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先斩心上人>第66章

  凌萧然顶着乱糟糟的发型撩开门帘,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快要滑下去的衣襟,游魂似的飘进茶间。

  凌青月忍不住笑出声,凌萧然幽怨地朝他看去,他连忙坐直了身体脸上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凌萧然却不吃他这套,一把把他环在怀中,脑袋搁着他肩膀上:“好啊,我替你去料理烂摊子,你反而在笑我。”

  凌青月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端起茶杯:“你不要乱说,我怎么会笑你呢?我是这样的人吗?”

  凌萧然幽幽地望着他,随后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他:“我虽然很想相信你,但是你的快乐都要溢出来了,我现在又是开心又是苦闷的很矛盾欸。”

  凌青月被他头发扎得直往后躲,又被困在他怀中,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拿手轻轻推他脑袋:“好啦好啦我的错我的错,别闹我了。”

  凌萧然也不敢太过分闹他,怕他情绪起伏过大影响身体,此刻见他脸上晕了抹淡粉,见好就收,趁他不注意凑过去偷了个香,老老实实地去解他们缠到一起的头发。

  凌青月放松地靠在他怀中,捻了块糕点递到他唇边让尝尝味道,又带了些骄傲地介绍自己研究糕点食谱的妙处,连用了多少种药材怎么处理怎么添进去都讲得仔仔细细,柔和的日光撒在他身上,像一只正在懒洋洋晒太阳,又朝着别的猫猫夸耀自己的猫。

  凌萧然的心脏像是被包裹着蜜糖的棉花击中一般,陷入了柔软甜蜜的陷阱中,让他嘴角忍不住上扬,手上的动作都带了几分轻快温柔。

  凌青月话语一顿,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更为理直气壮地窝在他怀中,静默的爱意在灵魂中交换、发酵、流淌,酿成了浓烈而醉人的甘露。

  两人都含着话想要询问,却又谁都舍不得打破这种氛围,于是把话语变成蜜糖,细细地在心中品味,寻找着恰当的时间再流露。

  *

  今年年成不好,影响了药园的收成,徐长老和周长老两人打得更为频繁,就连连曼也参与了进去——药园要留种,曼长老自然也要分上一些。

  何星这时候拿出了他身为掌门的魄力,先把三方都批评了一通遏制事态朝更为严重的方向发展,然后把库存的陈年的药材分下去解决了那两位,毕竟留种才是更为重要的;又和洛神院的弟子一同细细探查了后山,试图找出药园减产的原因。

  凌青月望着匣子里面越发活跃的黑雾,眉心紧锁,凌萧然则在一旁翻看底下弟子报上来的病例报告:“有好几处爆发了小规模的疫疾,都被解决了。”

  “是分散的吗,还是说集中在某个范围内?”凌青月把匣子放下,看向他,语速比往常快了几分,“剑宗和合欢宗那边有没有报告?魔界呢?”

  “这正是奇怪之处,”凌萧然语气凝重,“剑宗附近有过一处报告,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弟子说是病人不治而愈;青丘那边早有防范,据他们所说就只有在两百七十八年前出过一回疫疾;魔界那边没有收到消息,好似现在被封锁了。”

  “合欢宗呢,怎么没有他们的消息,”前面那几个都算是好消息,凌青月的心却依旧高高悬着,“他们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吗?”

  凌萧然攥着书页的手渐渐用力,抿了抿唇:“禾瑍他……失踪了。宝鼎城爆发了疫疾。”

  “青月……我好像记起了什么……当年那一场瘟疫,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爆发的?”

  凌青月心神一颤,失手打翻了桌上茶杯,无暇顾忌那滴落榻上的茶汤,色泽缤纷的回忆呼啸着把他包裹。

  尖叫哀嚎、求饶祷告、被打砸的药堂里面死守最后阵线的凡人医者、抱着死去姊妹尸体苦苦哀求上天崩溃哭泣的孩童……

  还有那铺天盖地的黑雾和永远亮不起来的传音玉符,逐渐消耗殆尽的药材和断掉的银针,日益稀薄的灵力以及日日夜夜在耳边的呓语。

  凌青月怔怔抬手拂过眼角,一滴清泪砸落在手中。

  那缺失了两百七十八年的情感姗姗来迟,只不过泄露了一角也叫他如同历经了生死一般难以呼吸,涛涛而来的负面情绪挟裹着他,短短一瞬间万般滋味呼啸而过,凌青月再也忍不住,转身扶着榻边干呕。

  凌萧然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凌青月屏蔽了他的感知,他却依然能从灵魂中感觉到苦痛,回忆着画面那如同人间炼狱的场面,心脏如同鼓槌敲击一般难受,更遑论一人担下的凌青月。

  他急得手忙脚乱,连忙用灵力去顺凌青月有些紊乱的脉络,又有些生气他一人担下,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凌青月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饮下灵泉,原本白如金纸的脸色好看了些,只是双唇依旧没有血色,如同两片凋零的花瓣。

  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略带安抚地拍了拍凌萧然的手臂,微微勾起唇角,很快又没力气放下:“别担心我……我只不过是一时间没有适应而已。再说了,要是我们两个都倒下了,那谁来照顾我呢?”

