那个类型，他那种直肠子，怎么跟这种久经情场的斗，他得提个醒。
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给易乐逗笑了。
“不用换，我拎得清。”
二人闹着，推推抱抱的，有人敲门，他俩分开，装模作样。
进来的人，却是易含薇。
易乐当即黑了脸。
易含薇着黑色正装，剪了利落短发，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匆匆过来的。
她拿着一叠资料，看了眼床上的叶向杨，松了口气。
正襟朝易乐，“易总，借一步说话。”
易乐半点好脸不给，冷漠道：“这里没有外人，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