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寂悄陡变哗然。

  “这是为何?我们等了一个时辰。尊主何以不肯赏脸相见?”

  “尊主还未出关么?可是府中遭逢变故?晚生等虽修为低微,然人数众多,愿为贵府略尽绵薄之力。”这一个必定也从刘伯处听得了些故事。

  “是啊,我住的那小岛上到了夜里黑漆漆的,还总有奇怪声音,多早晚能离开那里啊?”

  ……

  众少年七嘴八舌,那仙侍冷冷垂目,拂尘一扫,高傲转身离去。

  众人一惊一默,又是一怒。都对这南府待客之道颇为不满。在大厅中相互说话不肯离去。

  木惜迟自视身份与众不同,他暗暗决意:若众人散去,他偏要在这里继续等候,以彰显自身。但现下见众人原地不动,便反想着离开。

  木惜迟走出殿门,随便找了个刘伯,对他道:“送我回与归渚吧,今日扑了个空。”

  刘伯起初没料到里面人会这么早就出来。一听之下,方知缘由。迅疾传信于自己十多个分身知道。

  刘伯一壁划桨一壁向木惜迟打听殿中所发生之事。木惜迟摇头道:“仙门大户,摆谱太过。只怕往后还有三邀四请、六拜九叩。”

  待离地远了,刘伯的胆子和嗓门粗起来:“看来他家老大还没醒呢!啧啧啧,冤孽!凡人都说温柔乡里醉死人,他家老大这次非得被温柔鬼勾去性命不可!木公子,你道是与不是了?”

  木惜迟冷哼一声。

  二人正说着话,远处低空飘来一对模样煞是奇异的哥儿俩。一位通体黢黑,另一位身着浴血铠甲。俩人一左一右落在船舷上,对着木惜迟抱拳一揖,分别道:

  “夜叉——”

  “七郎——”

  “拜见木公子!”

  木惜迟一个趔趄,“什么鬼!”

  哥儿俩相觑一眼,重复一遍:“夜叉。”“七郎。”

  好嘛,真是鬼啊!

  夜叉和七郎都是地府二十五鬼之一,虽然所修道行的路数不同,但他二位修为灵力确在木惜迟之上,故而木惜迟站定之后为着自己莽撞言语歉声不迭,慎重回礼相询:“二位尊者所为何事?”

  夜叉道:“敢问前番是公子去信给酆都大帝他老人家么?”

  木惜迟道:“不错。”

  夜叉道:“此信可是从太乙山无念境中递出?”

  木惜迟道:“很对。”

  夜叉喜道:“那便是了。请公子速速同我往地府走一趟。”

  木惜迟心道,好端端的,我去那鬼地方做什么?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鬼地方呵!

  七郎见他迟疑,急道:“来不及解释了,公子快上路罢!”

  木惜迟惊道:“上路?上什么路?”

  夜叉道:“从这里去地府,最快要属黄泉路了。公子快别耽搁了,上路要紧!”

  木惜迟吓得失语,只眼睛撑得老大,拼尽全力坠着不走。刘伯一早运功缩在斗笠里,连一根毛都不漏在外面。

  七郎生前本是沙场男儿,对付木惜迟实是易如反掌,见他挣扎抗拒,登时双臂灌力,将木惜迟端起就走。夜叉随后而至,在木惜迟耳边简要解释缘故。

  原来南明死后到了地府,却无论如何不肯投入轮回。嚷着要他的“晚儿”。阎罗耐着性子翻遍阴阳簿却发现木晚舟根本“查无此鬼”。便在这当口儿,黑白无常却告知阎罗一件奇事。前番他二鬼见人间有一只新堆的坟包儿,待要上去拘魂,却遍寻不着魂体。入棺一看,发现尸身上残留着三魂六魄中微弱一魄,离身即散。二鬼无法,只得将尸身连棺椁一并搬入地府。阎罗一听大疑,当即由二鬼带路相看。

  阎罗一瞅之下,不明就里。二瞅三瞅,云里雾里。最后断定此人死的不能再死了,连投胎最起码的三魂六魄都不全乎。

  阎罗照实情说与南明,后者不信。阎罗说那你同我去看一眼便知真假。

  南明道,我是瞎子,看不见。

  阎罗:……

  阎罗怕了这种克死全家的孤魂野鬼,最是他们孤僻难驯。正巧彼时酆都大帝传来一封书信,内容恰关乎此鬼。道是自太乙山无念境中递出的,落款是一位名叫木惜迟的仙家。阎罗霎时仿若寻到救星一般,急急命夜叉、七郎将人擒来。

  错了,是请来。

  太乙山无念境什是六界最为殊异的所在,二鬼虽到了地方,却不敢造次,只飘在四周半空寻人。远远看见一个老叟并一个少年公子泛舟湖上,那老叟口口声声称呼少年“木公子”。

  天可怜见,这便让他哥俩寻到了!

