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胸口像是压了千斤巨石，肋骨断裂般的疼痛席卷了全身。
混沌之中，林逸感觉自己绵软无力的身躯被一双宽大的手拖着，那股力量一刻不停地把他往上游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浮出水面，他大口呼吸着咸涩的空气，听到身后传来撕裂喉管般的咳嗽声。
身体被翻了个面，他被紧紧摁在零的胸膛上，对方的心跳密集如鼓点，一时让林逸不忍心将他推开。
“没事吧？林逸，你还好吗？”
冰冷的手掌从他的后颈摸到后背，又哆哆嗦嗦地沿着肩胛骨捏到胳膊肘，再到手腕，像是在确认身体的完好。
皮肤表面细碎的伤口已经被海水泡到麻木了，林逸张了张嘴，喉咙里血腥味浓重，声音更是刀刮玻璃般干涩，“没事……还活着……”
两人在海面上如同漂泊不定的泡沫，随着浪花浮浮沉沉，相拥了好一会才分开。
黑夜降临，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林逸的身体都快冻僵了，他浑浑噩噩地被零带着，当看到远处微微泛着银光的沙滩时，他几乎放声欢叫。
零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半拖半抱着将他弄上了岸，两人仰面躺倒在沙滩上，此起彼伏地大喘着气，累得谁都说不出话了。
缓和了一阵，林逸铆足劲扬了一把沙子，一个鲤鱼打挺滚进零的怀里，他吭哧吭哧地笑着，“难得的好运气！”
零也笑，双手环住了林逸的腰肢。
要知道在那种危急情况下跳机，如果底下不是海面，他们没被炸成灰烬，也得摔个半死，林逸当真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运气都用来捡回了这一条狗命。
此时此刻谁也不急着起来，他们拥抱着对方，感受着彼此皮肤的温度，聆听着彼此失序的心跳。鼻尖除了咸涩的海风，还有混合着汗液的硝烟味。两人现下的味道绝对算不得好闻，但他们谁都没舍得先放手，就仿佛互相依靠着他们就营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头天崩地裂都与他们无关了。
这种忘却一切的平和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林逸还记得他们是在逃亡的路上。
冬季的风彻骨凌冽，沙子虽然还带着日头落下前的温热，但人类的身体依旧熬不过寒冷。林逸不可自抑地打起寒颤，企图通过颤栗收获多点体温。
每当这个时候，零就格外痛苦。他能满足林逸许多要求，但他始终给不了林逸一点温暖，哪怕是跟火柴棒一样微不足道，他依然无法做到。
“你会生病的。”
零想推开林逸，却被抱的更紧，林逸少有主动的时候，这倒让零有点受宠若惊了。
林逸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休斯霸占着零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在他看来零是属于他个人的私有物，重新攥回手心后他便跟对待个宝贝似的爱不释手了。再说零刚救回了他的性命，也的确担得起“宝贝”这两个字。
泥沙夹杂在伤口中很是难受，林逸挪了挪身体，牛皮糖似的黏在零身上，顶着张花猫似的脸摇了摇头。
零无可奈何地叹气，“至少先让我给你治疗伤口。”
自己的身体比不得零强壮，林逸磨蹭了一会，还是听话地爬了起来。他皱着眉头看零在腕子上割了道口子，任由他将血液涂抹到身上，边被摆弄边环顾四周。
“城市的天空不会如此黯淡，我们大概是落在了边沿地带，或边界区。”
零没有接话，全副心思都对付着林逸的一身伤痕，林逸接着说：“我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资源，要活下去恐怕得进丛林深处碰碰运气……”
这次零搭了腔，“勃朗特他们不知是死是活，不找了吗？”
这就是林逸和零的不同之处，零不提起的话，林逸都已经忘了这行人的存在。人到了这步田地理所当然得先想着让自己活下去，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他哪管得了这许多，他是费不了这个精力再去找人。他不想浪费口舌和零争辩这事，兀自揉着太阳穴回想，却倏忽发现自己想不起来飞机到底是怎么失控的了。
他的眉间显出两道深深的褶皱，又按了按眉心，突然受不了痛般抽了口气。
“怎么了？”
林逸摆摆手，脑子里一团乱麻，细声细气地问，“零，飞机怎么会爆炸的？”
零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想起了飞机系统中的自毁病毒，那东西的确会损伤脑神经……他试探着道：“有人提前在飞机系统内导入了自毁病毒，我们来不及取消程序，飞机坠毁了。”
“这样……”林逸点点头，又不解恨地拍了下地面，阴着脸把唐纳德和安德烈翻来覆去诅咒了一遍。见零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他收住话头，“看什么？”
