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三娘埋头在自己的豆腐中,村子里的人都送过了,还是多下来很多,晚上,冯青霜便是吃的豆腐宴,各种做法的豆腐和豆渣,吃了一肚子的豆腐,叫她感慨,这阵子的地真是没白种。

  还有不少多出来的豆腐,苗三娘想了个法子,让冯青霜去请村子里闲着无事的人,替她跑到隔壁村甚至镇上去卖豆腐,一斤豆腐三文钱,跟那些人说定,卖出去两斤,便给他们一文钱。冯青霜出门,很快就带了一个妇人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儿来,他们乐意做这事。

  两个人用篮子装了豆腐就出门了,出村去了。

  磨了两日豆子,苗三娘和冯青霜都已经十分疲惫,可苗三娘心急,看着豆子发愁。冯青霜靠在一旁歇息:“你这么急做什么?这些豆腐都还没卖出去,你做出来,豆腐坏了怎么办?井底可放不下这么多。”

  苗三娘说出自己的顾虑:“我怕不做完,豆子就坏了。”冯青霜一听,叹了口气:“要是因着这个,你大可放心,明日天晴,我把豆子放院子里晒晒,晒干了,就不容易坏了,起码比豆腐是好放些的。”

  苗三娘对此并没有什么经验,听冯青霜这般说,便听她的安排,也不再做豆腐,明天打算晒豆子,然后将刚做下去的豆腐拿出去卖了。这阵子,村里确实少有人做豆腐,那妇人和小子腿勤快,豆腐竟也卖出去不少。

  有了不少进账的苗三娘,掂量着荷包,有些欣喜,向来都是冯青霜交月钱,终于有她挣回钱的时候了。冯青霜看她这般,也夸她:“不想你竟还是个豆腐西施。”

  “以前在家里,我很爱吃豆腐,闲着没事,便学着做豆腐,没想到,竟还真用得上。”苗三娘很少说起以前家里的事,冯庄的人除了她已经逝去的丈夫,恐怕也没人再知晓她的身世。

  冯青霜也起了好奇:“你家是做豆腐的?”苗三娘看着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家里是做什么的,大概是不缺钱,可惜我出身不好,我的娘是青楼里的,我爹虽然把我抱回了家,可也不会管我,甚至不准我叫他爹。我在家里,没人管,没人理,像是游魂。长大了,也没人在乎,我都不知,冯二狗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去家中提亲,家里才想起我这么个人来,也巴不得早早将我赶出去,便应允了,我便来了冯庄。”

  冯青霜听得一愣一愣,她是果真没想到,苗三娘的身世竟是如此神奇,也难怪她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若是有钱人家的,哪怕是私生女,确实也不会做那些农活,不懂菜的事。可若是有钱人家正经的女儿,又哪儿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又哪儿会为了一个容身之地,这般委屈讨好。

  冯青霜不知为何,突然很是心疼,又有些愧疚,虽然自己从小没娘,可爹向来待自己很好,丈夫也是打小便一块儿玩的青梅竹马,虽他也是个可怜人,可也不至于苗三娘这般,说不出的,能吃饱穿暖,却好像比他们都更可怜。

  冯青霜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安慰苗三娘,苗三娘见她神色,反倒笑着宽慰她:“没什么的,我已不将那些事放在心上。有时候想想,他们这般也挺好的,听说我上头那两个姐姐,嫁的人也不是自己选的,其实她们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她们从一个牢里嫁到另一个牢里,或许还不如我这般,突然便自由了。”

  她向来都是这样安慰自己,其实她嫁来冯庄,并没有觉得如何难过,冯二狗身体虚,家里穷,但也没有要求她做什么重活,收拾清洗那些事,她原先在家里也是要做的。后来,冯二狗死了,她其实也没多么难过,只是有些不安,她不知接下去又会被人安排去哪里,过什么日子。幸运的是,那个婆婆虽然骂她克夫,骂她狐狸精,可她还是能留在冯庄,还有一个茅草屋可以住。

  她很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她想做点什么,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她想,或许她那婆婆便是算准了的,打算让她自己饿死在家里。也有不少人来帮她,都是村里的汉子。她不敢轻易接受他们的好意,她辨认着,只敢接受那些本就淳朴善良,并没有抱有其他目的的汉子的好意,却也如履薄冰。直到她遇见冯青霜,她知道,抓住了冯青霜,她便不需要害怕了,冯青霜会帮她。