  阎罗已在鬼门关等候多时,一见到夜叉、七郎带了个少年远远过来便立马堆笑迎出,嘴里颠三倒四胡乱恭维:“久仰久仰,可喜可贺。”

  夜叉压低眉眼轻咳一声。

  “额……我是说头角峥嵘,年轻有为。啊……木公子……” 木惜迟一听恭维话也没了惧色,反问:“久仰?多久?我还未飞升,竟已这般出名了么?”他天真发问,阎罗却答不来这一题,心说,“多久?一炷香吧……”

  阎罗擦汗道:“这位南明公子是阁下故人,是也不是?此人命格不凡,有着一等一的执念和痴情。可他那情人真是我见过普天之下死得最离奇之人。浑身只余一丝魂魄,醒也醒不来,死也死不去。那南明偏要个活蹦乱跳能听能言的大活鬼,这可难煞本座了!”

  木惜迟摇头恨道,这凡人崽子太能折腾。本仙倒了八百辈子霉,找了你来助我渡劫!

  阎罗拉着木惜迟一径走一径说,数息间来到一间丈许见方的石室,但见其中停放着一口棺材。阎罗道:“这个便是他那死鬼情人了。”夜叉上前启开棺盖,木惜迟探脑袋一瞧,只见棺中之人虽面容灰败,却难掩昳丽之姿。身量修长,着浅绛色粗布衫子。

  “嘿哟——”木惜迟一乐,“这不我么!”

  在场阎罗并一众鬼怪也是一惊。先前不觉得,见到木惜迟时也不觉得。怎的挨在一块儿就觉得他两个模样儿这么肖似呢!

  不对,不是肖似!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呐!

  一神数鬼愁云惨淡地沉默下来。阎罗抱着膀子,先开口了:“这怎么话儿说的?”

  木惜迟扶着额头,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叹口气道:“简单来说,那盲人仔是在下历劫对象。本仙已劫尽归境,而他却受困红尘,执迷不悟。本仙原念着凡间短短数年露水恩情,便去信酆都大帝,为这凡人谋一个富贵的来世。不料他如此朽木难雕。” 木惜迟摇摇头,“本仙已仁至义尽,这便告辞。”说罢回转身大踏步走开。

  阎罗迈着碎步追上来,哼哧哈哧地道:“救苦救难的木公子,可走不得,走不得呀!那凡人还在我正堂杵着呐!”

  木惜迟大步流星:“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鬼,大人您一指头就料理了。”

  阎罗道:“料理他容易,可他心中执念却是大大隐患。弄不好执念变怨念,淹了我这阎罗殿呐!小神这地方一十八层,只说出去好听,外人不知这里地势低,水涝洪涝年年不绝。修缮费用就好大一笔开销,去岁迁移安置,跑丢了好几只厉鬼,地府的风险评级因此被调高了好几级,天庭隔三差五下来个仙官对小神一顿训诫,训诫完后还要好吃好喝招待人家。否则下次来的就不是仙官,就得是天兵天将了!小神好生憋屈……”

  阎罗一壁叫苦不迭,一壁淌下泪来。他体格本十分高大,此时垂头勾腰,比木惜迟也只高出半个头。原先倒八字眉现下变成顺八字眉,情状着实可怜。

  木惜迟听罢揣着手,也不着急走了。心下寻思:“我帮这阎罗解了困局,那可不是功德一件么?届时飞升礼上再宣扬一番,致辞中也多个亮点。说不定还能为下次飞升打个精彩的底……”

  为了前途,什么苦吃不得!

  木惜迟当下痛快答应。阎罗喜不自胜,便要拉着他去见南明。木惜迟脚步微顿,拒力不前。阎罗恐他反悔,回头急道:“又怎的?”

  木惜迟答:“再带我去那停放木晚舟尸身的石室。”众鬼不解,但阎罗递个眼色过去,便也乖乖依言带路。

  看守石室的小鬼见一行大佬去而复返,有些心怯,默默地远远退至一旁。

  木惜迟面对着那个脸色灰败,周身无一丝活气,与自己样貌殊无二致的木晚舟,莫名心下怃然。默了默才对周围道:“南明的执念也好,心结也罢,都系于木晚舟一人之身,普天之下,他也只听木晚舟一人之言。我与之历劫一世,深知他文弱书生的外表下是怎样一颗顽固心肠。大人你不肯强逼,但要迂回图之,那便只有一个法子。”

  阎罗道:“什么法子?”

  木惜迟:“我便附身于木晚舟,另其‘复活’,再以木晚舟之口规劝南明投入往生轮回。此法我已使过一次。当日南明寻短见,我便以此消弭了他寻死之念。现下少不得故技重施罢了。”

  阎罗抚掌大笑道:“原来如此,妙策妙策。那还等什么,仙子快些附身罢!”

  作者有话说:

  许个愿~愿有人爱我,免我单机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