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岫沉默地在葵瑕泪汪汪的视线中, 将蛇丝毫尊严都不剩的尸体挑到木棍上,在院子里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地面上泼水涮,几遍过后碎块和腥臭的血液消失不见, 林荆岫还从厨房灶上捡出草木灰撒了薄薄一层,掩盖住不太好闻的气味。
葵瑕这才愿意绕开这处湿润地方,隔着粗糙的布料,攀住男人肌肉鼓起的手臂, 一跳一跳扑到床上去。
他自认为步子迈得很大,脚步灵活,在林荆岫眼中却还不如那条兔子, 可能更像只被精养爱娇的矮脚猫, 很嫌弃这块贫瘠还会弄脏他毛发的领土, 想快速离开, 但不可避免露出猫脚、留下梅花爪印。
把葵瑕带回家的时候是他抱的,人很瘦很轻, 带着他不能理解的脆弱。
林荆岫无父无母, 在市井山林间摸爬滚打才长到这么大, 吃饭靠的是拳头, 是鲜血, 葵瑕这样易碎的人到底是怎么生存下来的?豺狼虎豹会看在他生得漂亮就不吃他吗。
他觉得自己可以故技重施, 仍然把人抱去床上好了,免得如此费劲, 明天说不定还嚷嚷着要洗鞋子。
但......他看了眼那片莹润白皙的后背,薄纱遮不住所有地方, 不知是不是太滑的原因, 还有往下掉的趋势。
算了。
林荆岫并不是那等规矩多的讲究人, 既然同为男子, 那看看身子或发生点肢体接触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眼下他莫名犹豫,少见的感到别扭,干脆不发一言,继续做他的木头桩子。
夜幕降临,偏僻又低矮的小山村被笼罩在黑暗中。
农家人日落而息,都歇息的早,没有谁大晚上还在屋外头乱晃荡的,是以非常安静。
偶尔能听见点鸡犬鸣吠,夏蝉隐匿在路边田地里的嘶鸣声。
泛白的帐幔间被挤开条缝,探出一颗脑袋,如瀑的青丝乖顺披散在脑后,几乎遮挡到腰间。
葵瑕两条胳膊交叠在一起,将下巴搁在手背上,不解地问:“你不是猎人吗?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读书?你手上拿的是...是叫狼毫笔?哇,真的是用狼毛做的吗?”
做功课最忌身旁有人喧嚣叨扰,但葵瑕好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叽叽喳喳抛出连串问题。
定要坐在一张破木案前读书的人给他解答。
林荆岫正要落笔勾圈的手悬在半空中,粗糙宽大、布满厚茧的手上还有无数道愈合后的伤疤印子,怎么看都不像个读书人,葵瑕正疑心这点,提出疑问全是出于好奇,并不掺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三年开科考,我已通过院试考中了秀才,启朝没有一条律令规定秀才不可以打猎维持生计。便宜的狼毫笔都是用黄鼠狼的毛制成的,不是狼毛。”
林荆岫料想葵瑕是哪家富贵门第的小少爷,用的笔应当是镶金嵌玉、最好的动物毛做的,纸张非洛阳产不配进书房,不懂这些也很正常,耐心与他解释。
哪里知晓葵瑕根本就没上过学、读过书。
比他这个乡野糙汉还不如。
小文盲葵瑕不知此时应该有的反应是羞耻,他只知道天黑了,那就是睡觉的时间,在睡觉的时间做其他事情那才叫不务正业!
“好吧,那你还要学多久啊?唔...真的不睡觉吗?做人类也太辛苦了。”
为了节省支出,屋内并不亮堂,只有林荆岫伏案的案上立了根燃掉一半的蜡烛,葵瑕盯着暖黄色蜡烛光,眼皮下坠,漂亮的小鹿眼将闭未闭。
落在林荆岫的耳朵里,那声音都是黏黏糊糊的,催着他上床歇息般。
才救回来的漂亮少年,穿的是他干净宽大的旧衣,睡在他的床上,叠声催促他这个屋主人快来睡觉。
书上满纸正人之言,倏忽晕开团深色墨点。
更深露重,凉风从未关严的窗棂灌进来。
蜡烛燃尽只剩下小半截屁股时,林荆岫将其吹灭,屋内瞬间变得漆黑又寂静。
走到床边,早等不及的少年已经去梦会周公了,就这般横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脸颊肉被挤出一块,如黛的眉毛和妍丽的红痣,像最擅长勾画美人的画师耗尽心血所作。
小心伸出手臂从腰间穿过,被子里热气烘人,林荆岫将葵瑕摆放正,薄被盖好,自己随后睡到外边沿。
然后一不小心睁眼到天明。
葵瑕从来没与人同床共枕过,后半夜感知到身边一团热源,摸索着靠近,半边身子都压上去了。林荆岫不得不扮作尸体,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头朝里。
第二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在院子里练武,身着短褂,有力量感却不夸张的蜜色肌肉露在外面,汗水将背部打湿。
醒来后葵瑕扒住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哇哦,林荆岫的生活好丰富,半点不偷闲啊。
再对比一下自己...葵瑕摸摸鼻尖,挪开了视线,昨天的草药似乎有奇效,他的脚已经不怎么疼了,下地走完全没有问题。
小院子看起来很荒凉,见缝插针的杂草灌木却长势喜人,院主人似乎没有要清理它们的意思,只在大门和主屋之间留出条过道。
属于是偷鸡摸狗之辈都不屑翻进来光顾的地步。
葵瑕走到厨房门口,那里放了个矮凳子,炽热的日光将屋檐下也照亮,他干脆就坐在那看林荆岫练武,太阳晒得他像镀了层金边。
“诶?”
