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序重重磕头谢恩,可她始终不肯回头看一眼桑芜。
守卫上前架住了银狼,城隍爷对他的惩治马上便要开始了。
"桑芜。"
城隍爷唤了一声桑芜,桑芜抬起头泪眼婆娑。
视线交错之时,她却看懂了其中含义,终是笑了出来。
城隍爷不愿挑明,他知道眼前的陆时序身份,也知道其中发生的故事。
他来到陆时序的身边,将一石瓶扔在地上。
陆时序不解的抬起头,却在城隍爷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幅模样。
那是一名熟悉的女子……
她误以为这是赐予的毒药便塞进了怀里。
"给你一点时间,告别。"
陆时序连连磕头:"多谢,城隍爷。"
她回头时,桑芜撞进了她的怀里。
她们相拥而泣,这般互诉衷肠的时机,却谁也没有说出半点。
桑芜将她扶起,指尖掠过她的眉梢,落在她的鼻尖,点在她的唇瓣。
陆时序却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热烈,炙热的亲吻比任何话语都要直接,桑芜捧着她的脸任由泪水打湿了她们的衣襟。
陆时序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跟随着桑芜一点点靠近幻境之门。
半晌,她们难舍难分,还是分离。
"陆时序,我们不会分开,因为你也舍不得我……"桑芜的声音不禁哽咽,却还是坚持笑给她看:"对不对?"
陆时序笑着点头,抹去泪水:"嗯,我一直在你身边,百年以后……"
话未说完,云层彻底吞噬了红月,清冷的月色照耀大地的那一刻,石门开启桑芜奋力一推。
陆时序倒进幻境之门,眼中尽是不敢置信与不舍,不甘。
她伸着手,嘶哑的声音被吞噬在苍穹中得不到半点回音。
桑芜哭成泪人,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而去。
"你知道的,我很爱你……"
陆时序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可那动情的心意却再也不会听到。
石门阴阳两隔,魅灵生于阴阳境中,此生不得出一步,踏出一步拨筋去骨,踏出两步形神俱灭。
这世间最纯净的爱,也不会改变半分。
她们的心意都是一样……
陆时序心灰意冷的倒在地上,重重的落差感与头顶炙热的阳光都是打破梦境的利刃。
人们在她的身边走过窃窃私语,药铺的老板走出来误以为她是受了伤好心将人收进店内治疗,号脉一番却发现没有丝毫问题。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陆时序低着头没有回答,接下来不管大夫问什么她都是沉默不语。
"这是失语了,估计也是个可怜人。"
大夫与老板商量一番,都是好心人便将她收留下来。
自从这日开始,陆时序都未曾说过一句话,老板交给她一些简单的事情发现做的都很好,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
只是,他们发现,陆时序每晚都会坐在药铺门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斗转星移,一月便这么过去了。
直到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外,一个人跳下马车激动的抱住了陆时序。
"你终于出来了!"神算子兴奋的拍着她的背:"看来我的卦象没有错,还真的让我参透了!哈哈哈哈。"
陆时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神算子陷入重逢的喜悦中甚至没有发觉异常仍旧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直到口干舌燥才后知后觉。
"你……怎么了?"
陆时序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的看着地面。
这是她回来的地方,她坚信可以回去。
神算子轻蹙眉头,摇晃她的肩膀:"喂!你怎么了?"
这时门内走出了一名男子:"她失语了,就是不会说话了,你可是她的故人?"
"失语?"神算子不相信,便追问:"为何会失语。"
那男子惋惜的回答:"不知道,一月之前她突然出现在店门外,问什么都不说,东家将她收留,店内的老先生说她是失语了,就是哑巴。"
"放屁!她怎么可能哑巴了!"
神算子怒骂男子,男子也生气了便说:"你这人怎么如此粗鄙,我们东家好心收留,你不感谢倒是先骂人,赶紧带人走吧,真是的!"
男子离开了,神算子知道自己失态,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人带回去。
好在陆时序很听话,一路上不发一言跟着神算子任由摆布。
神算子为她洗漱干净换上新衣服,说着曾经的过往希望可以找到缺口叫醒陆时序。
"陆时序,你的剑呢?"
陆时序的瞳孔震颤,果然有了反应,她极为迟钝的摸向腰间随后摇摇头。
神算子叹了口气,见天色已晚便安顿好她睡觉,等到明日再到大一点的城都找厉害的大夫看一看。
半夜时,一向睡眠浅薄的神算子被一阵破窗声惊醒,她猛地坐起身想也不想朝着陆时序的房中走去,推开门果然屋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扇窗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她急的团团转,灵光一闪去了药铺。
还未走近,便看到了孤零一人坐在石阶上的陆时序,她的手在半空抚摸着可能别人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可神算子知道。
来到她的身边,神算子也坐了下去,看着她像个傻子一般重复同样的动作。
"别找了,找不到的。"
陆时序没有理会,继续寻找着。
神算子拉住了她的手:"真的找不到了。"
陆时序情绪突然激烈起来,甩开了她的手,甚至起身去别的地方寻找。
"我说你找不到了!"神算子拉住她的手,残忍的告诉她:"这阴阳境人只能进入一次,出来了便进不去了!你能不能听明白!"
