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狐窈【完结】>第3章

  半晌之后,老狐狸告诉我这个名字可以肯定了,因为“景煌”二字非我杜撰,而是确有其人。

  景煌,或许是该称景煌帝君,是开天辟地之时就存在的老祖宗。相传,他的父亲景昊是创世神的双翼所化,创世神陨落之后,双翼被混沌包裹,掉入太阳之中。九九八十一天后,有生灵在其中诞生,它用尖喙啄破太阳,自火焰灰烬中飞出,这便是世上第一只凤凰。

  凤凰景昊手持太阳剑,平复创世神陨落之后的各族叛乱,并将一块神土擎至空中,称为九重天,又划定四族疆界,将天下分为天族、鲛人族、魔族与青丘。

  景昊帝君与青丘狐主白邈生有一子,名为景煌。虎父无犬子,景煌也是战功赫赫,他平定魔王叛乱,并维持天地和平至今。

  “景煌帝君已经数千年没有露面了,”老狐狸说,“没人知道他是否已经归于混沌。即便他没有,你又要到哪里去寻他呢?”

  “他告诉我了,”我捻着那根凤凰羽毛,“我会找到他的。”

  我执意要去,狐狸们只好相送。

  此行要过人间,老狐狸说狗儿带着不方便,叫我领它到后山,找那棵化形树。

  听闻这棵化形树生长在此,已有几千年。它原本是人间的一个树精,一朝有幸,得道升天。原本是要去九重天御花园内任职的,不料它飞升的时机不巧,恰逢神魔大战,空中航路中断,被迫滞留在青丘。

  魔族的大火在青丘烧了三十一日,它与青丘山一起,化为焦土,神灵虽然得以保全,但身体已经与青丘的水土交融,再也分不开了。

  青丘重塑之后,它留在了这里,日日无聊,便模仿些人世间的景物,久而久之,成了一株化形树。

  化形树上有成千上百个果实,吃下一颗果子之后就会变形,但没人知道会变成什么。

  我意图让狗儿变成个人。

  但第一件事,还是找那棵化形树。

  化形树顽皮,会变成千百种形态,它有时是山涧里的岩石,有时是在山坡上晒着柔软肚皮的猫儿,甚至是你腰间束的玉佩带子。

  我在后山寻了一天,翻遍了每一根石头缝,也没找到那棵化形树。我大大咧咧往树下一靠,招呼狗儿,“小黄,爷爷我累死了,浅睡一觉,你就在这儿候着,可别乱跑。”

  它点点头,说好。

  此处竹林青翠,鸟鸣莺莺,我不知不觉,就睡过去好久,醒来的时候太阳都要落山了。四下一望,哪里有小狗?它果然不听话,自顾自地玩去了。

  我担心它会出意外,忙起身去找,找了好久,终于听到山谷里一声应和:“我在这里!”

  我急忙上前,狗儿被一朵食人花咬住了尾巴,痛得浑身发抖。那花通体呈现紫红色,花瓣上有金色的线状条纹,就像人体内的经络,离近了看,能发现它的茎上还有绒毛,当真是十二分奇特。

  “嘘。”我用食指,在嘴唇前点了一下。

  狗儿是最乖的,只要我不叫它说话,无论多痛,它都能忍住。我绕着它与食人花转了一圈,右手拇指与食指捏住,朝着食人花发出一点儿精芒,“变!”

