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漂泊我此生恁多情>第192章

  一连数日,南壑殊闭门不出,如同换了个人,时常昏睡,连校场也不去。只推说身子不适,旧伤未愈。除却天帝来看过几遭,其余外客一概不见。成日价就是几个宫娥伴着公主贴身照料。同人说不上几句话就烦倦,催公主去歇息,留着丫鬟们伺候就行了。

  一日公主在南壑殊身上发现了一条丝绢,觉着眼生,驸马久居府中,足不出户,身上的一针一线都出自她手。这样东西断断没有,却是哪里得来。一时间心潮翻涌,命钟嬷嬷在府内悄悄查访。

  这日钟嬷嬷领着个小宫娥来见公主,上来就命她跪了。“公主,这丫头自己承认,东西是她的 。”

  那丫头忙哭道:“公主,这东西确是奴婢的,只是前阵子丢了。奴婢打量是那个姐妹混拿了,也不在意。今日嬷嬷拿着问我,我当是嬷嬷捡着了,正要谢。哪知嬷嬷扬手一掌就打在脸上。究竟奴婢哪里错了……”

  “丢了?”公主冷笑一声,“你倒会丢东西,平白这物什就到了驸马身上。赶明儿连你自己也给了驸马,是不是啊?”

  那宫娥一听,连连磕头,不断喊冤。“公主命奴婢贴身侍奉驸马,吩咐奴婢注意驸马的一举一动,凡事禀报。奴婢不敢有一丝怠慢。丝绢之事奴婢确实不知。约莫是伺候驸马就寝时,不当心遗落了……”

  不说还好,一听这样说,公主更加怒火中烧。“正是看中你本分老实,才许你伺候驸马。谁料你辜负本宫的信任,竟对驸马存有肖想之念!”

  公主还要去问南壑殊。钟嬷嬷连忙阻止。“是这丫头不规矩,公主不可轻易就给驸马定罪。这几日,公主与驸马才亲近了些,不要因为这事闹得功亏一篑。”

  一席话正撞在心坎儿,公主只得作罢。命人将宫娥料理了,自己往南壑殊寝殿中来。

  才一步入,就听见说话的声音。

  “你凑近些,本座不吃人。”

  这是南壑殊的声音。

  “驸马爷恁爱说笑,奴婢可不怕。怕的是扇子风劲儿大,驸马爷不受用。”

  南壑殊又道:“你袖中笼着什么香,怪好闻的。”

  那丫头咯咯笑起来,“我们做奴婢的,哪配用什么香。驸马爷尽拿人家取笑。”

  公主听在耳内,气得浑身乱颤。钟嬷嬷一脸凶恶,过去一把撩开内室的隔帘。

  只见南壑殊背靠在榻上,一个略具姿色的宫娥赫然竟坐在榻沿上给他打扇。两人主不主,仆不仆,倒像一对狎昵的夫妻。

  钟嬷嬷三两步走过去,一把将那丫头揪住,反手就是一掌打在颊上,那丫头不防备,被打得一栽,连哭也忘了。

  早有人过去架起那宫娥带了出去。南壑殊置若罔闻,拾起那丫头落下的蒲扇,自己悠然扇了起来。

  公主面目一阵青白,一阵紫涨,泪水蓄在眼眶中,半晌说不出话。

  “驸马是怎的了?这些丫鬟是千挑万选的耳目。一则伺候驸马,二则监察驸马举动言行,没想到竟这样不老实,都存着攀龙附凤的黑心。”没人的时候,钟嬷嬷叹气道。

  公主摇摇头:“他自己身正,不怕人心邪。”

  钟嬷嬷忙道:“公主还是不要作此言论,原是老奴主意坏,所幸驸马的伤已大愈,往后身边还是不留人的好。”

  于是遣散仆妇,南壑殊身边又剩了苔痕、飞电二个。

  这日天帝与众仙家议事。便有几家提到日前捉住了一个凡人。

  天帝摇头道:“与一个凡人为难作甚?”

