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漂泊我此生恁多情>第184章

  “丫头,你病得这样,为什么一早不说?”

  兰汀的声音里带上孱弱的笑意,“奴婢在夫子岭那几年受尽寒霜,早已积下沉疴。说与不说都一个样,何必令公子与陛下挂心。”

  言至此处,兰汀稍有停顿,缓一口气,这才接着道:“公子,奴婢已命在旦夕,唯有一事相求,求公子答允。”

  木惜迟猜到她的意思,因而默不作声。

  兰汀的精神似乎一下子恢复了些,撑起半个身子说道:“公子,奴婢一生未曾求过您什么。昱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奴婢求公子照料他一生一世。还记得么,当初公子也是这样吩咐奴婢。那千叮万嘱的话语,奴婢一刻不敢忘。奴婢答允了公子,公子也要答允奴婢……”

  她说起往事,本意是勾起木惜迟的旧念旧情,让他心软。殊不知凡人的百年对于木惜迟来说只是弹指一瞬,凡人一生放不下的爱恨,于他只是过眼云烟。

  这里兰汀仍不放弃,继续说道:“昱儿幼遭惨祸,忍辱挣命,因无人规导之故,这才岔入歧途。奴婢一死,他就彻底成了个孤家寡人了。公子你好好导他回归正轨,陪着、护着他,生气了打他骂他,奴婢没得可说,切不要再行离弃……”

  兰汀方才回光返照,待说了这么些话后,已是强弩之末,只伏在榻沿上喘气。

  木惜迟终于开口道:“兰汀,我知道你一片心,我答应你便是。只不过我有一件要事,待完了此事,我便照顾他直至他死去。”

  这答案不是兰汀想要的,可也没有更好的结果。

  木惜迟走出屋来,戍王失魂落魄地立在一旁,一见了木惜迟,哑着嗓音道:“亚父,兰姨她……”

  “你去见她最后一面。”木惜迟无波无澜地道。

  戍王一听此话,简直伤心欲绝,奔向兰汀屋内。不久后,木惜迟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声,那是戍王发出的。知道兰汀终究是去了。

  木惜迟叫来御医细问端的:“兰汀虽年老身衰,但绝不至暴毙。她究竟患了什么病?”

  御医们一个两个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有一个最年轻的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木惜迟便命他上前,厉声向他单独又问了一遍。那御医抹着泪道:“兰嬷嬷并非患病,实是自己服毒才……才……”

  木惜迟一瞬间彻底洞悉了兰汀的苦心。她知道自己已是风烛残年,能陪在戍王身边的时日无多,因此必须有一个对戍王感情同自己一样深厚的人来陪伴他,木惜迟法力无边,由他在一日,戍王便能保得太平安宁。于是她拼得一死也要替戍王留下木惜迟。没人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乞求。更别说木惜迟对戍王终究仍有舐犊之情。她要将木惜迟的愧、痛与自己的死作为筹码,替戍王谋一个安稳的将来。

  木惜迟忍不住堕下泪,口里直说:“兰汀啊兰汀,你这又是何苦……”

  “什么?你再说一次……”戍王自阴影中走出。

  木惜迟一心为兰汀伤悼,未曾留意原来有人躲在左近。

  戍王抓住年青御医的前襟提起来,“你在骗人是不是?”

  他脸上神色近似癫狂,又如同困兽一般透出迷惘。

  “你说兰姨是服毒自尽?”

  御医惨叫着求饶。

  木惜迟命令道:“放开他。”

  戍王恍若未闻,盯牢御医,不住地问:“你骗人的是不是?兰姨为什么自尽?她怎么会自尽?兰姨哪舍得抛下我!你为什么在这里骗人,你说啊,为什么骗人……”

  木惜迟知道再不阻止他,那御医就会被他撕碎。他送出一掌,扫在戍王脸上,戍王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御医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可戍王却久久起不得身,他伏在地上,双眼睁得老大,看着虚空,呆呆的,傻傻的。眼泪汩汩涌出。好半晌,才爆发出一阵伤心欲绝的悲嗥。

  “兰姨……兰姨……你竟为了我……竟为了我……兰姨,你不要死……昱儿知错了,你……你不要死……”