  这些都是歪理,凌萧然不想和他辩驳,只是说他的语气重了些:“明明之前答应得好好的,现在看来该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凌青月抿着唇,可怜兮兮地抬眼望着他,凌萧然难以控制地心软了,别过脑袋不去看他,耳尖红了一片,轻咳了声,努力转移注意力:“……我好像记起来了那味草药……但好似不是我们这边的植株。”

  凌青月缓过来这口气,也没有这么难受了,闻言点点头:“对,但我们不知道名字……或许可以画下来给连曼和萱长老她们看看。”

  萱长老是连曼的弟子,是连曼从山脚下捡回来的弃婴,随了她姓,叫做连萱,在修仙一路上算不得很有天赋,但是对草药亲和力很高,有望在草药一途证道。

  拿到图纸时连萱有些疑惑:“两位师叔,这株草本好似我们药园里面没有种植,要不我去问一下师尊,或许她有答案。”

  连曼这些日子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深居简出拒不见客,遇到的时候还神神叨叨的,凌青月他们找不到她,现在连萱这么说自然是欣然应允:“那就麻烦小萱你了,要是有什么发现,你就在传音玉符上告知我好了。”

  本想着连曼再快也要一两天,却不曾想他们前脚回到洞府,后脚连曼就给他们传音:“怎么,我听小萱她说你们要找株药材?连留影都没有靠手纯画啊,要不是我厉害,你们找到天荒地老都找不出来。”

  凌萧然听她的语气明白她已经胸有成竹,便也顺着她的话捧着她:“哎呀我们的师姐最厉害了,难怪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山灵,天灵地杰孕育的宝贝!好师姐,你就不要再卖我关子了,告诉我这是什么吧!”

  连曼也没有再刁难他们什么,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是凡间的水仙花制成的药材,是很多年前的品种了。我现在正在培育所以才知道,这个品种如果我没有记错,已经在我们凉州消失了两百七十八年。”

  两百七十八年。

  凌青月心下一惊,这个年份过于巧合,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连曼看不见他们难看的神色,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些日子我们药宗附近的病人多了起来,但是他们都没有去过宝鼎城。宝鼎城那边的弟子报告说这场瘟疫很奇怪,有的人不药而愈,有的人却药石无灵。只有一些人间界的方子管用,而且只能抑制。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自宝鼎城疫疾爆发后药宗第一时间增援,然而一时之间药宗附近也爆发多起疫疾,药宗弟子疲于奔命,他和凌萧然以及一众长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研读那张药方,一部分去尝试研究新的有用的方子。

  新的方子和那张药方很相似,作用也类似,但是并没有像上面记载那般药到病除,凌青月知道,终究是缺了一味主药。

  “师姐,你培育这个品种做什么,”凌萧然有些不解,连曼是怎么想到水仙花什么的,“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连曼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有些踌躇:“……我就是突然间想起,当初你们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捏着那株干花。”

  这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回答,凌萧然和连曼解释后挂断,转身看见凌青月坐在蒲团上发呆,神色难掩疲倦。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柔地把他的碎发撩至耳后:“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师姐说她那里已经炮制好了几株,还有些库存,我们看见希望了。”

  凌青月轻叹了口气,微微笑着朝他摇摇头:“不是。我不能现在休息,禾瑍失踪了,明霜雪他又在沉睡,宝鼎城就剩下了剑宗合欢宗和我们药宗的人撑着。凡人的性命比我们修士脆弱得多,早一日研究出药方,他们早一日解脱。”

  凌萧然只觉得心中的苦涩蔓延到舌尖,他有些心疼地亲了亲爱人的眉心:“那你也不可以太辛苦了,你的身体撑不住怎么办?”