  “陛下有所不知,此子身负此剑。”

  天帝觑眼观瞧,“这是何物?看来并非凡品。”

  “不错,此剑原主正是……咳,正是驸马。早年间被赠与了他那妖徒。那妖徒而后窜逃。这剑也跟着下落不明。如今重新现世,焉知有无祸事将近呐。”

  “是啊,如今四海不时有小妖作乱。这其中有无关联呐。”

  起头那人瞧着天帝脸色,犹豫道:“这凡人不知如何发落,下神不敢自专,特请圣裁为是。”

  天帝看向南壑殊:“驸马有何见地?”

  南壑殊沉吟片刻,答道:“陛下勿须忧心,殊愿领兵荡平。”听起来似乎一心只要替帮天帝平定反叛,对那凡人之事恍若无闻。

  天帝见他全然一派磊落,甚合心意。

  天帝点头道:“至于那个凡人,便羁押在监,听候发落。”

  自木惜迟去后,戍王整日神思恍惚,如在梦中,连日来举国觅寻画师,替木惜迟画像。却无论如何口述心拟,连一丝神韵也够不着。一日宫人在藏书阁内翻出一副旧画,正是当年端王敬献先帝的一副木惜迟全身肖想。戍王一看便痴了。后来更是不登朝理事,成日便盯着画像发呆,任凭奏章牒报堆高成山,他一眼也不瞧。只盼着木惜迟从画中走出来,唤他一声“昱儿”。呜呼奈何,终是无稽幻想。

  兰姨去了,木惜迟去了。半生失所,一朝团聚,却立时又风云流散,哪堪回顾。真不知此生此世应如何消解这化不开的苦痛。终有一日,终于悲恸崩溃,神思狂乱,欲拟招禅位。

  戍王身边素来有个十几岁的小子伺候日常起居,乃是他刚被流放玉塘关时,在城中救下的乞儿。戍王乏嗣无后,这乞儿侍奉多年,有情有义,且性格刚强,戍王遂将皇位传于他。也不论这乞儿从与不从,一纸诏书已定下乾坤。他自己散开头发,如同疯兽,在深夜中赤足奔出皇宫,众人见了,都吓得两股战战,越发无人敢阻拦。

  出了城都,戍王一径去远,餐风宿水,戴月披星。饿了就自己捕猎,渴了就饮溪水。数月不到的光景,已形容槁,衣衫褴褛,有打樵的村民见了他,人非人,兽非兽,以为遇见了妖怪,于是设坛祈天,求神仙收妖。此事被一个散仙得知,与之打斗之际,竟被他佩剑所伤。凡器伤不得仙体。这散仙料定此人不简单。上达天听。这才被厉害角色发现了戍王的踪迹。

  公主听闻此事,正撞上心怀。木惜迟其人终究不再只存于她梦魇猜疑之中,他实实在在的出现了,宛如噩梦成真,惊天霹雷。遂探得戍王羁押之所,唯携钟嬷嬷独往。

  见了戍王,先便问他木惜迟下落。戍王听到这个名字,癫狂的面上露出痛色。倏而又大声狂笑。

  钟嬷嬷喝骂他:“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天族公主不敬。”

  戍王故意要尽力折磨自己。这一路上,险山峻岭,沼泽泥潭,全然无所畏惧。至亲既已离去,自己这条命也就毫不足惜,生死无所萦怀,又何惧钟嬷嬷几句恫吓。

  钟嬷嬷还要发狠,忽地注意到什么,“公主你看……”伸手指向戍王道,“那人腰间佩着的似乎是您早先遗失的玉佩。”

  公主定睛一瞧,果然不错,忙命小卒取来。

  戍王发疯似的挣扎大叫:“你们做什么!有本事杀我,抢我东西做什么!”

  “我问你,这东西哪里得来?”

  “为什么告诉你,你别碰它!”

  “你说不说,来呀……”钟嬷嬷欲叫他吃些苦头。

  “慢!”公主扬手制止,走近戍王,“本宫好好问你,这个玉佩究竟是什么人给你的?”

  戍王盯着她半晌,冷着脸道:“乃是我亡母遗物。”

  亡母,遗物。

  公主满面迷惘,似堕入万丈迷雾之中。她翻看着玉佩,这东西是自己才封了公主时父帝给的,一向随身佩戴,忽一日不见踪影,而今为何佩在这凡人的身上,他又怎说是亡母遗物。

  “你敢撒谎!”