  戍王万念俱灭,几乎欲随兰汀而去。木惜迟怕他寻拙志,点了他风府穴。戍王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颓然倒下。内侍上前搀扶,用御辇抬入寝宫之中。

  兰汀出殡当日,戍王拦棺痛哭。

  “让我再看看兰姨,让我再看看她……”

  木惜迟默许着由他去。

  丧事过后,戍王一病不起,成日昏迷。御医诊不出结果。前廷后宫谣言四起,都传说国君病笃,不日将龙驭归天。

  经过这一场变故,木惜迟不可谓不伤心,连叶重阳也叹气连连,

  “这小子命里带煞,福寿无缘,怕是身上背着劫。”

  短短数日,戍王已瘦成一把骨。木惜迟不愿见他,命七妹带话,看着他醒来,嘱他好好养病。

  戍王这日稍省些人事,只当木惜迟已绝裾而去,正是万念俱灰。不想竟还能看见七妹。知道木惜迟没有离开,心才放定。

  叶重阳算算日子,该到了天界来请他的日子,于是早早回了菩提道候着。

  这次来的人比上一回更加毕恭毕敬,一口一个“神尊”叫着。叶重阳却不领情,瞪着眼道:“什么神啊仙的,我最看不上了。我是佛门中人,不爱你们那一套!”直摆了好大的谱,这才随来者动身。

  来到天界,叶重阳大摇大摆地走在甬道上,周围无数人簇拥着。什么规矩尊卑他一概不放在眼里。他身边跟着的学徒却只走旁阶,尽其所能地不引人注目。

  及上了阶矶,有三四名宫娥自殿内出来,见了叶重阳连忙跪伏下去。这时里间传来一声咳嗽。叶重阳一顿,听出那是南壑殊,继而很快回头看向身后那个学徒,果然那学徒虽黑帛覆面,看不见神色,可他整个身体如遭雷击,狠狠晃了一下。

  叶重阳迅疾伸手替他稳住,飞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这才恢复如常。用旁人能听见的声量说道:“没见过世面的小熊瞎,受人一跪就唬得这样。”

  说毕,“哗”一声扯开折扇,潇洒地跨过门槛,大步走入室内。

  有宫娥在前方导引,一径来至寝房。只见里满满都是人,南壑殊被簇拥在一团珠光宝气中,面目被映照地莹白剔透,宛若美玉。

  天帝满面笑容,端坐一张宽大的椅上,与南壑殊觌面相对。南壑殊则半躺在榻上,欠身答话。

  “儿臣犬马之疾,无尺寸之功。劳动父帝垂问,何以克当。”

  公主则在榻上,与南壑殊紧贴坐着,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将他一只手宝贝似的合握在掌心。宫娥在一旁提醒了好几次叶掌门来了,这才肯丢开。犹自缱绻难舍。

  在场除天帝与南壑殊外,其余人都向着叶重阳俯身见礼。就连公主也款款上前福了一福。

  “自前次叶掌门开了药方,驸马服用之后,三五日辰光便醒了过来。叶掌门当真医道精湛,着手成春。”

  闻言叶重阳昂首傲立,毫不谦抑。那模样和神态活似嫌公主夸得还不够。

  天帝也笑着道:“叶卿快不要白站着了,速速给驸马诊脉。”

  叶重阳看着南壑殊一会儿,携着身后的学徒走过去。南壑殊虽已苏醒,可面色苍白,神情疲倦。一看就还没大好。许是多时不见叶重阳,南壑殊也盯着叶重阳看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卷了卷嘴角,及不可察地点点头,以示谢意。

  叶重阳也回以致意,只是他俩都不动声色,旁人丝毫瞧看不出。

  公主让开自己的位置,叶重阳坐过去,手搭在南壑殊腕上,凝神细诊。这是一名宫娥捧了两碗茶来款待叶重阳一行。

  扮作学徒的木惜迟原本侍立在近旁,手里胡乱理着银针垫包,实则专注听着南壑殊的动静。忽闻有人给奉茶,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几步去接。不防脚踩在个滚圆的东西上头,滑得他一个踉跄。

  叶重阳虽距离木惜迟最近,可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情况。南壑殊却是正对,看见他要倒,忙一只脚踏在地下,支起上身,双手撑住他手臂替他稳住。

  木惜迟未曾预备这一遭,登时大惊,触雷一般缩回手,茶碗也教他给碰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