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我了】
约四五点,又是阴沉沉的天,这段日子,多雨。
叶松远沾惹着一身潮湿推开家门时,正撞见,叶向杨站在窗前发呆,手里的水杯还冒着热气。
玻璃倒影出的脸,分外落寞。
叶松远怔然,显露出这种情绪的叶向杨,让他感到陌生。
叶向杨回头。
叶松远已恢复如常,沉下脸,“大清早的,你又发什么疯?”
他压着声音,似乎怕吵醒楼上睡觉的人。
叶向杨没理他,心里默数着。不出所料,叶松远立马上火,大步过来,揪住他领子,“你老子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
叶向杨只低头稳住了手里的杯子,“你还记得,你是我爸?”
针锋相对,叶向杨眼里分明的厌恶,坚定得令叶松远错愕。
不知不觉间,十几年了,他和儿子的关系竟已差到半句都嫌多的地步了吗?
“你、”叶松远露出狐疑,“你妈跟你说了什么吗?”
不提杨静还好,叶向杨的眸子顷刻染上了嘲讽,“怎么,你心虚吗?”
叶松远这人,最受不得激,偏生作为儿子,叶向杨最知道他的痛处在哪。一夜失眠令人烦躁,唯有叶松远脸上的不好过,才能让他舒坦。
他任叶松远拎着,轻飘飘地,一字一句,“爸,他们说的没错。”
“你配不上我妈。”
这几个字,犹如重锤,砸在叶松远面门上。
令他懵然之后,五官瞬间被暴怒扭曲。
“你反了天了!”
“啪”的一个巴掌,甩在脸上,叶向杨眼都没眨一下,后退半步,手里的水杯还稳稳握着,洒了一半在腿上。
水是杨静起夜,路过,看到他在发呆给他倒的。
杨静这些年,觉一直很浅。
叶松远失了冷静,面孔狰狞,在听到楼上开门的动静后,转身隐入死角阴影中,背对着叶向杨,长舒一口气,压住胸口的怒火。
“杨杨?”
“你和谁说话呢?”
很快,杨静没了声音。
叶松远平复得迅速,外头再多的风浪都经历过,儿子的这点叛逆算什么,他出现,远远地朝楼上的杨静看了一眼。
叶向杨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看到杨静骤然凝固的脸色。
穿着浅色睡衣的杨静,比叶向杨印象中,单薄了好多。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松远就在她的目光下,走向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杨静很久才回神,用一如既往的无奈模样,安抚叶向杨,“又惹爸爸生气啦。”
她下楼,到叶向杨面前,发现一地的水渍和儿子湿了一半的裤子。她弯腰用袖子擦了擦,推他回去换衣服。
“你爸爸......最近工作比较烦心,你别放在心上。”
“他其实......人很好,只是不爱表达,容易冲动。”
“你俩呀,脾气简直一个样,就不能呆一块,以前、”
叶向杨阻止她的回忆,说自己没事,让她回房间睡觉,杨静的每一句听在他耳朵里都像是讽刺。
杨静自己情绪也不太好,嘱咐几句就上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叶向杨心里一点点发沉。
快了,妈妈。
这种努力维持的平和,很快就不需要了,不需要这么累。
他预感,叶松远忍不了多久的,他会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错。
房间里昏暗一片,叶向杨背倚着门,垂头掩着神情。
从那份离婚协议开始,这个家庭的裂痕就再也藏不住了,每一天都破碎地更彻底。
最初发现易乐的存在,叶向杨的愤怒和被隐瞒的委屈,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他迫切地想接近易乐,存着恶劣和嬉弄的心思。
本该如此。
可那个孩子,那个家庭,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圆满。
弱者最容易赚得怜悯。
他前一天甚至自作多情地同情起易乐。
就刚刚,叶松远被戳穿的怒意,杨静极力掩饰的慌张,还有这个家里三人一起时无时无刻窒息的氛围,将他清晰地拉回,自己该有的处境和身份。
他应该行动,去联系易乐,去录音取证。
去质问他玄关那张照片上的人,和他、和他妈妈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住在那里。
他的腿,那场事故,是不是......报应。
一瞬间,所有阴暗残忍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心口不断刺痛,这些话,这些事,分明还没有做,可是一想到对象是谁,想到他害怕的眼神,想到他会憎恶地看着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
点开手机,微信里,和易乐的聊天窗口。
最后一句,是易乐发过来的,回家小心,苍白的颜色,刺痛了眼睛。
懊恼和矛盾的烦躁,爬了上来。
他扔开手机,缓缓倚着门蹲下,脑袋垂在膝上,封住所有光亮,不愿意承认自己那一刻的心软和放弃。
暂时不要见面了吧,他想。
一周过去的很快,高考分数快要出来,有人弃疗,有人慌神。
路峰就是后者。
三天两头拉着人聚,次次都说是断头饭,不来朋友就没得做。
对着别人他敢威胁,对着叶向杨只敢试探。
连着骚扰了一周,叶向杨总算应了一次。包间吵得要死,叶向杨兴致不高,坐在角落看手机,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没人敢往上凑。
就路峰那傻子,醉醺醺地过来揽他肩。
“杨哥啊,干啥呢,别介,女朋友哪天不能聊啊。”
“走,咱喝酒去。我知道你酒量好。”
“下周你可就看不着兄弟了,我那成绩,我爹得打死我。”说着,打了个酒嗝,装模作样地露出哭腔。
酒气熏人,叶向杨很不客气地推他,“起开,自个儿玩去,一会我回了。”
醉鬼哪是好好说能听的,跟个树袋熊似的扒着他。
脑袋凑他手机旁,费力地看清,“回....家....小心,易......乐?”
