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饿了】
门内的画面，比叶向杨预想的还要糟糕。
鞋柜翻倒，杂物落了一地。
并不算宽敞的玄关内，身着淡蓝色家居服的男生，红着眼睛，唇色苍白，被困在鞋柜与墙壁构成的半三角区下。
轮椅也翻了，被鞋柜抵着，一起压在腿上，薄薄的布料陷了下去。
手腕由于剐蹭受伤，已染红了袖口。
这如果是一个正常人，估计已经挣扎不停，顾不得手上的伤也要去推起压在身上的重物。
可那这人没有，他好像腿上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漆黑的眸子里是无措、慌张，还有看到叶向杨进来的那一刹那，迅速覆上脸的冷漠和警惕。
无暇调侃，叶向杨见男孩手腕上的血都流到地板上，忙上前仔细着，把鞋柜移开。
“你......”叶向杨又把轮椅扶正，回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场。
抬眸见这小孩，从头到尾一句话没有，眼睛里还凶巴巴的，不禁失笑，“怎么的，也不是我让他它们倒的，你这.......”怎么好像在怪他似的。
“你不知道我家密码。”男孩逞强着自己坐起，靠在墙上，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叶向杨一听就懂，不会吧，还真他有关系，这人听到按键声，真以为他能开门，所以慌了，一时没注意给自己整摔了。
再说，这是谁家还不一定呢，就算他能开门，让人看一眼又不会怎样。
嘴上那么凶，真遇着事儿，还不是小屁孩一个。
明明自己稍稍挪一下，就不至于被压那么久，遭罪的。
那天见这小孩就觉着白，现在这会儿，看着更是惨白惨白的，叶向杨自认算个大气的，也不好打趣。
而且，这也不失为一个认识彼此的机会。
这么想着，叶向杨靠近，抄起男孩的腋下，也不管他的抗拒，给人拖回轮椅上坐好。
小孩脸皮子薄，叶向杨撤开身时，人耳廓已经红了一片。
叶向杨装作没看见，鼻腔里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是沐浴露的气味吗，挺好闻的。
小孩垂着头，闷闷地憋了句“谢谢”。
叶向杨嘴角弯了弯，掏出兜里的手机，开始装大尾巴狼。
“你这腿刚才被压了好久吧，我送你去医院吧，或者打120也成。”
余光瞧见了脚下的照片，被踩着，只露出半边，是他老爹年轻的英姿，八成从鞋柜上掉下来的。
叶向杨嘴角迅速沉了下来，那天果然没看错。
“我腿没事，我不去医院，麻烦你出去。”小孩惜字如金，扭头就要进去。
叶向杨抬腿拦住轮子，目光往他手上瞅，啧声，“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净学逞强，腿就算没事，手呢？啧，你看你这衣服，你妈见了肯定得打你。话说，你家里人呢，打个电话呗。”
“你又不肯去医院，打算咋办？”
这话里半分关心，半分试探吧。
小孩闻言却沉默着，垂眸盯着自己渗血的手腕，静静地说了句，“不知道......”
渗出几分可怜。
叶向杨后半句要递的话卡了壳。
盯着这小鬼的发旋，他忽然就生出了些几分莫名的同情。
家里是真没人，不然这么大动静，不会这会儿都没见着。
这家大人想什么呢，孩子腿脚不方便，就这样放着，他爸也是！
“那个......真不去医院？”
“不去。”小鬼犟得很。
“那.......家里总有医药箱吧，我可以帮你.......”
小鬼抬眼，玄关的阴影下，他那双眸子沁着水光透亮。叶向杨咳了一声，很是自然地按着轮椅，将人转了过去往里推。
故作随意地说：“也没什么，我五好青年，乐于助人。”
“主要吧，我多少摊点责任。要是不管你，到时候你家里大人回来了，你倒打一耙冤枉我怎么办。”
叶向杨余光留意着小孩反应，意外地，他什么也没说。
果然，受伤了就蔫了，得舔爪子呢。
说起来， 这小孩不定和他、和他老爹什么关系呢，要真对簿，也不知道道貌岸然的叶远松站谁。
叶向杨心里头像被谁掐了一把，不舒坦。
某些人嘴上硬，手却很软乎。
沙发前，叶向杨仔仔细细给人清理好伤口，用消毒纱布裹好。
破了皮的腕子老实搁在手心，时不时缩吧两下，估计是怕疼。
叶向杨低笑两声，本想说这点小伤，男孩子哭都嫌娇气，也就一开始血流的有点吓人。
他小时候玩得疯，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他老爹不还是板着脸，说他自作自受。
想到这，给自己想憋屈了，叶向杨干脆放弃提自己的英勇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说说话，转移转移注意力。
“易乐。”
“哦。易乐.....”