  凌青月轻轻侧了侧脸颊回了他一吻,内心的苦闷减少了些,语气中多了几分轻快:“我自有分寸。我只是在想,当初是我把药材带回来的,现在又是我去找这种药材,只感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终究是段缘分。”

  凌萧然自然而然地抱住他,闻言哼笑了声:“缘分,和它只怕是孽缘吧。”

  凌青月被他逗笑,闻言拍了拍他的手:“那倒是。走吧,我们去试药,要是有用,那他们就有救了。”

  *

  药宗的药堂内熙熙攘攘,病患或站着或躺着,□□声此起彼伏,每天都有死去的病患在另一处被焚烧,每一天都有同门倒下,明明昨天还在并肩奋斗,今天就躺在了病床上。

  有些年幼的弟子受不住这种氛围,在一旁偷偷掉了眼泪,被师兄师姐们好一阵安慰,但也安慰不了多久,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小师弟也也很快收拾好心情,回到药堂处。

  凌青月凌萧然他们自然也是在医堂药堂处同众人一同救治,小师弟忙里偷闲之际崇拜地望着大长老淡然的身姿,心想果然医仙大人就是与众不同,有一颗强大的心脏面对苦难,其他的长老或多或少都崩溃过,只有大长老和二长老一如既往地淡定专业。

  话说回来,怎么就只有大长老,二长老呢?

  二长老凌萧然去了无名岛采药去了,明霜雪醒来后记起了往事,包括那株药材的原生地。

  这两百七十八年来想必黑雾也没有闲着,它影响着人类逐渐抛弃培育这个品种,连曼她们在确定药方有效后连夜把剩下的水仙花都炮制熬药,但是问题来了,两个方子的主药都是那个水仙花,水仙花却不足,要不是明霜雪及时醒来,药宗上下会陷入新一轮恐慌。

  还有什么比给予了希望又夺去更为痛苦吗?

  有,把希望限量,再明码标价,价高者得,让所有人为此拼尽手段,到最后玉石俱焚一同毁灭。

  凌青月只是稍稍想到这个可能性都觉得不寒而栗。

  黑雾让明霜雪陷入幻境有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就是想要拖死他们?

  或许吧,但是现在,它失败了。

  凌青月稍稍晃了晃神,又回过神来,专注地为眼前的患者施针。

  *

  后山的药园生命力日渐流失,每日都可以发现大片死去的植株,药宗不得已抢救那些还活着的植株把它们移植到别处。

  连曼硬是挤出了时间往后山再次探查,结果依旧显示一切正常,连曼气得破口大骂:“正常?什么叫正常?都死一片了你和我说正常?我是不是坏了,怎么感知到一片生机勃勃,怎么,这片土地专门骗精怪是吗,显得生机勃勃灵力充沛是难得一见的好地方然后把我们精怪骗到这边来杀对吗?啊?!”

  她气得在田边骂了十多分钟,把这些日子攒下来的怨气都借着这个口气都发泄出来,神清气爽,凌青月却心念一动:“师姐,你刚刚说,这里显得生机勃勃灵力充沛?”

  连曼不明所以,点点头,伸手扶了扶自己歪到一旁的发髻:“对啊。青月,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和师姐说,我先回去了,药堂那边还要我熬药。”

  凌青月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叮嘱道:“好,师姐你去吧。但是,不要拿你自己的血肉加进去了,一来毫无益处,二来对你自己也不好。”

  连曼一愣,看着他笑了笑:“把我想得这么好啊。放心,我没有这么做。”

  她没有回答是因为没有用才不这么做还是因为不想伤害自己才不这么做,转身,翩然离去。

  凌青月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连曼和自己一样,哪怕过去了一百五十八年,过去发生的事情终究没有放下。

  他们的童年过往构成了他们人生的底色,时光再久远,回忆再漫长,终究掩盖不了那斑驳腐臭的过往。

  连曼依旧会下意识地割血放肉育植,而他也依旧会在午夜梦回中被钻进骨缝的痛楚弄醒。

  他很庆幸凌萧然的身体是健康的,没有像他那样,在医宗因为被封印修为,久跪而导致的损伤。

  他被关在暗牢里,分不清日出还是黑夜,因为他是修士,哪怕修为被压抑至凡人也不需要吃食饮水,没有人来探望他,也没有生灵能闯入医宗的地牢。

  他的四肢困在镣铐中,双膝跪得麻木,他甚至已经感知不到痛楚。

  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凌萧然就会出现强行替代他,让他能在意识深处安眠一小会,怕他寂寞,怕他害怕,会喋喋不休地与他说话,会和他讲于妈妈讲过的没有讲过的故事,会在他委屈哭泣的时候安慰他,陪他一起咒骂医宗那些长老。

  会鼓励他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宽慰他师尊一定会没事的,安抚他无处发泄的怒火。

  所以很遗憾连曼既不能不能像他那样换一个身体,也没有人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与她同在。

  心病还须心药医,哪怕换了具身体也不能改变内心的伤痕。

  凌萧然匆匆赶来,内心却很平静。

  他站在凌青月身后,认真看着他的背影:“确定了吗?就是这里?”

  凌青月点点头:“没错。他的核心就在此处。”

  “那你想怎么做?”凌萧然虽然是用着问句,但是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他听见爱人轻快的声音——

  “自然是,放火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