他傻呵呵地问人,“杨哥,你换女朋友啦。”
“滚,别逼我揍你。”
路峰本能瑟缩了一下,可能是酒精使得反应迟钝,他晃了晃晕晕的脑袋,竟又不怕死地凑叶向杨跟前,“杨哥,上次你那弟弟呢?咋没带着一起来呀。”
“少打他主意。”
“小气。”路峰瘪嘴,语气闷闷的,叹了口气。
“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了......她说、”路峰又打了个嗝,嘴瘪得更夸张了,还真要哭,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她说她那天见了你俩,觉得跟我在一起还是草率了。”
“凭什么呀。”
“我多听话......”
“我除了胖点,哪儿不好呀。”
“输给你就算了,输给你弟、”
“输给他你也不冤。”叶向杨冷冰冰堵他一句,没打招呼就起身,路峰栽了个结实,发泄开了闸,嚎得贼惨。
包厢一团乱,叶向杨捏着手机,穿过人群。
到洗手间,扔了口袋里不知道谁塞的烟。
洗了把脸,散去那一身乱七八糟的气息。
他不喜欢酒精、烟,不喜欢所有会让自己不清醒的东西。
短暂的舒适和麻痹,于他而言毫无价值。
他刚才在角落里,其实什么也没干,就盯着他和易乐的聊天页面,发呆。一周了,他没联系易乐,易乐也没给他发一句话。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以前两人的聊天,不说多热络,每一次分开后,易乐都会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这一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易乐搞什么呢?
不会又生病了吧。
洗手间镜子里的人,单手撑着水台,像要把手机屏幕盯个窟窿,脸快拉地上去了。
叶向杨就那么杵着生气,完全忘了,前几天,决定先不联系的人是谁。
巧的是,易乐跟掐着点似的,发来了消息。
很长一段文字。
刚舒展的眉毛,下一瞬又拧了起来,叶向杨直接给气笑了。易乐,真有他的,这么长一段解雇说明,有理有据,什么不麻烦他了,谢谢他的照顾。
真他妈贴心。
他手指暴躁地按了个键。
叶向杨:?
易乐:谢谢。
叶向杨:在家?
易乐:在。
叶向杨:给我等着
原本答应路峰来这,就是因为这地儿离易乐那边近,也没想着要去找易乐,但这是易乐主动招他的。
没过几秒,易乐又发过来一条,“真的,哥,你不用来。”
叶向杨直接黑了脸,回到包厢,捞起烂醉的路峰,拿了车钥匙,“借一下车。”
路上,叶向杨窝火得难受,车开得很冲。他还没想好要如何的时候,易乐居然给他整这么一出。怎么,嫌他怠慢了,一周没嘘寒问暖,易乐就不要他了?
之前咋不知道他这么难伺候呢。
都是装乖?
也不是,一开始是挺刺儿的。
瞎琢磨了一路,从地下车库进电梯时,叶向杨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看着电梯墙面折射的自己,心虚地舔了舔唇,瞬时,所有的理直气壮都矮了一截。
推开门时,易乐就在玄关,等了有一会儿了。
叶向杨一眼就注意到他剪了头发,到耳后,很清爽。
膝盖上摊着本书,应该不是菜谱。
易乐瞧见他,微微弯眼露出笑意,浇灭了某人一半的气焰。
但易乐完全没点自觉,状态如常地问他:“哥?你今天不忙?”
“我说了,以后,不用来的。”
“我可以搞定。”
“我、”他还要我什么,叶向杨一把甩上门,几步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咬牙道:“怎么,不让我来,是不是还打算删除我?不联系了?”
“我同意了吗,易乐,你就解雇我?”
“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