零将他拉了起来，眼神有点不确定，“你不记得自毁病毒的事了？”
林逸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记得零把休斯抱上了飞机，那少年跟没骨头似的挂在零脖子上，他现在想起来还气得跳脚。可对于这之后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按照自己这狗脾气，那之后绝对没给零好脸色看。他抓了把衣摆，频频看了零几眼，颇有心虚的意思，“我是不是……对你发火了？”
这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零垂下眼睫，铺散开来的浓密睫毛过滤掉了眼中的优思。他搂住林逸的肩膀，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脊背，柔声哄道：“没有，你受到了惊吓，想不起来就算了。”
*
此事告一段落，因为林逸只要凝神回想，脑袋瓜里就敲锣打鼓的又吵又疼。他倒也没那么娇气，刚被洗脑那会，他也害过同样的后遗症，此时便也没有大惊小怪，全然不放在心上的等它自己恢复。
身前是一片碧波汪洋，身后是茂密的雨林，呆在沙滩上固然安全，但两人口干舌燥，此刻最最需要的就是淡水资源。
参天树木直指天空，密林的幽深之处，潜伏着变异的捕猎者。
林逸记得，离开B城之后，他们开往的方向是A城，而A城到B城的边沿地带同样是荒郊。所以，他们坠落的地点，很不幸的就是边界区。
政府一向懒得治理边界区，边界区有边界区的一套生存法则，里头孕育着形态各异的未知生物，但它们又安于一隅从不对城市发动攻击，所以和帝国也算是相安无事了。但对于手无寸铁的人类来说，这地方就是个人间地狱。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水。”
零把林逸的额发捋到脑后，在他的额头亲了亲。林逸对此没做出太大的反应，事实上他现在所有的动作都会慢半拍，他的眼镜在坠机时不知所踪，模糊的视线让他不能对周遭事物做出良好的判断。但他还是拉住零的胳膊，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留在零身边尚能得到保护，要是落单遇到了什么变异生物，他就只能等死了。
两人一踏入丛林，一股雨雾就弥漫在了身边。林中十分安静，只有昆虫密集的叫唤，以及两人行走时的沙沙声。
林中没有道路，到处都是虬结在一起的庞大树根，藤蔓交错攀附着粗壮的树干，盎然的绿叶上偶有露珠滴落。
零在前面开路，偶尔回头关照林逸，见他舔舐着干裂的嘴唇，他心里有点发酸。林逸看着彪悍，却是从没吃过这种苦头的，此刻真是连步子都踩不稳，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零身后。
又走了一段后，雨露多了起来，零先用手指沾着露水吮了一下，见没有异样，才用叶片卷了水珠，小心的递给林逸，“润润嗓子，这里很潮湿，也许能找到水潭。”
林逸渴极了，他就着零的手，把脸埋进叶片中，跟条吃奶的小狗似的，窸窸窣窣地吮吸着露水。喝完后，他吐出一口浊气，用迷茫的眼神搜寻着零的身影，思维倒是清晰了，“边界区就算是蚂蚁都有可能变异，注意一切活着的生物，包括植物。”
零嘴里应着，却见林逸脸色陡然一变。他尚未回头，就被林逸一把扑倒在地，身后正是一小处斜坡，两人翻滚着，直到林逸的肩膀撞击在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林逸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你压着我了……”
零连忙撑起身体，林逸挣扎着坐起，哆嗦着解开衬衫钮扣，将衣服扒下肩头，上面赫然印着两个流着血的黑孔。
“是毒蜘蛛……”
零神色凝重地握住他的肩膀，“忍一忍，我给你吸毒。”
痛苦爬满了林逸的脸颊，他出了一头冷汗，推了一把零凑过来的脑袋，“先给我刀，伤口很快会溃烂，快……”
零闻言抽出靴子里的匕首，这时候也不讲究生火消毒了，林逸咬住衬衫衣领，眼睛一眨不眨，对着肩膀就把那刀子扎了进去。
期间他没有发出一声痛哼，牙齿却用力到连牙龈都渗出了血迹。等把两个黑孔处的腐肉挖干净，林逸已经汗水夹背，整个人湿的跟从海里刚打捞上来没什么两样。他眼前阵阵发黑，对零点了点头，零便划破掌心将血液滴到他的伤口处，为他做善后工作。
泄了力后身体就像被抛进了轻飘飘的棉絮之中，林逸困倦地点着脑袋，眼皮越来越重。
这地方不宜久留，零擦了擦他脸上的脏污，背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丛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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