  “我没有撒谎!”

  “本宫再问一次,玉佩哪里得来?”

  “要问多少遍才罢休,它是我母亲的遗物。我落草时母亲难产而亡,我一生未见她一面,唯有这枚玉佩,是她留给我唯一念想。可你们却要抢走它!”

  霎时间,脑中似掠过一幕幕分不清是真是幻的记忆,公主已是怔了,直过了好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你父何人?”

  “休要提他,我没有父亲!”

  出来羁所,公主身边除却钟嬷嬷外,令添了一人,看监的士官为难地阻住她去路。

  “殿下,这里的囚犯都是陛下亲口下令羁押的,若有个闪失逃亡,卑职难辞其咎。”

  公主冷冷瞧着他,“父帝命本宫提出此犯,你胆敢拦阻。”

  那监官忙道:“卑职万万不敢,既如此,公主可有陛下的谕令?”

  “什么谕令,本宫没有。”

  “既没有谕令,那么公主不能带走此犯。”

  两方正在焦灼。一个声音说道:“是谁莽撞,冲撞公主?”

  那人说着自外而入,那监官忙躬下身去,“参见上神。”

  来人乃是花影之父花知微,只听说道:“陛下命公主提审此犯,半晌也不见人,原来被你绊住。”

  那监官听了忙道:“卑职岂敢,上神既如此说,这就放人。”

  于是让到一旁。

  公主瞧着花知微,眼中是深深的诘问。而后者始终垂目。

  “好,好,好……”公主语带冷锋,“都把我一个蒙在鼓里,如今……”说到此处,又咽住,眼中满是伤楚,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知微抬起头来,“公主殿下,请体谅陛下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罢。”

  花影如今已是一方星君,这日正在当值,忽见手下一个小童急慌忙跑来道:“大公主殿下往这里来了。”

  花影笑道:“来便来了,慌什么……”

  一句话未完,公主已风雷一般来到眼前,不由分说扬起一掌击在面上,花影未及反应,生生挨了一掌。一旁的小童已吓傻了。呆呆看着,又觉不妥,又要劝。

  花影命其退下,他自己如今已有官衔在身,不敢对公主不敬,只好打不还手,又接连扛了几下。

  南岑遥而今是将花府当成自己家一般,无事便耽在此处。方才那小童便跑到他这里报信。

  没等小童说完,南岑遥已飞一般奔来。他不敢对公主怎样,只好抱住花影护着他。

  两人你争我抢地挡在对方身前。

  “殿下为何事动气?花影纵有过错,殿下也请述说分明。”

  公主罢手,冷笑一声,“花影,你父子做了什么,心知肚明。”

  花影先还不解,看着公主神色,心里渐渐明了。有些惭然地垂了头。

  听公主话里带上花知微。南岑遥虽不晓内情,却通晓大致道理。花知微虽系花影之父,但同时亦是天帝近臣,无不以天帝之意志行事,从未有逾规之举。于是说道:“公主有何疑窦,或可向陛下质询,花影何其无辜,不过奉君命、父命罢了。”

  一句话轰在心坎,公主愕然失神。南岑遥忙告了罪,拉着花影离开。到无人处,南岑遥抚着花影面上伤痕,心疼道:“如何下恁重的手,这小白果然还是乡野习性,哪就不分皂白地打人。”

  花影瞧着他道:“你都知道了?”

  南岑遥纳罕:“知道什么?”

  “你方才说的那些,你何时知道的?”

  南岑遥晃一晃脑袋:“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你父亲做事,再如何都是天帝授命,你定是无端被牵涉其中。”

  花影微笑点头,大有赞叹之意。

  南岑遥又问:“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花影嗐一声道:“的确了不得。我父亲早先就和天帝谏言,此事能遮一时,却不能瞒一世。”

  南岑遥急道:“越说越奇了。”

  花影笑着道:“说来话长,你还记得那个人和——那个人,他们行过永书之礼后,一并下到凡间造历?”

  南岑遥先还云山雾罩,忽闻“永书”二字,便立即明白过来,花影指的是南壑殊与木惜迟,只不知那么久远的事,又怎会被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