还真是简单朴实的寓意。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叶向杨专注着收拾工具，在他第三次没话找话，无意识重复易乐的名字时，易乐终于反问了一句，“你呢？”
“叶向杨，叫我杨哥就行。”
“嗯，杨哥。”
“谢谢。”
叶向杨差点手哆嗦了一下，前头还浑身竖刺呢，这会儿叫的这么乖。
他瞅着易乐不知道在想什么，兀自出神的样子，看来是没过脑。
可这声“杨哥”，怎么听着那么顺耳呢。
伤是包扎好了，情况却没探多少，最好能磨蹭到那女人回来为止。叶向杨正愁没借口呢，易乐的肚子叫了一声。
易乐回神，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
“你回去吧。”他操作着轮椅，要回卧室。
叶向杨跟在后头喊，“吃了我那么多点心，也不请我吃顿饭？正巧，我也饿了。”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轮椅停住，转过来时，易乐脸上的尴尬已拭，又恢复了那副警惕的淡定样。只听他问：“什么点心？我不知道。”
叶向杨愣了半秒，无奈地摇头，刚才见鬼了，他才同情这人。
他向易乐走过去。
易乐神色平静，丝毫不惧叶向杨此刻高他半身的压迫感。
“就算有，你怎么证明是你放的？还有，你为什么要放？”
叶向杨明白了。小馋猫不是不肯认，是想探他的原因。
易乐远比他外表看上去，更不好攻克些。
叶向杨很少看到男孩子的眼睛里，是那样的黑白分明，不含杂质，总亮晶晶的，尤其是盯人的时候。
看久了，还怪好看的。
两人对峙约十秒.......
叶向杨扯了一声笑，摊手认怂，“我承认，我故意的。”
“之前你不是威胁我要报警，虽然也没有，但我怕你哪次想起来心里不如意，点单给骑手差评，所以想讨好你来着。”
易乐看人的时候是非常专注的，叶向杨看着看着，瞎话也说的真心实意起来。
“这片小区我哥送的多，挣点钱不容易，别我好心帮忙给他送几回，还害他扣钱。”
易乐垂下眼眸，浑身的攻击性弱了下去。
“我没有评价过，也不会随便差评”
叶向杨偷摸呼了口气。
下一秒，易乐抬眸又问，“那你为什么按密码？”
这叶向杨早编好了，腼腆一笑，说，“手欠呗。这不担心你吗，上回看你腿脚不方便，家里好像又没人在的样子，每次打电话你又不接，万一出事了呢？”
“哎，我说，你这怎么摔得呀，这轮椅.....看着挺高级，不至于呀。”叶向杨瞅着易乐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蜷缩起来。
要的就是他心虚，顶着所谓善意说不得什么，也不想揭自己丢脸的事。
话题似乎就这么被转移过去了。
“我说易乐小朋友，”叶向杨可怜兮兮地摸着肚子，“我打球打那么久，你也看了那么久，咱俩现在都饿了。”
“就看在我帮你包扎的份上，请顿饭不过分吧，大不了.......”他朝人挤眉弄眼的，“以后哥再多给你带好吃的。”
从他第一句话起，易乐就瞪大了眼，到结束，半张着嘴，有些窘迫地仿佛不知道该否决他哪一句。
叶向杨适时加码，“别不承认啊，楼下早看见你了。”
人是他看的，点心也是他吃的，一个都跑不了，小兔崽子，还治不了你。
易乐不大高兴地嘟囔了什么，叶向杨没听清。
看他轮椅转道，叶向杨屁颠屁颠跟着。
到了冰箱门前，易乐却突然出声，“我满17了，你呢？”
叶向杨挑眉，觉得易乐怪有趣的，他说：“我19。”他说的是虚岁。
“放心，你不喜欢直说呗，我以后不那么叫你，随口嘛，谁叫你长得显小。”
易乐手按在冰箱门上，打开，状似认真地在看有什么可吃的。
却悠悠冒出来一句，“我只是发育的慢而已。”
叶向杨噗嗤一乐，在易乐回头瞪他之前，抢先从冰箱里拿出来一袋速冻水饺。
嚷嚷着：“这个我见过，咱俩吃这个吧，管饱。厨房我能用一下的吧。”
于是，叶向杨粗略地看了眼水饺背面的说明，赶在易乐的轮椅过来之前，总算是凭借着多年观摩他妈做饭的记忆，把火给搞起了。
他这头装娴熟。
易乐旁边看的也挺起劲。
就是后头，看到端出来的饺子大都破了皮时，蹙起了眉。
叶向杨先声夺人，“你哪儿买的饺子呀，感觉质量不太行......没事，破了皮也能吃，我这第一次、”
“第一次在外头给人做吃的，你别嫌弃。”
叶向杨心道好险，差点说漏嘴了，谁知道饺子会粘锅，能捞出来就不错了。
两人去了客厅的小茶几。
叶向杨听易乐的，给他找了小桌板，架在轮椅上。
易乐吃东西的样子很乖，也很专心。
吹两口，伸出舌头探一探，咬一个小口，舔舔汁儿，吧唧吧唧，再咬大一点......跟兔子吃萝卜似的。
叶向杨直看到他碗里饺子都下去了，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是创造一起吃饭这个机会是要套话的。
他猛扒拉了一口。
然后戳着饺子皮，边吃边说：“你不觉得有点咸吗？”
“挺好的，我们家都有点咸口。”
易乐朝他笑笑，唇边还沾着点肉馅。
叶向杨下意识抽了张纸，又攥在了自己手里。
“哦，听口音，你不是本地的吧，跟你爸妈过来的？他们人呢？”
为避免生硬，叶向杨这话是埋着头对着饺子说的。
自然也没注意到易乐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