  她没有看错,她的日子越来越好,她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她无数次在睡前想着,希望能这般过一辈子。不单单是有了安定的生活,她如今开始对生活有了期待,她的期待就是冯青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她粘着冯青霜的心,有了变化,面对冯青霜时的心潮有了起伏。

  她也辨认过,这是不是只是一种依赖,她辨认不清,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如何能分清?她只是明白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不愿再与冯青霜分开。不单单是喜欢和冯青霜一起的生活,还有些喜欢冯青霜这个人。就像此刻坐在这里,她喜欢和冯青霜一起磨豆子,她喜欢做豆腐给冯青霜吃,她也喜欢跟冯青霜一起数着荷包里的钱,算着过日子。

  看着眼前还在努力想着措辞的冯青霜,苗三娘明白过来,这样热忱的人,这样简单善良的人,她怎么能不喜欢呢?苗三娘伸手拉住冯青霜的手腕:“阿霜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冯青霜根本来不及细想,才听完苗三娘那可怜的自白,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你安心在这儿住着,只要我还在,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苗三娘听着,笑着,可心里却想着,这哪儿够呀,这可远远不够。可她也知道,冯青霜心里确实是这般想的,她这样简单的人,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歪念头,或许,她能一辈子与她住在一起,她不提出走,冯青霜便不能将自己赶走,可,若是出现一个人,走进了冯青霜的心,自己怎能接受?

  苗三娘打定主意,既然夫妻之名遥遥无期,不如先做实夫妻之实,再来定夺这夫妻之名。以冯青霜的性子,若是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她定会担起夫妻责任,那样再去慢慢占据她的心,也不必这般害怕会突然出现什么人了。

  毕竟以冯青霜的脑子,恐怕自己单刀直入,她也只会应下同自己做姐妹,哪儿会想到做夫妻?

  想到这,苗三娘立马行动起来,去吃饭的屋里,拿出一小坛酒来,这是她前日去送豆腐时,有户人家回赠的。苗三娘打开酒坛,一股酒香飘来,她去取了两只碗,倒上酒,递给冯青霜。

  冯青霜以为她想起往事,心中郁闷,要借酒消愁,便也陪着她,接过酒,喝了一口:“你就叫三娘吗?”她以为那样的人家里,总该有名字的,该是三娘不想再回忆起往事,才去了名字不要。

  苗三娘摇摇头:“我没有名字,那里的人都以我为耻,见着我也不会叫我,我那个爹更没想过要给我取名字。只是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便就这样叫了。”村里多是这样的名字,因着大伙儿都不识字,她在村子里,这名字并不奇怪,是以大伙儿也都以为苗三娘出身其他村里。

  像冯青霜这样名字正儿八经的,在村子里倒是少见的,冯青霜这名字还是她爹去请隔壁村的秀才取的。冯青霜见自己一问又问到了人家心窝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酒。

  苗三娘见此,便同她多说了一些儿时的事,就连病了,也只有家里的一个厨娘,会告诉自己摘什么草药吃,而自己因着没有力气,便只能直接将草药嚼着吃。心疼得冯青霜话说不出来,只能猛灌酒。没一会儿,脸上就一片粉红。

  苗三娘走过去,戳了戳冯青霜的脸:“你的脸都红了,是不是醉了?”冯青霜先前并没有喝过酒,酒这种东西,她一个寡妇根本没想过买回来喝,也没那兴致尝。这会儿有点晕乎乎的,可又怕自己倒下了,苗三娘那一肚子苦水没处倒,便坚持着:“没有,你继续说吧,那些不快乐的事,说出来,就被风吹走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苗三娘弯下腰,双手放在冯青霜的脸颊上,微微有些烫,苗三娘看着冯青霜:“我知道,阿霜一定会保护好我,照顾好我的。阿霜是最能干,最善良,最可爱的人。”

  冯青霜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被她那么直白的话,夸得脸上越发发烫,以前从未有人这般对待温柔地对待过自己。家里只有父亲,父亲虽然很疼自己,可一个大男人,哪儿哪儿都糙得很,她帮过很多人,那些人都很感谢她,可却从没有一个像苗三娘这样,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这样温柔又直接地夸自己。

  夜里的风有丝丝凉意,最近已经开始变热了,屋子里的被子也换成了很薄很薄的一层,冯青霜前几日还在想,什么时候把席子拿出来换上,可夜里总还有些犯凉,今夜的风也一样,只不过很奇怪,这么凉的风吹在脸上,却依旧是烫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