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少】
没有那么巧的事，叶向杨就是故意抓易乐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场，如何面对，干脆破罐子破摔，弄了个颇有些尴尬的局面。
易乐生疏的称呼，客气的招呼，还有从未见过的西装革履......
包括两人对视的高度，于叶向杨而言都太过陌生。
其实易乐外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薄薄的镜片，隔绝着那双眼里熟悉的情绪，平添了几分贵气与疏离。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门后，阴郁抗拒着所有接触的少年。
他回到自己应有的身份和位置，从容地应对逢迎和讨好。
面对当初让他破坏教养，咬牙说出“滚”字的人，易乐此刻的反应，太平静也太正常了。
他甚至不屑于在众人面前避讳他们曾经认识。
“小易总，你认识向杨啊。”副导年长许多，叶向杨唤他陈叔，按他的资历，照理说不会来跟这样的小剧组，如果不是受人所托。
叶向杨张了张嘴，犹豫该如何介绍自己和易乐的关系，介绍到哪一步。
而易乐先他一步转向副导，浅浅笑说：“认识的，我们两家是故交，当初......多亏他们照顾。”这一停顿，带出了许多浮想联翩。
小叶导演的背景在圈里一直比较模糊，只知道身家不错，父母离异，跟妈妈留在国内生活。
识相的都明白是受了保护，纵然媒体深挖也未必能爆的出来。
一个新人导演而已，又不爱营业，除了长得帅点，还不至于私生活引起过大的关注。
但易乐这位小易总的身世可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易乐口中的当初二字，不难对应是那一年他父母出事，他也重伤不得不出国治疗的事情。
在场一个个的，私语窃窃。
叶向杨生出烦躁，又有些紧张地留意易乐神情。
但他发现易乐完全没受影响。
或者说，易乐愿意这么说，就不在乎那些无关人员多余的情绪。
副导叹息一声，或许是习惯了平日对叶向杨小辈似的照顾，竟抬起手来，想拍拍易乐的肩，道两声安慰。
易乐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朝向在场的诸位，礼貌地邀请。
——说是杀青临近，大家都辛苦了，今晚他在酒店备宴，还请各位有时间的赏个脸。
这就转了话题。
资方的手笔，无外乎这么几种。
明面上是备宴犒劳，八成还有其他的合作或者要求要谈。
但易乐姿态谦谦，人长得又好看，说话还诚恳，再想想其背后的易氏，这样的大佬主动递上的手谁不乐意牵。
围在现场的工作人员最先欢呼。
易乐跟着调笑，“听说叶导效率惊人，看来大家这段日子的确受苦了，晚上不必跟我客气。”
说着转向叶向杨。
“叶导，你不会突然要加夜戏吧？”
叶向杨被他的笑容晃了神。
傻乎乎地应了句“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引得另一阵哄笑。
叶向杨心说见鬼了，忽略那声别扭的称呼......易乐故意开玩笑的样子，有点可爱，又有点让他意外。
六年的分别，似乎真的扫去了这个男孩身上的阴霾。
此时，林朵的声音插入，听似温温柔柔，却绵里藏针，“叶导，话说的太早了吧。”
她视线越过众人，仔细地落在易乐身上。
而后揉了揉肩膀，挪身下榻，一步一摇地走过来，艳丽旗袍下身线傲人。
“你是易乐吧，我听为哥说过你。”
林朵打量的目光太过赤裸，叶向杨落下嘴角，侧过肩头，隔着两人。
谁知，林朵又来了一句，“你跟阿娴长得真像。”
哪壶不开提哪壶，叶向杨迅速地瞄向易乐抿紧的双唇。
林朵口中的为哥，说的是刘应为——易乐父母去世后，他暂且成为易氏最大的掌权者。
传闻刘应为和易全大学时结识，后来一起创业，经历了一波三折分分合合，据说易全尚在位时，二人就常有矛盾不和的时候。
至于蒋娴，是易乐的母亲。
既然易乐先头都牵过了话题，就不该再提。
叶向杨好奇这姐到底砸了多少钱营销人设，就这说话的情商.......
“朵姐，我这就听不明白了。”
“你的业务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今儿这场，一会儿就能完，小易总晚上的局自然不耽误。”
叶向杨笑得坦诚，前句是不是夸，仁者见仁。
见林朵还是端着，他也无所谓。
自顾自地朝其他人继续。
“我这人吧，性子比较急，大家也别见怪，这些日子拍的辛苦，天热，早点弄完大家都舒坦。”
他又冲林朵，“朵姐，你可能觉得我吹毛求疵，这要换其他人，我就不这样了。”
他看似无意地朝林朵身后瞥了一眼，丘升还搁那儿规矩坐着看戏。
“有的人再使劲挤，也就那么多水了。”
丘升僵了脸色，立时有些拘谨。
“咱这戏虽然规模不大，但意义非同一般，后期......亏不了各位。”
叶向杨重新坐回监视器前，“行了，小易总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吃什么说什么的都留到晚上。”
“咱利索些，早点儿收工，都就位吧。”
所有有意无意的打探和交际被叶向杨几句话干脆结束。
也免去了易乐和林朵的客套。
脚步流动，围上来的人群终于散开，呼吸都变得顺畅。
叶向杨向后抬头时，正对上易乐垂下的目光，那一瞬，仿佛有人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无法动作，也无法躲避易乐的视线。
六年不见，他想过很多种易乐可能会有的激烈反应。
没有哪种，如同现在——易乐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认真而平静，更像是在确定什么......