  食人花抖了几下,显出原形,正是那棵化形树。

  这便叫山重水复疑无路,得来全不费功夫。

  化形树发现自己的伪装被识破,抬着树根就要跑,被我识破,单只手薅了回来,狗儿终于树口脱险,耷拉着脑袋缩在角落里,抱紧自己的尾巴。

  我揪下果子,丢给狗儿吃下。第一个果子下肚,光芒一闪,它变成一条蛇。

  ……只有身子变了,头还是狗头。蛇的细脖颈儿支棱不住狗的头骨,它一脑袋栽地,磕出一个斗大的坑。

  我连忙扔去第二个果,又是发光发亮,眼前突然出现老狐狸,还冲我傻里傻气地笑。

  这老祸害有一个就够受,有两个,实在是生灵涂炭,对谁都不好,我吓得一哆嗦,赶紧又揪下一颗化形果。

  我不知道采了多少果子,狗儿也不知道硬着头皮吃了多少。总而言之,把这天上地下该有的不该有的玩意儿都变了一遍。

  我狠拧了化形树一把,树精嘤咛一声,怯生生地用两根藤蔓子摘下一颗果,毕恭毕敬地递过来。

  “接着!”我喝道。

  这一次,狗儿化形的时候比之前都要久。

  我眼睁睁看着它身体上金光变幻,如同塑泥人一般,捏出躯干,捏出手脚。

  我抿了抿嘴唇,低吟着一串咒语。

  光芒散去,狗儿站立之处出现了一个人族青年。

  那化形树还算懂事,记得给他套上件粗布麻衣,青年披头散发,却生了张玉琢气质出尘的脸蛋,眉似远山目如秋水,十二分的清丽。

  这化形树,虽顽皮,眼光却不赖。

  我心满意足,便大人大量,将那树精抬手放了,牵过呆站着瞧自己脚面的狗儿,哼着歌儿回狐狸洞去了。

  所有走兽里,狐狸第一爱美,一个个瞧他,都走不动道儿。我丢开手,任他被山海似的花痴狐儿们围住,径自走到老狐狸旁边。

  “奇怪,怎么这样眼熟呢?”老狐狸喃喃说道。

  用了两天,狗儿熟悉了如何用两只脚走路,再也不会动不动摔个狗啃屎了,我便带着他下山去了。

  人世有人世的规矩,作为人族,要知来处,记得生平。我取了青丘狐族的姓,化名“白净”,乃是齐州临淄人士,家中世代行商,卖些绸缎、玉器之类的物什。狗儿是我姑姑的独子,即我表弟,名唤“黄荀”,家里人都叫他小黄。

  “表哥,你看!”小黄兴冲冲地道。

  人间热闹,即便夜晚也是车水马龙。他背着包袱,在夜市里转,看每一样东西都是新奇的,此刻正指向杂耍师傅口里喷出的火龙。

  我应和着鼓了掌,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铜板,让他放在打赏的盘子里。

  “表哥,你以前看过这种表演吗,”小黄转过来,突然问道,“你怎么都不高兴呢?”

  我摇了摇头,“我可从未见过。”

  台上的火戏结束了,上来四个姑娘,穿着清一色的白底蓝花短打。为首的一位腰间系着红绸,衬得肌肤胜雪,腰若韧柳,那女孩儿抱拳,向诸位问了一声好,两根玉臂一端,便开始了。

  她外表看上去娇弱,身上却有一套功夫,站在台子中间,接左右姑娘们投掷的瓷碗,轻盈地如一只蝴蝶一般。无论角度怎么刁钻,她总能稳稳接住,顶在头顶上。

  “六、七、八!九!十!”

  围观的人群气氛热烈,拍着巴掌齐刷刷地数起来,女孩儿毫不怯场,足足在头顶上顶了十只碗,然后粲然一笑,跳起舞来。

  我也不禁拍手叫好,女孩儿往这边儿看,黑白分明的杏眼俏皮地眨巴了一下,毫不吝啬地送出一个飞吻。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雪花银,笑着递给小黄,“给我递过去。”

  他剜了我一眼。

  “干嘛呀,”我拍他的背,“快送过去。”

  “什么都要我干,”他说,“跟使唤小狗的一样。”

  我乐了,“你可不就是小狗吗!”

  他最后还是乖乖把银子递了过去,可回客栈的路上不知道反的什么别扭,也不和我说话。未满百岁的孩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情绪,反正是来的快去得也快,我这样想着,索性由他闹脾气。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儿,他便又自己凑过来了。

  “我记起些从前的事。”小黄这样说道。

  我抬头,“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一到这里,就想起来了。”他道。

  他说起人间的节日,除夕、元宵节、上元节、乞巧节。说起城外胭脂河上的情人桥,说有情人一起走过,就可以白头偕老。

  我嗤笑,不信,“真要那么容易,那里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不容易的,”他垂着眼睛,似在思索,“那桥有几里长,九九八十一道弯,象征世间情爱,少说有九九八十一难。单纯走过那桥,不足作数,须得两人携手,刺破指尖,淌着血从头至尾。”

  “要在大寒日、大雪天。情人血滴落在白雪上,连成数里的线,这誓约才算是成了。”

  听上去血淋淋的,我很不喜欢,想起那场景,总是反胃。忍不住出言评论道:“吃饱撑的。”

  他眼睛一暗,不说话了。

  我与掌柜又续了几日房钱,回到房间时,他已面对着墙壁睡了。

  不知是因为这几日大鱼大肉吃多了还是如何,这几日,我总觉得不适,胸口像是闷了一口气,堵在喉管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打了一壶酒,学那些穷酸文人夜半对月,到底是自然有灵气,吹着晚风,心也慢慢沉静下来,竟就这样倚着窗框睡着了。

  醒来已是清晨,他还在榻子上睡着,还是与昨晚一模一样的姿势,只是我的身上不知道何时被盖了厚厚的被子,绕得严严实实的,密得像个蚕茧子。

  我和掌柜问了早,去集市上买吃的。空中传来一股桂花糕的清甜气味,我顺着,一路来到摊子前面,炉子上的火还旺着,桂花糕冒着氤氲的热气,管摊子的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这儿有人吗?”我拉着旁边的店家问。

  一双手从里面把窗户支起来,“公子,买糕吗?”

  我定睛一看,是昨日顶碗的那姑娘。

  作者有话说:

  更一个!大家国庆假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