睁大眼,葵瑕弯腰从水缸后面拖出一个笼子,笼子里面垫了些干草,白色毛发里掺了点灰色的肥硕兔子正左蹦右跳,红色的豆豆眼有损兔界名誉。
打开笼子,葵瑕把兔子抱出来,纤细的手指很温柔地给它梳毛,“兔兔,你是哪里来的啊?腿好像受伤了,也是被救的吗。”
“是我猎到的。”
抬头,林荆岫已经收起沙袋,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明天赶集,屋后面还有些其他猎物,带去卖了可以换钱。”
“可怜兔兔。”明天可能就变成麻辣兔头、红烧兔肉、烤全兔被端上餐桌了,葵瑕情不自禁摸了摸肚子,红眼睛兔子似乎察觉到眼前柔软的人类对自己怀揣食欲,撒开腿踢蹬,“不要乱动呀,好乖。”
林荆岫以为他喜欢这兔子,浓密的眉毛皱成弓字,冷肃道:“它很丑,也很臭。”
葵瑕忙着捉住兔腿,闻言头也不抬,“怎么这样说?小小的也很可爱呀,是不是兔兔?”
林荆岫:“......”
上午仍然无事可做,林荆岫独身住的时候并不重视口腹之欲,米缸菜篮有什么就吃什么,忙起来饿几顿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家里也没点零嘴能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解馋。
邻居张婶抱了个竹编簸箕,从院门前经过的时候听到动静,知道院里有人,敲门想给林荆岫送点自家做的炒花生。
没成想林荆岫家里还来了客人,张婶略觉惊异,但看见葵瑕那张深受长辈喜爱疼宠的漂亮脸蛋就乐得找不到北,笑眯了眼拍拍他的手背,干脆把整个簸箕都推给小孩吃。
林荆岫难得没有推辞,暗下心明日去镇里扯两匹布还礼,张婶的女儿才十岁,正是抽条又爱美的年纪。
所以下午葵瑕就坐在屋檐下,嚼着酥脆咸香的花生米,看林荆岫忙前忙后。
他倒是想帮忙,可男人做的事他见都没见过,好不容易能上前搭把手按住凳子,就被毛刺刮伤了手。
林荆瑕在刨木头,成卷的木屑堆积在用来固定的凳子腿边,又是项力气活,他不让葵瑕靠近,葵瑕只好站得远远的,偶尔问他“要不要吃花生米”。
画面倒还挺和谐。
起码不再是林荆岫孤零零的一个人进出了。
隔天清早,林荆岫在村口花十几文钱租了辆驴车,带葵瑕出门去镇上赶集。
清水镇是云州辖区内很不起眼的一个小镇,人口不多也不少,开早市的热闹程度,已经可以让从没出过山的小花仙感觉特别新奇了。
林荆岫见他盯着摊位上被白布盖上半边的酥糖目不转睛,最先掏钱买了一份装在油纸袋里,给他拿着边走边吃。
把猎物换成钱,不知为何他没带那条丑兔子。接着他又去买了汤圆粉、发酵好的罐装醪糟,可以煮成甜汤,在成衣店采纳老板的意见给葵瑕直接搭配几件成衣,又扯了几匹颜色活泼花纹时兴的料子,留下尺寸约定好时间来取。
临出门前林荆岫余光扫到柜台,指着红木盒装的块状体问:“这是什么?”
店小二是有眼力见的,见这位公子虽然自己穿得不太好,却带着个花容月貌、满身贵气的同伴,刚才出手也阔绰,眦着大牙卖力介绍:“公子识货!这是本店新进的从郢都传来的新样式,叫雕花香皂。那都城里的贵族世子小姐都在用,轻轻擦一点就能除污,洗完还留香呢!每盒只需半两银子,可以用到明年嘞。”
半两银子!这不抢钱吗?路过听了一耳朵的妇人瞠目结舌,拉着孩子就走了。
林荆岫从腰间取出钱袋,“都有什么香气的?”
虽然葵瑕觉得自己本就是花朵植物成形,并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但林荆岫还是买了,几乎花光所有的钱,大包小包满手都是。
最后他才走进书店,揣着些笔墨纸出来,葵瑕看中一本封面画着工笔画的志怪小说,也被买下。
把东西全部堆到驴车上,林荆岫转身将走得腿酸的小少爷抱上车板,自己走到前面牵起绳子,“回家吧。”
集市开在很宽阔的商业街上,走到尽头,转角就是县衙门。
两派威严石狮蹲在门前,门户大开,有民众想要报官,在门边击鼓即可。
林荆岫牵着驴,未有丝毫停顿,往蜀栗村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小葵:我是花仙,你给我买其他花香味的肥皂是什么意思?
林荆岫憋红了脸,蹦不出几句反驳的话,能考上秀才纯属报仇心切了。感谢在2023-01-12 22:42:29~2023-01-13 22: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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