陆时序的手顿住,脸上冰冷的面具土崩瓦解,红着眼眶看着她拼命摇头,将泪水隐忍在心中,她在装傻,她什么都知道。
"唉~"神算子抱住了她:"想哭就哭吧,你真的回不去了,清醒过来吧。"
陆时序咬着嘴唇肩膀不住颤抖,双手垂在身侧指甲嵌入血肉,鲜血顺着指尖留下也没能清醒半分。
她不愿醒来,她宁可相信这是一场梦境。
她总会有一天惊醒,发现桑芜还在身边。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帮你,可你真的回不去……"
"我要这家店。"
陆时序终于肯说话了,她的手指着那家药铺,神算子看了一眼:"好。"
药铺被神算子以十分离谱的高价买了下来,改成了一座小小的宅子,终日陪着陆时序等在这里。
没有尽头的等待换不来希望也没有结局。
在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之后,神算子背上了行囊离开了这里。
这里不是她的归宿,是陆时序的。
临别时,陆时序送了她,她们依旧没有说话,可这次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马车驶离了一段距离又折返回来,陆时序还站在原地。
"等我玩够了,就回来找你,到时候你可要跟我去看看外面啊。"
陆时序没有答应,神算子就当她答应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枯燥无味,药铺门外的石阶总是坐着一个身影。
陆时序不再沉默,她总是对着空气说话。
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好的坏的,都要说一遍。
她相信,在这虚无的空气对面,桑芜一定也在。
只因桑芜说过,只要她也舍不得,她们就永远在一起。
那□□的身躯经过了风霜开始佝偻,英气的眉梢低垂布满皱纹,满头的乌发早已不知何时花白。
神算子没有再回来,不知是否找到了归宿,或者永远的离开了。
陆时序看穿了离散,她的固执依旧在那看不到的世界中。
她开始咳血了,看来留给她等待的时间已经消耗殆尽。
四十年的等待,那道石门没有眷顾一次。
桑芜口中的数十载原来真的很短,很短,短暂到她没有等来心上人,没有等来重逢的机会。
大限将至的那天,她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的一尘不染,当初相遇时的那柄长剑落在了阴阳境中,她对着镜子扶了扶发簪勾动唇角想要最后的体面。
月挂树梢,街道上已空无一人。
她已经没有力气不靠支撑坐在石阶上,只能靠在门边看着眼前希望那石门可以再出现一次,哪怕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走进去。
可当眼皮越发沉重,连呼吸都艰难的时候她还是没有看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城隍爷给的石瓶拿出,她觉得或许服下了瓶中的毒药便可以受到惩罚,说不定还可以看一眼。
万一呢……对吧……
"太可惜了……"陆时序将瓶中的浑浊倒进口中,眼角隐忍的泪水终于滑落顺着花白的头发坠落:"可惜我的想念无声,可惜我的爱意无痕,可惜我……见不到你了……"
石瓶滚落阶梯,石阶上的老者离开了这个世界,死在了腊月寒冬。
月色下她的肌肤渐渐平滑,佝偻的身躯直挺,眉目如画的倾国倾城斜靠在门边睁开了双眼,那头银发熠熠生辉宛如溪流。
她站起身,伸手将虚空撕裂走进去。
阴阳境中唉声载道,一众鬼魅与妖物纷纷逃窜,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穿过时空降落在这里,搅了个翻天地覆。
城隍爷手下的银狼被她撕碎形神俱灭,可这个瘟神站在客栈门外却被小小魅灵秀灵阻拦,尽管秀灵痛下下手一鞭鞭打在她的身上,她都没有还手,甚至没有一句怨言。
秀灵怒目而视:"你给我滚!"
陆时序冷冷的看着她:"桑芜呢?"
秀灵背过身去,强忍痛心也要刺痛她:"姐姐死了,你满意了,滚吧!"
"不可能!"陆时序身上的气势猛涨,无边的杀意让鬼魅们瑟瑟发抖,她冷声说:"是谁杀了她!"
秀灵却丝毫不怕,回身讽刺意味深长:"就算没死,你找的到吗?你找不到了。"
同样话给了两个不同的陆时序,而眼前的陆时序却不是凡人陆时序,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再留在这里。
她翻遍了阴阳境,逼迫化身城隍的泽幽说出桑芜的下落,可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后来她去了神界最为神秘的魅灵一族。
差一点毁了魅灵的百年基业,魅灵族长出面化解了危机。
"桑芜在石门处守了四十年,前几日忽然自尽了,没有人逼迫,没有人杀她,你明白了吗?莫要再伤我族人了。"
"好。"
陆时序转身边走,她去了地府,在奈何桥边终于看到了刻进骨子中的人。
她喜极而泣,上前抱住了那彷徨的人。
她将发簪戴在失去神志的桑芜头顶,尽管这人已经认不出她。
"我找到你了。"
桑芜看着她,单纯的歪了歪头思索片刻也没有认出她。
"你找我作甚,我在等人,是你吗?"
陆时序牵起她的手,不断的亲吻落在她的掌心,笑的温柔似水般沁人心扉。
"是我啊,这次我跟你走。"
桑芜不禁随着她浅笑:"那便是你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常笑笑给我看。"
"好。"
她们饮下孟婆汤,再一次走进了时空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