这种凝视，每一秒都令人心慌。
易乐的每一寸表情都被无限放大。
他像等待审视和宣判的罪人，体会到了漫长和煎熬。
然而实际，只过了几秒，易乐便收回视线，嘴角轻轻扯了抹笑，稍纵即逝，却落进叶向杨眼里，让他愣了神。
那抹笑里，没有任何嘲意和厌恶，像是一句轻轻的“果然”。
果然什么？
强烈的情绪于碰撞中伤害。
但刺得更深的往往都静谧无声，比如失望。
叶向杨神思纷乱时，易乐已经礼貌地朝大家告别，留下一句“不见不散”，和助理一众离开了。
片场一切都回归正轨，叶向杨重新讲了戏，没再纠结两位演员的动作，而是调整了机位。
该说不说，林朵状态一改之前，特写也十分扛得住，确实对得起实力派的赞誉。
反倒是丘升，失误被咔了两次，私下里吃了林朵一个白眼。
叶向杨懒得揪他，丘升不同于林朵，进圈时间不长，没那么大的抗压力，说多了反而误事。
整场下来，叶导态度照旧，该夸夸，也依然有几句不好听的，林朵这次倒没太发作，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叶向杨并无针对，单纯就事论事。
戏得赶，没那么功夫耗，人行，场地的光也不行。
叶导说到做到，提前收工，大家客客气气地散场。
除了一部分人留下收尾，其余人陆陆续续地回酒店，收拾收拾赴宴。
快六点，叶向杨才回到酒店房间，匆匆洗了个澡，出来边找衣服，边讲电话，是后期剪辑那边打过来的。
他习惯边拍边剪，这次的片已经给了一部分过去。
“没事儿，你应付两句就行，他们管不到片源，别耽误进度就成。”
剪辑小飞正跟他吐槽林朵团队烦人，竟然要亲自过成片，说白了，就是想给林朵修。
“嗯，实在不行，就卖我，懂？”
对面又说了什么，叶向杨“嗤”了一声，“对，我脸大，一天不得罪人浑身难受。”
“挂了，别操心这有的没的，快点剪。”
扯了浴巾，叶向杨正赤身裸体地站在床边。
出来拍摄他一向行衣简便，行李箱里貌似没什么太正式的衣服，他有点儿苦恼。
脑子里不自觉浮现易乐的身影。
不得不说，太深刻了。
蓝灰色，很适合他，是他喜欢的颜色，与印象中总是穿着宽松家居服的他大相径庭，充满了禁欲气息。
眼镜......以前没见他带过，款式叶向杨没太注意，只记得镜片下长长的睫毛，眨眼时，好像会碰到镜片，会不会难受？
眼尾，似乎红红的，没睡好，不然就是哭过。
那个位置，他抚过很多次，也曾出于安慰，轻轻地吻过。
触感，很软，很涩。
刚褪下去的热意缓缓复苏，心跳跟着错拍。
舔了舔唇，才猛觉喉间干渴。
身上还挂着水珠，没太擦干，稍一动作，便顺着肌肤流淌下去，勾起丝丝痒意。
他感觉......不太妙。
灌了一天的热气，于私密的空间内，游走于坚实的腹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回忆和勾勒，不断膨胀着，蠢蠢欲动。
叶向杨瞧着下身，“啧”了一声。
无奈又好气。
“出息。”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不知道是扫兴还是庆幸地叹了口气。
于是，刚洗完的某位只好折返卫生间，冲了个冷水澡。
出来专心致志地换好衣服，又是一个电话过来。
叶向杨接通先问了句，“怎么样？”
对面听上去非常开心，是个很年轻的男声，“叶哥，你担心我啊。”
叶向杨无语了下，催促，“别皮，说正事。”
“哦，我哪回让你失望过，当然是一切顺利啊。”
“就是没打起来，不过瘾。”口气挺可惜。
“嗯，手脚干净点，刘应为这人疑心很重。”叶向杨将手机放在盥洗池边，重新拿出两张创可贴，对着镜子，将脖子上的纹身贴好。
手却没有立刻移开，而是安静地抚了会儿。
那是易乐咬过的地方。
痛感依稀还在。
却已经被更痛的其他取代。
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叶向杨习惯了，每次任务后，这小子就像话痨附身。
要不是黎晓宇当初软磨硬泡，叶向杨不会同意他接触这些事，毕竟有风险，况且，向楠哥和他老爹留下的人已经够用了。
谁知道这小子看上去毛手毛脚的，却学得飞快，办事从不拖泥带水，某种程度上跟叶向杨很合拍。
就是有些贪玩。
以及他的身份......
手机微信响了一声，叶向杨拿起看消息。
这时，黎晓宇正兴致勃勃地抱怨到他老妈，“诶，叶哥，我跟我妈说了我不是读书的料，我也没兴趣，非得塞钱让我上这个破大学，无聊死了。”
“你说她这一天天的那么忙，还三天两头盯我，累不累呀。”
“我看她跟我爸每天客客气气的，压根不像一家人，不如趁早离了再找一个。”
“她这就是典型的感情缺失，硬在我身上找存在感。”
“叶哥，不如你帮我跟她、”
“晓宇，”叶向杨打断他的话，人已走到门边，“你妈现在就在我门外呢，要不你自己跟她说？”
随之，他开了门。
手机上的通话迅速被对面挂断。
门外，李松梅一身干练装束，她摘下墨镜，轻飘飘扫了眼叶向杨的手机屏幕，了然一笑。
“向杨，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成天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